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夜尋顯得很是不痛不癢,“皮外傷而已。” 我復而以神識查探了一邊木花痕的傷勢,確保他五臟六腑的確是完好的之后,暗暗感慨,皮外傷能傷成這樣也是個技術活了。 那一面,木花痕從坑內爬上來之后,氣色明顯不若方才調戲我時的紅潤光澤,像是霎時虛弱了許多,堪堪倚在木槿好心扶著他的手臂上,柔弱道,“丫頭你可好好摸摸,我還是熱的呢,沒死透。” 果子想是同我一般,覺著木花痕半依在木槿手臂上的模樣尤為的礙眼,遂走了過去,將之接過來自己扶著了。 木花痕來者不拒,笑吟吟的受了。 我自然不會在這個關頭提醒果子,木花痕他在傳聞中其實是男女通吃的。 木槿被果子拉開了些,自己卻毫無提防的意識,當真就伸手去摸了摸木花痕的脖子,好似是去試試脈搏。末了,兀自像是驚嘆一般的嘖嘖兩聲,“竟還平穩得很呢。” 木花痕聽罷,目光掠過半擋在我身前的夜尋,幽怨的瞥了我一眼,笑而不答,顯得很是意味深長。 我面對這個局面,一時也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木槿本就不很待見木花痕,若是將當下的境況前因后果的一解釋,怕就是要斷絕父女關系的形容了,我暗暗想要么換一個時機再促成他們正經一點的相認? 正想著,適逢河對岸風風火火的跑過來一個人,富麗的衣裳從我眼前晃過,頗為的醒目。我瞧見木槿稍稍擰了眉,而后便聽到將將跑過去、霎時之間便梨花帶雨的木翎雪小聲啜泣著道,“父君,你怎得傷得如此之重?” 看著木槿驟變的表情,我原以為這就是最為反面,最不合襯的父女相認的局面了,誰知木花痕惹人恨的程度遠超我的想象。 面對木翎雪擔憂的水瞳,木花痕不過稍微挪了挪身子,坐起來些,笑吟吟的聲音略帶輕佻與迷蒙,“你方才喚我什么?父君?還是夫君?” 我突然明白千涼縱然是喜歡他喜歡得厲害,卻還是能狠下心手刃他的緣由了。 …… 事已至此,我曉得任憑我兩句話是挽回不了木花痕的形象了。 木翎雪的抽噎聲斷了一瞬,委屈伴著幾許尷尬的喚了一聲爹爹。木槿則呆了半晌,隨后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隨手不動聲色的抹掉指尖沾染著的木花痕的血跡,低著眼,“方才不識妖皇陛下,多有得罪。” 我聽她如此開口,心中便開始暗道不好。 木翎雪卻好似終于得以靠山后的揚眉吐氣,連眼神都高遠了許多,抬頭對著木槿語氣猶若質問,“我父君的傷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翎雪的背后,那名身量纖細,衣著品味全然按我照抄的少年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眸光不安且忌憚的直往我和夜尋身上瞟,小聲勸著,“殿下……”卻又因著身份不敢多言。 木槿被我與千溯養得我行我素慣了,對于不待見的話語就好似壓根聽不見一般,忽略得很是實在。只因她現在沒那個心情同木翎雪斗嘴,便吭也不吭一聲,眼神直直的死盯著木花痕,一貫高冷的氣質展露無疑。 木翎雪當著眾人的面被無視了自然下不得臺面,臉一拉便想再說什么。我怕她再將木槿的火氣引上來,只得開口胡謅,“本尊未想妖皇出關,一時沒能認出,這才動錯了手。小打小鬧失了分寸委實對不住,還望妖皇莫要同晚輩介懷才好。” 木翎雪臉都有點發青,見我搭話便直將火氣朝我身上甩來,“這等的傷勢也算小打小鬧?簡直欺人太甚!” 我神情不改,移眸睇了她一眼,未答。我還沒自掉身價到同小輩在言語上爭個你死我活。 木花痕驀然拉住木翎雪,稍稍將之往身后帶了帶,兼之自然而不經意的拍了拍她的頭,語帶寵溺笑吟吟道,“你娘莫非沒同你說過,這世道你橫行也好霸道也好,皆可,只是記著唯不能得罪了千家人,呵呵,因為你爹就是這么險些送了命的。” 我被他這一句話暗指千涼說得有點不痛快,涼笑一聲道,“正好,我千家也有家訓,不接納輕薄負心之人,姓木的妖族尤其如是。” 木花痕依舊是如沐春風的笑著,躺在木翎雪的懷里,先是看了一眼夜尋,才對我,“魔尊大駕,是有何貴干?” 終于能和他正常的交流,我覺著很感動,也便沒去細思他瞧夜尋那一眼的深意,“這對你本是一件小事,然涉及到我千家之人,才特的大費周章的跑來尋你一趟。”頓一頓,但見木槿神情趨于平靜也就釋懷,“我jiejie千涼過世前托付一女與我,我此番來便是為她正名的,讓她至少在名義上有個爹。” 我以為木花痕聽過這件事也不過輕浮打趣的帶過,然而事實上他卻是靜了許久,面上浮現的笑有點莫測,亦正經了幾分,“我縱然兒女眾多,也不樂得給人出頭當個便宜爹,你說得那個女兒,莫不是木槿?” 我擰了擰眉,不曉得他這是幾個意思,就道,“正是。” “呵,我醒來的這幾日也聽聞了些傳言。在未見你…們之前,我還偏信木槿是你同千溯私生子的謠言的。”笑著望一眼夜尋,雖是笑著,語氣卻很沉,“如今倒是能確信她和你沒干系了。但萬年前的事與沉睡至今的我而言仿佛昨日,不是你說一句是就是的,若非如此…” “并非你想的那般。”木槿忽而開口截斷木花痕的話,像是定了定心,低聲,“我自能給你一個讓你信服的理由,缺不愿給閑雜之人在場旁聽。”言罷,明顯的望了眼木翎雪。 木翎雪尚且沒個反應,她身后的水冥神色卻驀然有些惶恐,偷偷瞥著我,鼓氣勇氣對木翎雪小聲道,“殿下,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一下了。” 我正想木翎雪身邊怎么有個這么可人的侍從之時,身側的夜尋轉了身,徑直就往回走了。 我一怔,想也沒想就跟上了。 直待走過了半條無人問津的小巷子,夜尋頭也沒回,同我道,“你跟來做什么?”時,我才堪堪反應過來,夜尋是覺自己無立場插手木槿家事才離開的。 一時也愣了,就像是突然局促了一下,不曉得自己在做什么,口不擇言,“我買了一些黃紙,但是還沒買到丹砂。” 我沒想到他還真回我,“臨街街尾就有丹砂,是瞧漏了罷。” 我哦了一聲,“現在過去嗎?” 夜尋回眸看我,神情有些認真,“你不去木槿那么?” 我想了想,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同樣認真,“夜尋,你可是心情不好?”說出這話,我也是挺佩服自己勇氣的,“我從未見你生過氣,沒有前車之鑒,所以瞧不出來。你若是生氣了就吱一聲,我會收斂著點的。” 自來妖界,我多次感到夜尋異于平素冷淡的情緒,都不過一閃即離。然方才他轉身的那一剎那,我同他站的近,便是分為明顯的感知到他的不悅,自帶著一股冷若冰霜的氣場,同樣轉瞬即逝,卻教我印象深刻,不自覺的跟著走了。 夜尋神情未改,低眉眸光微涼,“你怎會覺我心情不好便是同你有關的?” 我一愣,心道好端端的干嘛又說傷感情的話,我也沒說是因為我啊,只是想他若當真心情不好我就不去招惹他煩罷了。 一瞬無言,斟酌復斟酌過后,小心道, “那,我們要先回魔界嗎?” 夜尋瞅了我許久,聽聞我這一句之后驀然似是無奈般的嘆息一聲,聲音也恢復了尋常的平淡,轉過身去,“怎的突然問這個?” 我如實道,“我想不出你為什么生氣,問你你肯定也不會答了,可你情緒總歸是因妖界而起,那就早點回去好了。” 夜尋一面走著,“木槿要如何?” “有果子看著她呢。” “桑琢之墓呢?” “晚點我會自己去一趟,確認一下有沒有渴靈香再做打算。” 暮光融融,是個很暖的色調,但夜尋停下腳步回身的時候卻叫我驚了一下,心底預料總覺他這樣就是會拒絕我。 然而霞光萬丈入畫,他寧靜面容之上除卻淡然,卻還多了一分莫名的執念,明滅在眸地底。仿佛畫中人添了一分紅塵的情思,清淺一笑,生動而鮮明,給人瞧著好生驚艷。 “唔,那就回家。” ☆、第78章 通透 夜尋這一番的情緒變化叫我摸不著頭腦,遂而他道身體不適不想直接轉移回魔界,我也就一聲沒吭,聽話的爬云去了。 云上,夜尋驀然開口道讓我往后莫要討好旁人。 我奇怪著想,我幾時刻意討好過誰了?我好歹是個魔尊還會去討好誰? 但他如今就是老大,我沒好忤逆他,就點頭稱是。 夜尋隨后便給我勸著去休息了,駕云的任務理所應當的落在我的肩上,好在今個我正需要一點時間來想想夜尋他到底是在哪、怎么被觸了逆鱗,所以一路支著頭苦思冥想,日子倒也好過。 一直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日頭倒是漸漸的沉下去,我兀自在心里哀哀的嘆息一聲,偏了頭枕著手臂打算瞇一瞇瞪了一天的眼。 清風徐來,是透過結界一點醒神的微風,若不是能這么感知著,茫茫夜空之間并無參照,我時時都有靜止原地的錯覺。 然當下給這風吹著,一放松下來,便有些困倦了。 是以,正是這個將夢將醒的間當,我想起一件事。 千溯這些年來一直被心魔纏身,縱然堅韌心智控制,平素給人瞧不出半點的不好來,這些年一直處得平和,但時不時依舊是有些敏感。 譬如我與他同寢之時,夜里醒來,走二十步左右繞到屏風后的桌上喝上一杯水,千溯便醒了。 回來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自然是不曉得他醒來的,依舊是隨意的往床沿上一爬,蜷著就睡去了。而那一回,剛躺下沒多久千溯便湊過來一些,從身后執起一縷我的頭發,握在手心。 若不是我水喝多了,剛好撐得有點睡不著,準備滾兩遭去他身邊的,帶動頭發,這才算是發覺。 于是,我傻愣愣的看著他,“唔,哥哥你勾住我頭發了。” 千溯的眸子在月光中瞧上去格外的清潤,如玉溫柔。他側著頭,神色寧靜,輕輕問我,“你方才去哪了?” 人睡得迷糊的時候,難免反應慢上半拍,于是我傻了足有半晌,不確定道,“你說剛喝水的那一趟?就在屏風后面。” 他靜了良久,“往后莫要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 “哈?”我迷糊的腦中猛的一卡,感覺有什么被狠狠顛覆了,原來半夜起來喝個水也是要打報告的么?是應該這樣的? 但是千溯這么說,我也就這么做了。 可實際上千溯的起床氣是難以言喻的可怕,侍女都道,若非我在場,就算千溯睡上個十天半月,再多事端需的處理,他們也不敢貿然去喊醒他,省得死得冤枉。 所以每每半夜夜起,我坐在床邊暗暗看著他睡得安穩,那想喊不敢喊的心情與壓力可見一斑,只得忍住口渴,默默再躺回去。 后來一回半夜,夜尋傳音給我道,他代我養的小毛球病了,問我要不要見它最后一面。 我猶豫半天,想這回還是不能躺回去了,所以爬起身,湊上前推了推千溯。 沒過多久,我果不其然的被丟下了床,而后捂著遭了秧的腰,心滿意足的出門去了。 第二天,我抱著病怏怏的小毛球回千溯的寢宮吃早飯。 可憐小毛球鐘愛著夜尋,夜尋卻尤為的嫌棄著它,所以即便我好心將它放到夜尋那,讓他們聯絡聯絡感情,最后也是我同小毛球二者一并被掃地出門的結果。 這一回是小毛球在夜尋那逗留最久的一次,足足兩天,不曉怎么就折騰病了,而且還是較之嚴重的哪一種。 于是在餐桌上,我為了安慰小毛球,絞盡腦汁之后便勸它換個人喜歡好了。正值千溯從屋內走出來,我眼前一亮朝小毛球一指道,“你不如還是喜歡我哥吧?” 千溯聽罷挑了挑眉,在桌前坐下,慢條斯理的用餐。 小毛球還是第一次見千溯,眼睛有點發直,無論我怎么逗弄它,它都好似進入了一種無我之境,專注而深情的瞅著千溯。我以為它病的不輕,很是憂傷,難過的抱緊它,順著它的毛。 千溯瞇眼瞧我一眼,神色莫測的擱下湯盞,漫不經心的伸出一手,低眉對小毛球,似笑非笑,“我,還是夜尋?” 小毛球猛地哆嗦了一下,眼中大放光明,猛地就竄了起來,要從我懷里跳出去。我就從未它如此精神過,有點被嚇著了。 然而小毛球將跳到地下,不過兩步遠就要躍到千溯懷中之時,又莫名其妙的停了停,望向門口。 正在我一時還拿不定注意,不曉得小毛球到底是病了還是沒病的時候。千溯施施然抬了眸,朝我笑道,“洛兒呢,怎么看?” 我心中暗罵小毛球不懂得審時度勢,又是個欠虐的主,非得喜歡著嫌棄它的夜尋。嘴上一點沒有猶豫,篤定道,“自然是哥哥。” 千溯彎眸笑了,星眸璀璨,頗為好看。我心情在他這難得一真心實意的笑間徒然高漲,歡欣且不自知的跟著笑,一俯身要去抱小毛球,沒意識跟著它膠著的目光望去,一愣。 彼時夜尋正逆光站在門口,表情很淡,好似是同尋常并無二樣,然暖陽勾勒的剪影卻蘊著一種尋不出痕跡的冷淡,難以言喻的強烈。 夜尋的眼神徑直掠過我,低斂著眸,朝小毛球淡淡道,“過來。” 小毛球顫顫巍巍抖抖索索的還是上前去了。夜尋并沒有俯身去抱它,轉身離去,小毛球則是搖著尾巴跟著。 半晌之后,我端起一碗暖湯,奇怪道,“唔,瞧不出來夜尋還是很關心小毛球的,今個居然來將它接走了。” 千溯只是笑,仿佛心情很好一般,難得胃口也好了起來。 …… 我當時也只是隨著千溯開心,并沒有深思什么。 然而如今想來,我好似終于在記憶中找到了夜尋心情不好的痕跡,那如出一轍淡然而無跡可尋的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