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
“如果皇上撤銷禁海令呢?”姚燕語微笑著問:“jiejie熟讀史書,也該知道二百年前的繁華盛世,前朝圣宗皇帝在位時,四海稱臣,萬邦來朝的勝景該不是需的吧。” 看姚鳳歌不說話,姚燕語繼續說道:“若想平復海賊,就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有開設海禁,開設通商口岸準許各國商人與大云朝貿易,才能讓海賊徹底的歸順朝廷,還沿海百姓一個清平盛世。這一點,我想不用多說jiejie也該明白。” “就算皇上撤消了禁海令,那跟東陵何干?那里不過是個上等縣,不論是工坊還是商貿都與蘇杭和江寧根本沒法比。”姚鳳歌納悶的問。 姚燕語輕笑道:“但是哪里可以修深水港,可以停泊大商船。同時又有清江和江浙江寧相連,將來必定是大云朝最大的貿易港口。” 姚鳳歌聞言陷入了沉默之中。之前的她自然不懂這些,但最近幾年她掌管著藥房的生意,知道哪些海外的商人最喜歡大云朝的絲綢,瓷器,茶葉等。而這些外商手里似乎有用不完的銀子。 同樣一匹綢緞,賣給海外商人的價格是內銷的十二倍;茶葉和瓷器更甚,至今年春天,因為海賊被衛章的連番攻擊不得不退回海上島嶼去搶掠那些島民,沒辦法再搶掠大云的百姓們,那些外商根本買不到這些東西,已經開出了內銷價的三十倍,只求能私底下從江南茶商瓷商的手里買到上品的茶葉和瓷器。 想到了這些,姚鳳歌輕輕的笑了,拍拍姚燕語的手說道:“我不懂那些大形勢,這些大事我都聽meimei的。” “好。”姚燕語微笑著點頭,“蘇杭的藥監署已經步入正軌,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東陵。jiejie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姚鳳歌輕輕點頭:“好。” 三個月后,清江入海口。 一艘大船泊在碧海波瀾之間,沐著漫天晚霞灑下的金色顯得格外的巍峨雄偉。 船頭船尾立著的守衛一個個身強力壯,站在船頭宛如一桿標槍。 桅桿上飄揚的玄色鑲紅邊的旗幟上用銀線繡著一個大大的一個‘寧’字,字體雍容,端莊,大氣,正是當今的御筆親書。 船上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可見穿著輕紗長裙碧色坎肩的丫鬟來回的走動著。 有歡快的笑聲偶爾隨著晚風傳到岸上,岸上守衛的官兵便偷偷地瞄過一眼,眼角眉梢也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船艙內,一桌豐盛的宴席擺在正中,當今皇上的頭號心腹愛將,鎮撫司副都督,皇上的奶兄陳秉義穿著一身大紅錦麟衛官袍坐在貴賓的位置上,手里端著一只琉璃盞笑著對主位上的寧侯爺說道:“皇上聞得東南捷報比去年的西南捷報更高興。皇上說,海賊是咱們大云朝一百一十年來的心腹大患,如今寧侯爺經過五年的努力,終于平定了東南海疆,可謂功在千秋啊!” 衛章忙起身朝著北方躬身道:“平定海疆是皇上的宏圖大略,皇上在京都運籌帷幄,章不過是奉旨辦事而已,皇上對臣恩寵有加,臣不勝惶恐。” 陳秉義哈哈一笑,等著衛章重新歸坐,方舉杯朝著席間眾人說道:“來,這第一杯酒,咱們給寧侯爺慶功。” 在座的幾位都是東南各省的要員,聞言紛紛舉杯附和,像衛章連道恭喜。 衛章舉杯跟眾人相碰,嘆道:“今日之勝,也是諸位鼎力相助的結果,功勞不是我衛章一個人的,這杯慶功酒應該是大家同飲。” “侯爺說的是!來,我們同飲!”江浙知府呵呵笑道。 “同飲!同飲!”江寧知府也忙點了點圓圓胖胖的大腦袋。 這邊觥籌交錯,樓上的船艙里卻安靜的很。 姚燕語盤膝坐在矮榻上,靜聽許侍陽的妻子呂氏低聲回話:“……陳大人這次來身上帶著兩道圣旨,一道是嘉獎的,另一道是奪侯爺手中兵權的……” 暗暗地吸了一口氣,姚燕語擺了擺手,示意后面的話不用再說了。只要知道點歷史的人都明白,自古帝王最怕的就是武將手里的兵權。功高蓋主的人歷來都沒有好下場。 幸好這一點衛章跟自己的想法一致,知道適可而止,大云朝九千里海疆的大事他并沒有私自做主,有關招安的事宜,不管巨細都用快馬加鞭密奏京中。 姚遠之對此事也保持了高度的冷靜,推薦了跟姚家一直不怎么對付的陸家嫡系做和談大使跟大海賊頭子余海商議具體事宜。 衛章早就收到了老岳父的書信,陳秉義和陸嘉祥二人到東陵的時候他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絲毫不見倨傲之色,把功勞都歸于皇上的英明和手下將領的英勇抗敵,毫不居功。 經過這幾年的磨練,衛章身上的戾氣也收斂了許多,這讓陳秉義心里默默的納罕,心想難道真的是姚院判千絲萬縷的柔情把大云朝的殺神給度化了不成? 不過這個疑點到了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答案。 彼時晨曦初綻,一切都在睡夢中漸漸地蘇醒。因多喝了幾杯酒便睡在了船上的陳秉義被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吵醒,他抬手抹了把臉拉過一條長褸披在肩上出門去,但見一身寶藍色家常便服的衛章抱著女兒站在船頭上看日出。 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身大紅錦緞衣褲,圓圓的小屁股坐在衛侯爺的右肩膀上,一手攬著父親的頭一手指著東方的那輪紅日,高興地喊著:“爹爹!快看,太陽在跳舞哦!” 衛章右手抬起來扶著女兒的腰,左手在前面捉著她的一對小腳丫,笑道:“嗯,依依說的不錯,太陽真的是在跳舞。” 燦爛的朝陽穿過層層云靄漸漸地離開海面,一簇一簇的往天空中跳躍著,萬丈霞光映在海面,金鱗閃閃,波瀾壯闊。 “跳出來啦!跳出來啦!爹爹快看……”小姑娘揮著一雙小手高興地喊。 “噓——不要吵,你娘親還在睡覺呢。”衛章側轉頭看著肩膀上手舞足蹈的女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陳秉義看得一呆,之后不由得苦笑:如果說昨晚上的衛侯爺只是有點變化的話,那么此時此刻的他跟印象里的簡直判若兩人。如不是親眼所見,打死陳大都督都不相信大云朝最狠戾的男人會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衛章聽見身后有人,便側身看過來,見是陳秉義,方淡然一笑:“陳大人。” “侯爺,早啊。”陳秉義收拾起心里的情緒走上前去,伸手捏了捏依依的小胖手。 “陳世叔早安。”依依坐在衛章的肩膀上給陳秉義問好。 陳秉義笑著點了點頭,又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的功夫,小縣主都這么大了!” “是啊,一晃眼五年過去了。”衛章也有些感慨,“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陳秉義立刻失笑:“侯爺剛過而立之年就說這話,也太頹廢了些。” “年紀只是一個原因,主要是心態。”衛章說著,又輕聲嘆了口氣,把女兒從肩膀上抱回懷里,又笑道:“我只盼著和談之后,就把肩膀上這千金重擔卸下來,回家好好地陪陪女兒。” 陳秉義笑道:“夫人和孩子們不是一直在侯爺身邊嗎?” “才不是呢,我都有三個多月沒見到爹爹了!”依依不等衛章說話,便張開兩只小胳膊摟住衛章的脖子,學著大人的樣子嘆了口氣:“爹爹什么時候才能陪我去山上捉小鳥啊!” 看著她故作深沉的小模樣,陳秉義和衛章都忍不住笑了。 陳秉義便伸手蹭了蹭依依胖胖的臉蛋兒,打趣道:“家里那么多人,都不陪小縣主玩兒么?” “家里人怎么能跟爹爹和娘親比呢?那次我和哥哥跟著四舅舅去山里收藥材,看見人家的小孩整天都跟爹爹娘親在一起,我和哥哥還有弟弟卻沒有……”依依說著,小嘴巴又撅了起來。 陳秉義嘆道:“聽說夫人比侯爺還忙?” “是啊。”衛章無奈的笑了笑,“我這邊雖然打仗,但不是天天打,她那邊卻是一天恨不得當成兩天來用。孩子們平時跟著他們姨媽,一個月里也見不到他們母親幾回。” “別人家里再忙,還有夫人主理中饋教養子女,侯爺的夫人卻一樣是大云的棟梁之才,要為國盡忠。那次皇上還跟臣說,寧侯夫婦功在社稷,是大云朝的梁柱之才。” “為國盡忠是臣子的本分,先有國,才有家嘛。”衛章微微笑道:“皇上仁政愛民,做臣子的更應該恪守本分,為君分憂才是。” 陳秉義笑著點頭,兩個人又說了些閑話,等太陽漸漸升高,東方的云霞漸漸淡去才轉回船艙。 小依依又伏在衛章的肩頭睡著了,睡夢里還死死地摟著父親的脖子。 衛章寵溺的揉了揉女兒的后腦勺,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小丫頭才放開手臂側身埋進父親的懷里,卻攥住他胸前的衣襟繼續睡了。陳秉義看著這些,只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陳秉義身為天子使臣只在東陵呆了兩天便回京去了。 兩個月后,在大運海軍的強勢壓力下,海賊最大的頭目余海被招安,景隆皇帝以懷柔四海的心胸封余海為南海侯,兩千余親信部下各有不同爵位的封賞,十萬海賊被編成大云皇室航海護航衛隊。 這支海軍打著皇室衛隊的旗號卻不從朝廷領俸祿,而且需每年向朝廷繳納白銀一百萬兩,負責大云朝和各國海商之間的貿易安全。 說白了,也就是他們用每年一百萬兩白銀的納貢從朝廷那里取得海路的維護權,這支皇家衛隊由海外各國商人供養,大云朝廷還白拿壹佰萬兩銀子的好處。 這些談判條件的雛形是姚燕語和衛章商議的,奏疏直接呈送至皇上的龍案上,皇上深思熟慮之后方定下來的原則。 當然,余海和他的十萬部眾能夠接受這樣的條件并發誓生生世世效忠國家一半兒是因為寧侯爺這五年來的強勢鎮壓之外,另一半兒也是因為海路上的無限利益。 一百萬兩白銀對于大云朝幾千里海路來說,不過十之一二,而他則用這一二成的好處為自己換取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且能夠蔭庇子孫,何樂而不為? 此事了結,皇上封賞的圣旨便到了,衛章被封為一等寧忠候,世襲罔替且爵位三代不減。 立世子的時候,姚燕語原本以為衛章會立凌浩,卻不想衛章想也不想便把凌霄的名字報了上去。 夜里無人的時候,姚燕語問及原因,衛章輕笑道:“凌霄也是我的兒子,跟凌浩和凌溱一樣。而且,凌浩也不是練武的料子,又何必世用一個武職爵位把他束縛住呢?” 姚燕語想了想凌浩一看見大哥練武便皺眉頭的樣子也不覺失笑,又問:“不是還有凌溱?” 衛章側身把身邊香軟的身子摟進懷里,輕嘆道:“你確定溱兒將來不會繼承你的衣缽?” “那倒也是。”姚燕語無奈的嘆了口氣,凌溱對醫學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雖然只有四歲,但已經知道一百六十余種藥材的名字以及基本藥性,家里上上下下都說三爺是醫學奇才,才娘胎里就學醫了。 看著衛章平靜的面色,姚燕語伸手撫著他深邃的眉眼,低聲問:“你不覺得遺憾嗎?”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爵位給了養子,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你覺得遺憾?”衛章粗糙的手指在夫人的尖下頜上輕輕地撫過,這幾年她一直很辛苦,忙里忙外的比打仗的都累,衛侯爺很是懷念她那張圓潤可人的小圓臉,只可惜尖下頜再也沒圓起來。 姚燕語微笑著輕輕搖頭:“沒有,我并不覺得做官是好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孩子們都能夠逍遙自在的過一輩子,不受任何人的約束。” “依依是姑娘家,自然一切都隨著她的性子,她要什么我都會給。”說起孩子們,衛章的目光深邃了幾分,“至于浩兒,他喜歡讀書,那就讓他讀書好了。蕭侯爺書讀的好,等回京后可送他去靖海侯府跟蕭琸一起讀書。溱兒喜歡醫術,就讓他跟著你吧,凌霄喜歡習武,正好又是家里的長子,將來頂門立戶就靠他了。” “這樣也好。”姚燕語點了點頭,這樣四個孩子都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衛章看著姚燕語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我問過凌霄了,他愿意改姓衛。將來他的長子姓他的本姓穿成他親生父母的血脈,其他孩子都姓衛,是我衛氏子孫。” 姚燕語失笑:“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不過是怕你覺得委屈,自己親生的孩子里沒有一個可以繼承你的衣缽。” “如果非要這么說,也真的有那么點委屈。”衛章說著,啞聲笑了。 “那怎么辦?”姚燕語也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很好辦——就是咱們再生一個,好不好?”衛章說著,低頭輕輕地吻了吻夫人的鼻尖,“那兩個小崽子已經四歲了,這幾年我們雖然聚少離多,可為夫我也挺努力的,怎么就一直沒再懷呢?” 姚燕語默然,這幾年她為了藥監署和醫學院的事情東奔西走,知道自己的身體如果再懷孕肯定會吃不消,所以一直在避孕,她獨門配制的避孕丸藥既有效果有不傷身子,還有溫補的療效,如今已經是藥房的暢銷藥之一。 之前姚燕語以為古代人崇尚多子多福,避孕藥肯定是犯忌諱的東西,也只有青樓女子會用,卻沒想到那些大家大戶的當家主婦們卻對此藥很有興趣——當然,這藥買回去多半不是自己吃的,但不管給誰吃,這些人買藥卻不心疼銀子,寧可花大價錢也要買好藥,能避孕的話總比墮胎要少造孽。 忽然間唇上一痛,打斷了姚夫人漫天亂飛的思緒。 “嘶——干嘛?”秀眉微蹙,姚夫人給了衛侯爺一記白眼。 “是我的技術很差嗎?居然讓你在這種時候走神?”衛章劍眉一挑,說完又低下頭狠狠地親了一下。 “沒……”姚夫人心虛的垂下了眼瞼。 “那我剛才的話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好像是說想再要一個孩子來著?是這話沒錯吧?姚夫人默默地想。 “那我們今晚就再努力一次,嗯?”他一邊問,一邊輕輕地吻她,手指也一路點火直襲戰略要地。 “嗯……”姚夫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呼吸已經亂的一塌糊涂。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在一起了,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紀,誰能經受的住這樣的蠱惑? 碧羅帳里,被翻紅浪,顛鸞倒鳳,夫妻恩愛不夜天。 …… 景隆六年的冬天。衛章已經奉旨將大云海軍分成四部分,分別交給了唐蕭逸,葛海,和鎮國公韓熵戈的堂弟韓熵戟以及皇上的另一個心腹武將許成芒。而衛章則只帶著五千烈鷹衛策馬回京復命。而姚燕語因為藥監署和醫學院的事情還沒有完成,則跟孩子都留在了東陵。 這日姚燕語結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扶著酸楚的腰身起身往東陵府藥監署的值房門外走去。貼身丫鬟紫穗見狀忙拿著一領白貂毛的斗篷上前來給她披上:“夫人,外邊下雪了,小心著涼。” 姚燕語伸手拉住斗篷的前襟把自己裹住,出門后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果然有小小的雪花零零星星的飄下來,冷風中帶著濕氣,吹到臉上冰涼一片。 呂氏見姚燕語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方上前來說道:“夫人,天色不早了,馬車已經齊備,咱們回府吧?” “好。”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辦公用的值房,大紅色雕漆隔扇鑲玻璃的屋門敞開著,站在這里可以看見擺滿了書卷文稿的雕花大案,案頭的那部《大云藥典》的初稿足有一尺多厚,那是她這七八年來日夜整理修改的成果。 雖然很累,但也算是值了。 姚燕語微微的笑了笑,又轉身回屋里去,行至案邊,抬手撫摸著封面上的《大云藥典》四個字,指尖似是不舍離開。 “夫人,《大云藥典》的正式稿已經用黃匣子封存了送去了京城,說不定這個時間皇上已經看到了。”香薷在一旁嘆道:“夫人辛苦了這么多年,總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