番外-除夕
禁苑今晚雖然喜慶,然而小宮娥們都大氣不敢出。 “怎地?公主殿下還是在置氣?”李欽看著這小宮女木木地守著內院的門,捧著手爐子滿眼倦意。“都叁更天了,賓客都散了。” 宮婢不敢多言,苦苦地笑著。李欽賞了果子、錢幣,便依旨請宮人開門去看看。 好一會兒,內院宮人來傳——“請李大人稍候,公主和駙馬爺尚未安歇,這會兒……”這大宮女有點羞赧。“也睡不著,請李大人進去敘敘。” 李欽猶豫了片刻,隨那宮女進去院內。 院內一應陳設都是皇后所喜,金碧輝煌的模樣兒真個兒是千金萬金堆出來的;雖然是天子故居,這新簇簇畫樑,倒是新近請了工匠依照最時髦的款式畫的。李欽一開始,也是一時半會兒理解不了皇后的這點心情。 直到那天,皇后親生的小公主要做冬衣,缺了幾顆好珠子做披風。李欽從皇后的箱籠里找出兩大龕珠翠,便想著去拿來用了;恰巧馮貴妃在皇后宮里,見狀忙按住了她:“別動兩龕東西,連同那個庫房的東西,都別動。” 馮貴妃向來是皇后知己一般,李欽便都聽了。馮貴妃將那那些珠子收了起來,道:“你是忘了呢?那一屋子東西,都是給老寧家那姑娘準備的,千萬別動。” “下官自然知道。然而,寧府那姑娘夭亡那么久……”盡管是忠臣,寧大學士全家都沒了不是? “也別動。”馮貴妃道,“陛下與娘娘一直尋機會給寧大學士一家平反,這些寶貝,就算是得給他們找個嗣子嗣女兒,也得給他們家的。” 馮貴妃見她臉色明明滅滅,不由得好笑:“小丫頭子,你是不是在想:‘為了一家子不在世上的人,明珠蒙塵可是值得?’” 李欽恭順地搖搖頭。馮貴妃笑道:“自圣上還是小皇子的時候,寧大學士便是其最要好的知己良朋,廟堂風波不小,圣上好不容易當上太子,這出生入死多少年?圣上自己也曾嘆過,若圣上他于這天下有功勞,這功勞有一半是阿美的。” “寧家那姑娘出生后,圣上與皇后便給她攢下了萬金之禮,待她成年便送她封號、給她做陪嫁。”馮貴妃扼腕。“只是誰曾料到后來的事兒?這些東西,皇后也看不得,看一次就一下午吃不進飯食。” 那樣珍愛,這公主府還沒建造好,圣上便將自己做太子時的院宅賞給了他們做新房。 “門怎么是開著的?你們怎么都在這里站著?”殿門開著,原應當去伺候的宮人們都站在里頭。 “李大人啊。”一個小宮女淚漣漣地走出來,行了個禮。“公主不讓駙馬爺進屋。我等也不能去忙其他的。” 李欽皺了皺眉,一路穿過錦繡滿屋,便到了新婚夫婦的房門前。新郎哥兒帽子都沒摘下來,穿戴得整整齊齊地站在緊閉的門前,雙目都是血絲。“她還生氣呢。” 李欽無奈又好笑,上前敲了敲門報了姓名,便聽得房內的新娘子讓她進去。 叁更天,月亮明晃晃的,新房內也明晃晃暖融融的。 “李大人,這廝還不肯說!”新娘子早卸下了滿頭珍寶,倒是喜服還在身上,明媚的五官氣得擰在一起。 “公主要他說什么呢?”李欽上前柔聲說。“公主今日也勞累了。”說著上前去給她沏茶,又給她揉按肩膀。 “一是這家伙怎地成了主祭,二是今日怎地成了婚禮。”寧蘊氣呼呼地說。“叁是……我怎么突然就嫁給了他?” 李欽可從來沒覺得寧蘊有這樣孩子氣過。寧蘊聽到她的笑聲,回頭看了她一眼,哼道:“大人在母后身邊當然什么都曉得,這會兒好和我說了。” 李欽一邊輕輕捻著寧蘊的頸脖一邊說:“公主殿下第二個問題……這月余以來,宮里不是都在為公主的婚禮cao持著么?雖然這是祭典,但是畢竟也是公主的婚禮。公主也是本國國師,公主成婚,自然本身就是祭典了。”李欽頓了頓,說:“公主日后便慢慢知道,宮里為了公主的這個婚禮,準備了多少年了。” “第一個問題。”李欽說。“公主千金之體也是國師至攸關的玉體,交托給了駙馬爺,駙馬爺受此重托,自然要好好主持完成上達天聽的主祭之職。公主,您說呢?” 說得有那么一些道理。寧蘊始終還是不解,轉過身來,拉著李欽一起在榻上坐了下去。“國師之體,不是要‘以身奉國’嗎?” 李欽看明白了她的不解,笑道:“先皇詔曰‘以身奉國’,也沒說要國師死了去。” 寧蘊半日不說話,李欽柔聲道:“圣上與國子監、翰林院眾儒論述了好一個月,便終于得證——所謂奉國,未必是要以身獻祭,公主畢生為國鞠躬盡瘁也是一樣的奉國之謂也。何況公主今日下嫁靖遠公世子,靖遠公乃異姓公爺,公主襄助未來的靖遠公大展宏圖,不也是奉國么?” 寧蘊深深地閉著眼,忽而又睜開。眼內多了許多平靜的溫柔顏色。“那父皇母后也不好瞞著我呀。”頓了頓,悄聲說:“嚇死我了。” 李欽聽出來她語調也溫和了許多,便也輕松了下來。“自然也有不能說的道理……先皇卜筮所得卜文怎么說的,殿下忘了嗎?——國師所言‘非經千錘萬鑿出不得精純,非于自然而然不顯真諦’。公主奉國之意之堅韌,需要經鍛打才顯出真章來,故而天家不得不委屈了公主這月余;而公主金口玉言,又只能在自然流露的時候才算是神諭也。” 寧蘊微微一笑:“怪不得近日母后總偶爾來問我國事如何。恐怕在拜別父皇母后之時我的所言便是所謂至真至睿的預言。” 李欽笑著點頭。 “哎。”寧蘊忽而抬頭,含羞帶怯的模樣。“我怎么,怎么……突然就嫁給了陳蒼野呢?” “是呀,天降奇緣可不是?”李欽打趣道。“馬上便是新歲,天也寒,不如請駙馬爺進屋來?” 寧蘊臉上紅撲撲的,笑著點點頭。 李欽便起身去開門。 “且慢。”寧蘊忽而道。 “子鶴早知道父皇和母后的安排的吧?”寧蘊問。 李欽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缺了他又怎么能成戲? 寧蘊拍了拍紅彤彤熱騰騰的臉蛋,笑道:“不急,讓小廚房送點酒釀桂花元宵來,桂花多放點兒,香得很的,咱倆先吃兩口去去寒。” 可憐的新晉映雪公主駙馬爺陳蒼野,則新歲新婚的夜凍餓在新房前。 —————————— 免*費*首*發:yuwangshe.uk | ωοο⒙νì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