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看我蔫蔫的,話也不怎么說,大夫跟我約好室友來了之后就拍ct,自己離開了。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想下來逛逛。現在是白天,陽光也很好,心理上給我一種不會出事的感覺。 而且大夫的話讓我特別想去找那些昨天被拉來的同學,想問問他們昨天晚上到底經歷了什么。我想這對我大概會很有幫助。 ☆、第12章 我下床拉開簾子,簾子對面坐著一個同學,剛好我認識。他叫章立天,大一的時候一起上馬哲,有五六回坐在一起,借過筆記的。他是比較稀少的理工男,但是個人愛好居然是馬克思,上課的時候挺認真。但是那馬哲老師很扯,每天扯股票,他覺得這純粹就是水課,垃圾,老師講的每一句話他都要在下面跟我一一反駁,說他沒有了解馬克思的精髓。后來他去隔壁班聽課了,大家也就江湖再見。印象里是個很嘴炮的男生,嘴炮一般都很有趣,性格也挺外向的。 現在他正捧著杯子,若有興味地看著我,似乎早就料定我會來,而且我來之前他一直挺無聊。 我問:“你還記得我么?” 他笑得挺有深意,“怎么能不記得。” 我覺得他的笑容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但我還是拉來我室友的那把陪床椅,在他床邊坐下。 我問他,“好奇怪啊,你們昨天晚上。” 他還是保持著那種微笑。 “你還記得你夢到什么了么?” 他平淡反問我,“昨天晚上我們有怎么了么?” 我一時語塞,不僅為他的神經大條感到吃驚,還在于他的口氣,雖然禮貌,卻咄咄逼人。 我把我人人上的一篇日志調出來給他看。是我一起打籃球的哥們,他隔壁寢室昨天全被拉到醫院去了。 他說,昨天半夜一點鐘左右,他正在水房洗臉,他們這一層靠左面的寢室,突然傳來很響的哭叫聲。一開始他差點嚇尿,因為他沒聽出來是人的聲音,那種聲音據他形容,更像那種狼之類的野獸在嗥叫,但是可以聽出特別恐怖,特別傷心,因為在打顫。他想想這里也不會有什么野獸,所以以為是哪個哥們失戀了,結果就他走到寢室的這一段路,他發現事情變得恐怖了。 嗥的人越來越多。 他說起來還一臉后怕,我也理解他。走道燈到那個時候一般都是關著的,整條走廊只有幾個“安全出口”字樣的牌燈亮著,還都是綠色的,除此之外一片漆黑。兩邊的寢室門后,突然全都是狗叫,換作我也受不了。 他說,幸虧清醒的人也不少。有很多人從睡夢里驚醒,打開房門往外面張望。他就乘機躲進了對面寢室,因為他自個兒寢室居然給嚇得不敢開門了。可怕的是,那些傳來嗥叫的寢室里,還有清醒的人,他聽到他們在說話,而且被嚇得哇啦哇啦亂叫。房間里傳來東西摔落的聲音,不知道是清醒的人想逃,還是那些野獸一樣的人發狂。 他們后來就報了警,警察在對面聽到那聲音也嚇尿了,趕緊讓他們打120.昨天后來連武警都出動了,所幸沒有人員傷亡。只是那些發狂的人,瘋起來把自己撞壞。 我問他那些嗥叫有沒有可能有某種意思。他想了想說,應該不是,就跟動物一樣的。 我后來也看了人人上其他同學做的統計。其實昨天半夜突然發瘋的人,遠遠不止藝術學院,哲學院、文學院,人也特別多。其他各院則比較零星,是個別現象。 我給他介紹完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形,章立天還是挺淡定的樣子,似乎完全不以為意。我覺得他這種反應,讓我挺吃驚的。如果換做我,恐怕又得嚇得夠嗆。可能他膽子比較大吧。 我沒有忘記我的初衷。我講了這么多,是想問他夢里看到了什么。 他沒有躲閃,而且他的回答很有趣。 他說:非歐幾里得幾何。 尼瑪當時我腦袋中就一懵,非歐幾何? 我上數學課,跟廣大同學基本上沒兩樣,除了“這什么東西?”以外,就是“這他娘的什么東西?”。現在我腦子就是這種感覺。夢見非歐幾何嚇哭,你當笑話可以這么說,你真要解釋這么多人陷入集體狂躁、歇斯底里,有點扯。 “你是說,你是看到那些非歐幾何,嚇得他從上鋪跳下來,踩碎了底下的塑料椅子,整條小腿都被飛濺的碎片渣得支離破碎,還骨折?” “很奇怪么?”他看著我,雙手交叉在面前,懶洋洋地笑。 又是那種笑。 我有點厭煩這種笑容,勉強跟他說了些客套話,站起來想走。 這個時候,有幾個捧著花籃的年輕人經過我們這里,問我們知不知道靳穆在哪里。 我整個人一愣,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記起了靳穆。我呆愣在那里,整個人因為激動,開始發抖。 靳穆。 靳穆…… 靳穆是我們學校的明星人物,跟我一屆,藝術學院的在讀生,入學典禮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致辭的。他在上大學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定的名氣,因為他的雕塑、油畫很有靈氣,在那個圈子里評價很高,有很多畫家都對他抱有很高的期待。因此,他上了大學,即使沒有特意想揚名立萬,也時不時出現在校網首頁,或者校報上。 這樣的人原本跟我是沒有交集的。只是在無數次點開什么消息的時候,看見過那張年輕卻淡漠的臉,還在偶爾趕場子作為各種大會小會的湊份子時,聽到過那干凈、清澈的聲線。 但是昨天晚上,我卻突然跟他有了更深層次的聯系。 那個在夢里給我打電話、讓我乘電梯去1層、而且最后留給我金幣跳樓自殺的人,是靳穆! 我幾乎當即就跳了起來,“他、他現在還好么?” 那些來看望他的人表情沮喪,“似乎還不太好,在重癥監護室,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 我想去看看他。這種愿望很強烈。我希望他早點兒醒。即使看不到他,問問大夫他現在的情況也是好的。我心里對他有一種獨特的親近感,大概是因為,他的存在讓我覺得不孤單。我一個人遇到了很多怪事體,知道靳穆可能跟我有同樣的經歷——即使在夢中——可以解答我的某些疑惑,就覺得有點安心。用句老土的話,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于是我讓他們等我一下,我打算跟他們一起去。 可章立天說,“你們先去吧,我和小葉一會兒過去。” 那些人都不認識我們,聽他這么講,就走了。我則頗有些莫名其妙,我和他并沒有這么熟,而且他腿骨折,怎么走。 “要我拿輪椅推你么?”我看了一眼他用綁帶打得厚厚的右腿。里面應該有兩層夾板,還有石膏。 “你覺得我需要輪椅么?” 他看著我,笑意更盛,還搖了搖頭,伸手把紙杯放在床頭柜上,在我面前,站了起來。 我終于后知后覺,有了種很不好的感覺。 他一直略有深意的笑容,深邃的眼睛,含糊的、意有所指的話…… 然后是無視斷腿的行走。 我倒退一步,咽了口口水,“我先走了,有點餓,去找點東西吃。” 他看著我,笑,不說話,一步一步往我走來。 剛才那批人從我們這個地方經過,把病床與病床相隔的簾子全都拉開了。現在我透過那些簾子,看到更多的病人在站起來。他們全都是我的同學。他們有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高,不同的性別。有些醫生認為已經可以回學校了,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而有些還穿著病號服,身上某些部位打著繃帶,甚至連著點滴。 但是現在,他們全都,站了起來,好像約好了一樣。 而且,他們的表情,全都和章立天一樣,帶著略微諷刺的笑,看著我。 并不是沒有神智。并不是失心瘋。 但是那種不約而同的動作讓我覺得更為恐怖。 就像是這么多張面孔背后,其實是一個靈魂,一雙眼睛。 我終于意識到我看到章立天時候的違和感來自哪里。 他的眼睛是純黑的,像是一口井。我們常常自詡為黑眼睛的炎黃子弟,其實東方人的眼睛應該是棕色的。 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純黑的呢? 我咽了口口水,一把拉住簾子,往外走。我就不信了,這個醫院到處都是人,走廊里還有老人孩子、來回走動的醫生護士,我室友也快回來了,他們敢把我怎么樣。但是他們一直跟在我背后。我聽到有護士跑過去攔住章立天,“你不能到處亂走!”但是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晃蕩著跟了上來。我從哪里走都不行。我想從樓梯下去,下面有可疑的同學走上樓梯,前面的護士站也突然閃出來一個人,還朝我眨了下眼睛。我想請人幫忙,但是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對于醫生來說,他們只是一些可以出院的病人罷了。 這一層只有這么幾條路而已,誰都不會相信他們是要把我圍起來做些什么。 于是我又要開始選擇一次:安全通道還是電梯。 這一次我選擇了電梯。電梯剛好到我們這一層,里頭已經擠滿了人,正要關上。我沖過去掰住要關攏的門擠進去,抱小孩的mama瞪了我一眼。 我很怕它超重,但是沒有。 電梯門平緩地合攏了,我松了口氣。我在滿是消毒水的轎廂里,居然感到了久違的安全。 但是我驀然發現,電梯里頭的鏡子里,有人在對我笑。 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隔著那個抱小孩的女人。 我知道他也有問題,但是我還是堅持,轎廂里,這么多人,他如何對我動手。 這個時候電梯停了,是三樓。抱小孩的女人走了,留出一個空位。我想往里擠,別人都罵我,而那個人,站到了我身邊。他整個人都很燙,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種令人恐怖的灼熱。 電梯再一次合上了。 我心中默念著,馬上就要到一樓了,再一層,再一層! ☆、第13章 我貼著他,大氣也不敢喘。 就在電梯關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拔出一把美工刀,一刀切向我的左下肋骨! 轎廂里很擠,這時候我根本躲不了,但是也有好處,我稍稍一側身,就讓刀割在了手臂上。那刀就是用來削鉛筆的,我的病號服也挺厚實的,因此我就稍微破了點皮。不過這樣已經足夠引起轎廂里的恐慌,女人們都開始尖叫,有個長得很熊的大叔,擠過來就把我們格開,大聲喝問他,“你干什么!” 他根本不看大叔,他只是對著我笑。 “你跑不掉的。”他說。 那種略帶諷刺、卻溫文儒雅的語氣,完全跟剛才的章立天一模一樣。 門一開我當即竄了出去。 這個醫院我一刻也不敢多呆了。 但是我想跑,有人卻不讓。 我的那些個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的同學,早就等在這里了。 他們手上還抄著家伙。 醫院住院部大廳總共也就三十坪的大小,外面就是陽光,我哪怕沖都要沖出去。憑著這個念頭,我低頭就跑。 結果迎面就撞上了人。 我也算是從初中開始就抄過磚頭的,要真跟我硬拼,我反正死之前也要放倒幾個,所以一撞上人我扭頭就往側面滑,同時一腳揣向他的膝蓋,結果我的一切躲閃和進攻都被一個擒拿破解,揪住了病號服的后領。 “你干什么呢?”頭頂傳來任興不悅的聲音。 我艸,這時候,人民警察那一本正經的聲音簡直有如天籟啊! 我立即纏住他的胳膊,“救我!” 任興也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因為手續都是在門診那里辦的,住院部大廳比較冷清,下午一兩點鐘,沒什么人。那些個同學抄著家伙這么圍我,搞得氣氛就是兩伙幫派火并。任興把我擋在后頭,語氣平平地問我,“你又惹什么麻煩了?” 我說,“你看不出來么,他們的眼睛!” 我這剛說完,電梯叮得一聲,又出來一波。這尼瑪的,手里直接捏著大大小小的柳葉刀。好在任興今天居然帶了槍,他也夠*,直接拔槍開保險,“都站住。” 沒人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