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他繼續(xù)道:“你騙的,是你自己。” 我不耐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知道我是誰么?是,你是救過我的命,我很感激你,但若沒有我,你今時今日可以好端端的站在這兒么?煦方,我們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吧。”言罷我轉(zhuǎn)身離去。 卻讓他一把抓住。 他沒說話,可我甩不開他的手,只得回轉(zhuǎn)過身:“不錯,我是害怕。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怕你,你對我越好,就越顯得他越不好,他是救過我,可不像你這般拿命來救我,他是偶爾體貼,可不像你那般無微不至,他在我心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一旦和你比起來,顯得那樣的弱那樣的小。你以為我是害怕自己喜歡上你么?”我搖頭,“不是的,煦方,不是的。” “我是害怕自己會不再喜歡他。”說著說著眼淚不知不覺就落下來了,“煦方,我不能想象,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會不喜歡他,我已經(jīng)喜歡他到了這種地步,你要我如何是好?” 手上的力度漸漸小了。 煦方用一種近乎退卻的眼神望著我。 我放開了他的手,用袖子吸干眼淚,不再理會他徑直往回走,他一路安安靜靜的跟著我,什么也沒有說。 直到了屋門口,我想今夜的魚也是吃不成了,他卻忽然擋在我跟前,“我命在旦夕的那晚,是聽到了你一句話,才拼了命的想要睜開眼。” 我極緩的抬頭。 “你說,如果十三歲那年遇到的人是我,沒有遇到別人,只是我……”他問,“你會喜歡我么?”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涼的情緒,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 我終究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那日徹夜未眠,奇怪的是青姑也徹夜未回,清晨聞雞鳴而起,我留了封信函就拎著包袱離開了。 煦方?jīng)]來送我,雖在意料之中,可后來每每想起,那日他若是來了,我是不是就不會經(jīng)歷那般可怖的后來了。 去碼頭的途中無意間瞥見了青姑匆匆而行的身影,我見時辰尚早,想著這些時日她的照料以及腿傷的醫(yī)治,還是打聲招呼再離去較好。 她穿梭在樹林中停下,我正欲追上,定睛一瞧,才發(fā)現(xiàn)她跟前站著一人,下一刻就見青姑單膝跪□,恭敬道:“主子。” 那人一身黑袍負手背立,略帶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少主如何了?” 我稍稍往樹后藏了藏,心下怔住,少主?什么少主? 只聽青姑道:“體內(nèi)劇毒已解大半,身體亦在康復(fù)中。” 毒?青姑說的莫不是煦方? 那男子問:“他想起什么了沒有?” 青姑回道:“強行解毒后的記憶并未如期恢復(fù),或再需要一段時日。” 男子厲聲斥責(zé):“盡你所能。” 青姑稱是,又道:“主子為何不親自見他一面告知他事發(fā)真相……” 那男子道:“他因失憶而性情大變,難保知道真相后會做出什么,這段時日皇帝盯得緊迫,若非是忽然生病無暇顧及只怕我也難以抽身,現(xiàn)下且讓少主隱居在此,也好,你好好看顧著他,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 “是。” 因那人始終背立,我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見青姑猶豫一番,那人頭也不回,冷然問:“還有什么事?” 青姑道:“少主數(shù)月前救了一名傷了腿的女子,似乎……對她心生情愫。” “女子?什么來路?” 青姑道:“屬下不知,但看她衣著舉止絕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故事發(fā)展到這里通常偷聽說話的人會不小心踩斷什么樹枝發(fā)出聲響被發(fā)現(xiàn),我自然不會愚蠢至此,只可惜就在我全身心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時候,沒能及時發(fā)覺身后的來人。 等聽到“你是誰,為何躲在樹后聽別人說話”的時候,回頭看了見一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懵懂抬頭看著我,我心下漏跳了一拍,這下一死死倆了。 再轉(zhuǎn)頭的時候恰好對上了青姑的眼神,黑衣男子亦轉(zhuǎn)了過來,雖然蒙面看不出他的樣貌,可從他凌厲的眼神里,我準確無誤的看到了——殺意。 想逃的時候青姑已經(jīng)掠步飄到我的跟前,她看了我一眼,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把我弄暈了。 天地間一片黑暗。 我隱約感覺到自己被人用麻袋裹著拖著地面走。 這般昏昏沉沉不知有多久,等能勉強睜開眼時,我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木屋床板上里。 木屋破舊不堪,不是青姑的木屋。 可青姑卻坐在木屋中,似乎在等我醒來。 我想要撐著身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腳均使不上氣力,渾身guntang如火,每呼吸一下都似有阻滯般極為壓抑。 青姑并沒有走過來,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我想要開口說話,竟發(fā)現(xiàn)自己連發(fā)出聲音都極是艱難。 她沉默良久,道:“不用再白費氣力了,你已染了瘟疫,是我親自給你下的疫毒,兩日內(nèi),必死無疑。” 我掀開自己的袖子,望著布滿紅瘡的手臂。 青姑道:“原本我們也打算將你和那小丫頭一般直接殺了埋了,不想知縣竟已見過你,若你憑空消失只怕皇城下來的人第一個要搜的便是這兒,與其壞了主子的大計,倒不如讓你因染瘟疫病死在這兒……” 她竟把那小姑娘給殺了? 掌心沁出汗,我發(fā)出沙啞的詢問:“這是……陳家村?” “你果然聰明。” 陳家村已被封死,我這樣的情況是不可能逃得出去了。 “公主,你已是將死之人。”青姑眉梢眼角都透著憐憫,“你我總算相識一場,還有什么疑慮或是未了心愿不妨說說,也好過死不瞑目。” 胸口猛然堵的發(fā)慌,我想喘息幾口卻不由的咳了起來。 她道:“若不想太過痛苦的走,便不能動氣。” 我緩了緩,無力的靠回枕上,“你走吧。” “你不問?” 我木然:“問什么?問你的主子夏陽侯究竟有什么陰謀,還是你的少主世子為何失憶?” 青姑震驚道:“你……” 我看著天花板,“能一眼認出我,可我卻聽不出聲音的,必然不是京中常能朝見的官員,既稱煦方少主,那么十之□就是父子,煦方失憶一年,算一算時日,在嶺南地界的官員一年前丟了兒子的,只有一個人。” “夏陽侯聶光。” 我虛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而煦方,正是世子,聶然。” 青姑幾乎是用驚怖的眼神看著我的。 “夏陽侯雖是開國功臣,亦是前朝降將,”我對上她的眼神,“能讓我父皇監(jiān)視卻不敢動之,無非一個理由。” “韜光養(yǎng)晦,等待時機,反。” 房屋里,陷入死寂。 “襄儀公主,果然名不虛傳。” 下一刻,她袖中的短刀朝我頸部飛快刺來。 靜了一瞬,我望見了她滿是洶涌的眼。 她本該毫不猶豫的殺了我的。 為何會下不去手? 然而她沒有給我答案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走的無影無蹤。 我內(nèi)心稍稍替聶光惋惜一下,真是養(yǎng)了一個不盡忠職守的下屬。 可當我好不容易挪到門邊想推出去看看屋外光景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門給鎖的嚴嚴實實,只留有一口即使拆了框都爬不出去的木窗。 轟隆隆。 像是嫌我不夠慘似的,緊跟著雷聲,暴雨傾盆而下。 我將頭探出窗外,整個像廢墟的村莊除了倒在地上的死尸,連活人也不見一個。 天地間一片昏暗陰森,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滂沱大雨順著屋頂?shù)牧芽p滲了進來,豆大的雨點打濕我的頭發(fā),徹骨的寒風(fēng)吹著早已guntang的我的身體。 我呆呆的看著潮濕的順著衣料擴散,沿著衣角滴落,一手撐著桌子,踉蹌了幾步,整個人都往榻上倒了下去,手腳軟的再也使不上一分氣力。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真真正正意識到死亡,意識到即使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意識到比死亡更為可怕的事是等死。 我想了又想,從離家出走想到離開煦方,很努力的想想個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折騰死的再去死。 誰想,老天爺連這一點權(quán)利也不肯給我,我醒了又昏,昏了又會醒,到最后除了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的流逝,便再也無法思考了。 這樣一日一夜后,待到第二日天亮,艷陽透過窗戶把我濕透的衣服全部曬干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恢復(fù)了一點氣力。 可那并非因為我的身體戰(zhàn)勝了病魔,當我掀開衣服看到自己布滿紅疹的軀體時,當每一寸肌膚猶如千萬蟲蟻肆虐翻攪時,我想我是真的圓滿了,這一生總算把回光返照也給體驗一回了。 因此,當我發(fā)現(xiàn)那扇被封死的門讓昨晚的暴風(fēng)雨給吹開的時候,心中沒有一絲逃生的欣喜。 我甚至蜷在墻角連動都不愿動。 出門就是橫尸街頭,那樣死相真是太難看了。 最終還是門外的一片sao亂把我引出去的。 朝廷已下了最后通牒,日落焚村。 于是整個村莊還剩口氣的村民都瘋了一般想要突破官兵往外沖,可結(jié)局也不過是提早做了刀下亡魂罷了。 我靠在門框上發(fā)著呆琢磨著與其被燒死不如自己好好想一個速戰(zhàn)速決的法子自我了斷,對面的小木屋走出來一個十歲大女孩子,手里攥著幾條竹篦,紅疹已然蔓上臉頰。 她的神情比我還淡定:“jiejie,你還沒死吧?” 破舊的房內(nèi)擺滿了各色的棉紙。 她說她叫小寧。 她的爹娘已然死在那場地震中,而一直照顧她的奶奶亦在不久前病死了。 她說她要做一盞孔明燈替在天上的親人們祈福。 想那日煦方邀我共度乞巧節(jié),我還拒絕的信誓旦旦。 我坐□替小寧糊紙。 糊著糊著,不由笑了一聲。 ……笑那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