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淼淼半撐起來的身子，有點發僵，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請求：“我們是老鄉……我去給他點車費，馬上就回來。”

    朱教練鐵面無私：“不行……不能有這樣的苗頭，只會分心，而且他也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我怕他影響了你！”

    小虎牙一貫都是隊里最聽話的孩子，這一刻，卻有點倔強的抗辯：“他不是爛泥！”

    教練態度森然：“是不是爛泥，作為我們運動員，就那么簡單，成績說話！坐下吃飯……晚點跟我去訓練館補課，只有練習才能讓你的心態穩定！”

    在這頂尖的體育項目隊里，教練就是天，運動員基本上連一絲反抗的心情都沒有，套用跳水隊最出名的一句話：隨便到街上拉個小姑娘，都可以塑造成世界冠軍！

    話雖夸張，無數個天資卓絕的后來者都虎視眈眈的盯著最高處的勝利者……

    楊淼淼想哭！

    這就是最頂尖運動員的生活，只能有訓練……除了蹦床、彈網就是跳臺跳板，除了打吊針就是打封閉，十多歲的年紀已經渾身是傷，無數次被水波拍擊得暈頭轉向，渾身紅紫，沒有父母在身邊呵護，疼愛，只能自己默默的忍受無盡的傷痛，她都沒有哭過……

    這一次，卻真的想哭！

    吃過飯，一聲不吭的她跟著教練去到訓練場，適當的休息跟放松以后，幾乎就是憋著一股勁的她狠狠的把自己練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訓練館的玻璃窗似乎都透出一點點暮色，她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幾乎是一步一挪的往回走……

    教練很滿意：“你的年紀還小，外面的很多事情很復雜，特別是你這種成名成腕的，想占你便宜的一大把，別上了當，那個家伙看上去就是個浮滑的性子，痞里痞氣的不可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是要把這股勁頭用到訓練上面來，早點休息，別在這種人這種事情上分心，明年就是大考了！”然后才自己往另一邊的教練樓去了，她也累得不行，頂尖的實力背后都是這樣一滴滴汗水跟口水！

    因為今天是上午四小時的訓練課，所以楊淼淼這基本就屬于單人加練，一個人走在有些昏暗的訓練基地，怎么都沒法把自己的心思平靜下來，一離開碧波蕩漾的游泳池，離開那個可以讓自己忘掉一切的跳臺，現在腦海里都是那個笑嘻嘻的少年。

    這樣的想法，已經成了最近半年來，楊淼淼最喜愛的解乏形式，每當訓練累得一動不想動的時候，這么想一想，似乎滿心的喜悅之情就可以化解身體的疲勞和疼痛，那些以前最煩惱的東西似乎都在慢慢遠去，所以現在，她幾乎是習慣性的，就這么慢慢的走著，慢慢想，況且今天和他也在一起有一個多小時，似乎又多了很多可以細細回味的細節……

    忽然，一陣輕巧的吱吱聲就響起了！

    嚇了小虎牙一跳，可疲憊的身體真的跳不起來，有點遲鈍的看向道旁，一堆綠化植物中間伸出一張偷偷摸摸發聲的臉，可不正是自己正在想的那個少年么？

    陸文龍就蹲在一叢灌木里，躲在一棵鐵樹旁，使勁的給她招手！

    愁眉苦臉的表情頃刻間就忍不住眉開眼笑！

    可還是下意識的東張西望了一下，沒發現有什么人，才有點一瘸一拐的鉆進綠化里，壓低了聲音：“你……你怎么還沒走？沒，沒錢么？”趕緊在自己身上掏兜，可她換了訓練服跟泳衣就把早上特別挑的運動服放寢室了，她也是個不愛隨身帶錢的，頓時有點著急，差點沒哭：“我……我，我趕緊去給你拿，我，我以后都帶點！”

    陸文龍笑：“慌個屁！我要回去，還差你那點錢？辦法多的是，我是答應了要教你東西，才等著的……來來來，到這后面來，我早就看好了，沒人，累了練練功就好！”一閃身就往后面竄，其實平京的這些訓練基地，跟南方比，有個最大特點就是大！面積大，建筑物大，綠化帶也大，真是花了不少錢。

    楊淼淼本來就累得連走路都要挪動，乍喜之下的情緒波動更耗體力，再聽到陸文龍這句話，真的是哇的一下就哭起來，似乎要把自己滿腔的悲喜都哭出來！

    有人說久旱逢甘露，瞌睡遇枕頭，陸文龍這兩句平平常常的關懷，真的就是在楊淼淼最感到虛弱的時候牢牢的抓住了小女孩的心！

    陸文龍嚇得回頭看這個使勁捂住嘴都還是掩不住嗚嗚聲的小姑娘：“怎么？怎么了？不樂意？那我走了？”待會兒要是被誰看見，可真是跳進黃河都說不清了！

    楊淼淼咬著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抽泣著笑，于是就有點打嗝兒：“背……背我，哦，過去，呃！我，我樂意！高興嘛！呃！”

    陸文龍背小姑娘可嫻熟了，稍微一蹲身就把楊淼淼背起來，這練跳水的，身材那叫一個苗條輕巧，陸文龍貓著腰偷偷摸摸的都沒什么感覺，盡量弓著背，才可以不用雙手托人家屁股，就托著楊淼淼鉆進樹叢里：“那你哭個什么勁……你很喜歡哭？”

    楊淼淼真的很累，渾身真的很疼，就這么趴在陸文龍的背上，寬厚、溫暖、舒適得她都想閉上眼睡一覺，一邊還在抽抽，一邊辯解：“我不愛哭！呃！就這樣，讓我趴一會兒！”

    陸文龍就尋了個安靜的樹間空地，弓背托著楊淼淼：“你這是要罰我騎馬還是怎么？下來了……再累都要練功，練好了，身體就恢復了，我放你下來了啊？”說著就直起腰。

    他還是低估了楊淼淼的手勁，就那么箍在他脖子上，一動不動：“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嘛……”帶著點鼻音的腔調，有點懶洋洋的撒嬌味道：“好久，好久都沒有這么舒服的感覺了……真想睡一覺……”

    陸文龍更要把人甩下來：“睡個屁，我待會兒還要回我們基地呢，趕緊的，不然我把你背出去賣了啊！”他上半身這么甩幾下，楊淼淼那經常在跳臺上做倒立的手部力量和平衡感，讓她就像只無尾熊一樣掛在陸文龍的身上蹭來蹭去，還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實在是有點破涕為笑：“賣啊……你把我背出去嘛……去哪里都可以……”好像玩笑一樣的言語，卻隱隱透露出一種渴望，指望自由自在生活的渴望……

    陸文龍沒這么詩意，忍不住伸手摘無尾熊：“你想得倒是輕松，拐了你，我不得判個死刑……好了，來站好……乖……”嗯，最后這個詞是跟別人用慣了。

    可楊淼淼就喜歡聽這個，順著他的手勁這么轉，就到了陸文龍的身前掛著，陸文龍的雙手還成了抱住她的狀態：“就這么抱我一會兒嘛……就一會兒！”

    陸文龍試試脖子上的雙手很緊，稍微放棄：“怎么回事？怪怪的。”

    楊淼淼自己也解釋不清楚：“中午教練趕走了你，說了些不好聽的，我……心情不好，就去加練，累得很了……對不起……”說這話的時候，小虎牙抬起了頭，看著暮色下的少年，卻忍不住把自己的頭往他的胸前靠了靠。

    陸文龍彎下腰放手，試圖把楊淼淼的腳落地，但對于身體的靈巧勁，他實在是差小虎牙這個世界冠軍太多太多，小女孩只是輕巧的一勾腳就翻上他的肩，把臉放在他的臉頰旁輕輕摩幾下。

    陸文龍有點明了這種感覺了，伸手使點大力氣把楊淼淼的手指掰開，放下她：“不要鬧了，趕緊趁著身體的疲憊感受，開始練功……不然以后會留下禍根的。”

    感覺到他的堅決，松開手的小虎牙有些嘟嘴：“你知道我的心思！”

    陸文龍一邊擺一個熊步扎好，一邊示意：“跟著我做，這次是六個動作連成一氣的，慢慢來……對你的身體都有好處，以后才不會有這么多的傷。”

    楊淼淼不跟著動：“我要你回答我！”

    倔強的眼神緊緊的看著陸文龍！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惡毒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惡毒

    陸文龍不怕嚇人：“我現在有三個女朋友，上午你看見的湯……指導也是，我們之間現在都還沒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就不要來攙和了……先扎好，趕緊的，我還得趕著回去呢。”

    楊淼淼真的被嚇住：“三……三個？湯……”聲音艱難得就好像剛才的身體，手腳下意識的跟著陸文龍擺個步子扎好，看得出來，最近她也經常練這個，身體有很好的記憶，一下就扎得穩穩的。

    陸文龍不解釋，慢慢的開始把熊勢的六個動作連貫起來做一遍，楊淼淼開始沒在意，就跟著做，腦海顯然還在那個太驚悚的答案上，結巴了幾句才開口：“湯指導多少歲？”

    陸文龍輕松：“比我大四歲……你呢？今年十四吧，你還小得很，不用考慮這些事情，來，專心自己做一遍……”

    楊淼淼咬咬唇再問：“另外兩個也這么大？”

    陸文龍想起就露出笑容：“我的同學，跟我一般大。”

    小虎牙皺眉：“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陸文龍自己也點頭：“很不可思議，完全是因為我貪心不要臉，所以以后怎么樣，還說不清楚，我自己年紀也還小，只是很喜歡跟她們在一起，你就沒專心，不跟你說這個了，先專心練一遍？”

    楊淼淼輕松，再看陸文龍做了一遍，就分毫不差的做了一遍，是感覺身體機能有些回復的感覺，拉住要跑的陸文龍：“把話說清楚才能走！”

    陸文龍撓頭：“我還不能做好事了？”

    小虎牙終于開始露出自己好勝堅韌的一面：“你知道這種東西對我的重要性有多大，就這么隨手給我了？”

    陸文龍點頭：“你待我好，我就對你好……”

    楊淼淼直擊要害：“你那些事情，現在都沒處理好？”

    陸文龍想想：“我是覺得處理好了，她們肯定不待見，以后的事情以后說，我習慣走一步看一步……”

    美人魚一口打斷他：“我習慣制定一個目標就朝目標努力，不達目的不罷休！”

    陸文龍恭喜：“那就祝你明年奧運會旗開得勝了，我走了，不然真太晚了。”然后真的嗖一下就跑了！楊淼淼想抓都沒抓住……

    也實在是沒了腳勁不能跑……

    可楊淼淼真不是一般女孩兒，皺著眉站了一陣，卻慢慢的扎回熊步，再循著記憶，把剛才的六個動作做了一遍，再一遍……最后閉上眼，把自己沉浸在當中，什么都不想，只按著自己的心思來……

    沒有誰配得上做她的敵人，唯一的對手只有自己，這就是楊淼淼的信條，無數次獲得勝利的信條……

    陸文龍沒信條，跑出基地沒多遠就找到一個比較熱鬧的地方，隨意的脫下運動服鋪在路邊地上，把有華國字樣的一面朝下，拿了塊小石頭就朗聲抱拳：“小兄弟我出門遇小偷……差點盤纏回家，所需不多，幾塊錢，各位父老鄉親看我耍個把戲，覺得有趣的賞個幾毛錢，待會兒我就可以回旅社了！”

    這就是荀老頭經常教他的江湖賣藝的勾當了！

    就把那塊小石頭在手里不停的翻來顛去，刻意變幻的手指動作，看上去很讓人眼花繚亂，主要就是用這種比較炫目的動作來吸引路人，對他前面的說辭沒什么興趣的過路人，逐漸有人陸續停下腳步看看，幾個小孩子更是容易早早占據前排有利位置。

    看看有了人氣他也不反復動作，笑嘻嘻的停住手：“請各位猜猜在哪邊？”

    說左說右的都有，但是開口的多半是小孩兒，他就伸出一只手過去在一個大聲的小孩兒面前打開，空的，在小孩子一片驚訝聲中，另一個不屑：“我就說在另一邊嘛！”

    等的就是這句，陸文龍順手又打開另一邊的手，也空的……

    觀眾們才有點興趣了，畢竟手快翻騰的花招，不過是看把戲，現在這樣就是有點魔術的味道了，有點意思……

    陸文龍不停歇，從領口掏出那塊小石頭，接著又開始別的花樣，把荀老頭教他的那些手上把戲，趙連軍覺得最金貴的投球花招，樂淘淘的用在這種街頭表演中，他自己還自得其樂……

    觀眾是越來越多，看得也越來越認真，陸文龍就越發來勁，甚至還借了一個旁邊小攤的三個碗來玩那個越來越熟悉的換碗，其實這個把戲以前北方很多人會，現在看到他那嫻熟的技巧，真有點鼓掌的熱鬧了。

    陸文龍沒忘了要錢，他臉皮有點厚：“社會主義新風格嘛，我們是不允許賭博的，我們不賭錢，但是您可以打賞，打賞了有機會掀開扣碗哦……”

    確實看起來有點精彩，京城里面的老少爺們兒過路的，還真就習慣這么看把戲，有人開始帶頭扔個一塊兩塊的，陸文龍就笑瞇瞇的去撿起來謝謝，自己花力氣賺來錢，沒什么丟臉的。

    就這么一番折騰下來，陸文龍還真收到了幾十塊錢，看看不但是公共汽車的票錢，估計連出租車都夠了，趕緊收手：“感謝各位父老鄉親，小弟我算是感謝各位捧場……打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師父教的技巧有空再來給大家獻藝……今天算是有緣相見，江湖救急銘記在心！”就轉身走人。

    圍的人挺多，略微給他讓了個道兒，他還沒擠出去，就給擋回來，這么一掀，要不是他下盤穩，估計就得這么摔地上了。

    四五個流里流氣的京城痞子模樣青年滿口京片子：“皇城根兒下，賣藝的拜碼頭的規矩明白不？你師娘沒教你么？”

    陸文龍是真不知道荀老頭有老婆沒，不過他不生氣，出門在外走江湖，真沒有誰是從頭打到尾的，江湖就得靠個交情，能有交情才是長久的路子，所以他也知道給臺階，拱拱手：“我也不算是賣藝，不過是江湖救急，但是各位大哥，知道去城西三環外多少錢，剩的請各位喝茶。”

    京城里面有種說法叫這些小痞子為頑主，還有各種各樣臉上貼金的說法，但是不可否認，剝掉這些光鮮的外衣，這些頑主就跟陸文龍沒什么區別，都是混混。

    說起來也好笑，這個國家由始至終都在打擊這個灰黑色的部分，可是這個首都里面，除了五十年代高壓政策期間有那么一點點銷聲匿跡，從古至今一直都沒斷過，甚至還有很多人一直都很迷戀那種感覺，為這些頑主冠上了各種各樣的名頭，其實就是一種對青春，對那種肆無忌憚的年紀的一種懷念罷了。

    本來陸文龍這個臺階送上，就是想各位高抬貴手，畢竟按照江湖規矩給了面子就要留里子，可這幾位居然大喇喇的就開口：“留十塊錢吧，夠你打車票了……”在他們眼里，京城以外的都是鄉下人，城里人欺負鄉下人不是天經地義么。

    陸文龍心里輕嘆一聲，真就取了十塊錢出來，把剩下的遞過去。

    沒想到他居然這么順從的就給了錢，幾個原本以為還要撩兩句狠話的混混有點詫異，不過還是接過了錢，陸文龍拱拱手，就再次準備轉身離開。

    混混滿意了，觀眾不滿意啊……

    看完賣藝還沒有散開的觀眾，看見居然有新戲看，立刻就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剛才的把戲活兒是好看，可是比起也許還要打罵的狗血流氓戲來說，明顯這種打臉更好看不是，越發顯得精神抖擻，興致勃勃。

    人性就是這樣的，只要火星沒有掉到自己的腳背上，巴不得就多看這種熱鬧，當年那個小胡子文豪說的看法場砍頭，就是這個道理，跟什么朝代什么精神文明無關。

    所以居然有觀眾歪嘴：“幾位爺，你們不是養佛爺么，養這個不更來錢？”

    所謂的惡毒，不過如此，就為了自己看熱鬧，或者表達自己跟混混的熟稔，回頭自己有吹噓的談資，根本不會顧及自己這種餿主意，對一個賣藝的外地人會有什么命運的改變。

    這些京城混混，美其名曰是什么江湖義氣的頑主，其實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養佛爺，也就是養扒手，故作清高的自己不動手，什么都不做，守著扒手干活兒，然后提成，一方面在扒手被發現以后，快速打掩護協助逃跑，要么就是抗拒抓捕，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外來扒手在自己的圈子范圍作案，擾亂市場，引起有關單位的打擊，那就不劃算了。

    說起來好像頑主們沒有直接犯法，可是扒手們總歸是在作案啊，只要一旦栽水進了局子，就斷了一條生計，眼前的這個手藝人，要是這么一聯手，那可不是黃金組合？

    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年紀，比同齡人似乎更結實強壯一些，不過自己這邊可是五個人，留下他可不是手拿把掐的簡單事兒？欺負小商販本來就是他們的主業，在這個投機倒把做買賣還算是犯法的年代，小商小販基本都是忍氣吞聲不敢言語的。

    利字當頭眼睛亮，幾個人對視一下，居然就對著陸文龍這么圍過來！

    觀眾更來勁了，真沒什么見義勇為的傻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狠辣

    第二百三十四章 狠辣

    所謂頑主，其實就是玩家，京城里面專精某一項的玩家，什么都可以玩，風箏，蛐蛐，響鈴都可以玩成大家，這是多少個朝代積累下來的一種文化積淀，說是玩物喪志也可以，說是追求生活品味也可以，純粹看當時的政權輿論導向。

    所以這種東西在又紅又專的年代是行不通的，完全被砸了個稀巴爛，而且所謂玩，一定要有比較堅實的經濟基礎，不光是玩家本身經濟條件好，整個社會都要有比較富庶的環境，所謂三代穿衣，五代吃飯，都得有富裕的經濟基礎才有興趣去鉆研到底是鯉魚的尾巴后面倒數第幾根刺旁邊的rou才是最鮮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