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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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了散兵游勇地段,一行人距離傅作義部的防線也就不太遠了,眼睛里看到的情況,也愈發令人感到難以置信,尸體,每經過一個村落,必然會在村子口的野地里,看到幾具被野狗從泥土里撕扯出來的尸體,從身材上看,大部分應該屬于王英部的綏西聯軍,但是也有不少是小鬼子,這些尸體幾乎毫無例外都被老百姓剝了個精光,連個兜襠布都沒給剩下,致命的傷口則從尸體上一覽無遺,或是背后中了冷槍而死,或是被人用繩子活活勒死,還有幾個,明顯是被老百姓用“二齒子”給開了瓢,腦門上多出兩個黑洞洞的大窟窿,周圍站滿了干涸的**,(注1) 陶克陶看得渾身發冷,當天夜里宿營的時候,少不得又拿出筆和紙,繼續增加投名狀的份量,替換掉手提箱中某些有濫竽充數嫌疑的文件,如是又曲曲折折在路上耽擱了兩天,待和安華亭接上了頭,手提箱中的文件已經淘汰了一大半兒,份量明顯輕了許多,重要性卻與先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安華亭當年跟在大漢jian王英背后做偽軍頭目的時候,倒也跟陶克陶碰過幾次面,彼此之間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聽心腹副官王海澄說此人求見,稍一愣神,便大致猜到了對方的來意,隨即,點點頭,大笑著吩咐,“把他領到師部里來吧,不必避諱人,光明正大地放他進來,他的那些私兵,也沒必要繳槍,都是些江湖混混,即便隨身帶著大炮,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來。” “是,,?!卑踩A亭的副官王海澄是他的外甥,在軍中混得時間已經不短了,最是機靈,猶豫著答應一聲,雙腳卻沒有挪動地方,兩眼繼續看著自家舅舅,欲言又止。 “怎么了?!卑踩A亭皺了皺眉,不高興地質問,“你又想起什么事情來了,還是老家那邊又來信要錢了,!” “沒?!蓖鹾3乌s緊連連擺手,“沒別的事情,我只是覺得,覺得此刻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您這個抗戰功臣,咱們師里頭見過陶克陶的人也不少,咱們公然把此人帶進師部里” “讓你帶你就帶,費話那么多干什么,?!卑踩A亭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你以為偷偷去見他,就能瞞得過傅長官的眼睛,就能瞞過軍統的特務,,那樣做,反而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把他直接帶到師部會議室里,兩國交兵不殺來使,老子當著幾個團長的面公開接待他,聽他放完了狗屁之后再趕走,傅長官和重慶那邊事后即便知道了,也只會夸老子做人坦坦蕩蕩。” “這”王海澄想了想,發覺自家舅舅說得的確在理,趕緊推開門,逃也一般去了,剛剛因為戰功升遷為暫編第十師少將師長沒多久的安華亭則撇著嘴,繼續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媽那個巴子的,當年老子送上門去投靠,你們都拿老子當狗使喚,如今老子打疼了你們,你們反倒掉過頭來求著老子了,賤痞子,小鬼子就是賤痞子,跟著小鬼子混的,更是非同一般的賤,?!?/br> 注1:二齒子,北方一種常見農具,鐵頭,木柄,前方有兩個彎曲的齒,用來從地下挖出植物的根部,五原戰役后,的確有很多被打散了的日本人死于當地老百姓的自發攻擊,當時重慶和日本侵略者方面,都有過相關描述。 第三章 風云 (九 中) 不得不說,安華亭這一手玩得漂亮,通過師部公開接見,非但向傅作義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也令來訪者失去了耍弄陰謀詭計的空間。 陶克陶原本就是個聰明家伙,一路上親眼看到的情景,又令他深受觸動,此刻見安華亭早已經對自己有了防備之心,便不敢太造次,規規矩矩地當著暫編第十師眾位核心人物的面兒,將酒井隆的親筆信呈交了上去,并且以中間人的身份,明確轉達日方對陷落在五原城內那些礦業專家的關切,懇請傅作義部能念在后者是非武裝人員的份上,準許日方用除了軍火之外的任何物資贖回他們。 “非武裝人員,。”安華亭撇著嘴,大聲質疑,“我可是聽說,這些人被俘時手里都拿著槍?!?/br> “誤會,那是誤會?!碧湛颂遮s緊站起來,滿臉堆笑的解釋,“他們不知道北路軍乃仁義之師,怕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才撿了武器試圖頑抗到底,但一群書呆子哪懂得用槍啊,,到最后,還不是得乖乖放下武器,等著做貴部的俘虜,?!?/br> “放沒放下武器,我不太清楚,反正,當時拒不投降的,肯定都死菜了,至于活著的那些,是準許日本人贖回去,還是押到重慶去接受審判,得看我們傅長官的心情,我這個小小的暫編師長,可真說不上話?!卑踩A亭搖搖頭,繼續拿話堵對方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碧湛颂沼质蔷瞎?,又是作揖,乖得像個三孫子一般,“所以我也不敢讓老兄為難,只求老兄你替我向傅作義將軍傳個話,如果傅作義將軍肯點頭,接下來自然會有更高級別的人過來跟貴部商量具體贖買俘虜的細節?!?/br> “傳個話倒沒問題。”安華亭皺著眉頭想了一會,低聲答允,“不過我們傅長官最近很忙,未必能抽空研究這事兒,這樣吧,老兄你先在我這里住幾天,等傅長官那邊有了答復,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哪敢給你添這么多麻煩,。”陶克陶趕緊連連擺手,陪著笑臉解釋,“我就是個替日本人傳個話,話傳到了,就該往回返了,你也知道,日本人向來疑心重,我這些年在偽蒙古自治政府那邊,早就被邊緣化了,如果在你這邊耽擱太久,回去后肯定又是一大堆麻煩。” “那可不成,大老遠來了,怎么能不喝上幾頓就走?!卑踩A亭擺出一幅誠心留客的模樣,扯開嗓子大聲張羅,“再說了,那要是傅長官答應了,你不在,我通知誰啊,你怎么也不能讓我直接去聯系酒井老鬼子吧,。” “我,我留幾名信得過的隨從在這邊,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做事知道輕重。”摸不清傅作義對自己的態度,陶克陶哪肯主動留下來,一邊繼續用力搖頭,一邊大聲補充,“到時候,他們把準信給我帶回去,我再過來拜望安兄,反正這里距歸綏也沒多遠,只要道路恢復通暢,開車不過兩三天的路程?!?/br> “不行,不行,我就認你老哥一個,其他人,我用著不放心。”安華亭一把扯住陶克陶的衣袖,繼續熱心留客,“住下,住下,咱們哥倆好幾年沒見了,怎么著也得好好嘮上一嘮,來人,給我在師部邊上再搭幾座行軍帳篷,用氈子裹厚厚的,白老哥身體單薄,咱們別凍著他?!?/br> “安兄,安兄,我真的,真的不能,不能留在這兒,?!碧湛颂占钡醚蹨I都快淌出來了一邊掙扎,一邊用腳悄悄地將隨身手提箱朝安華亭身邊挪動,“我雖然始終跟小鬼子不是一條心,可畢竟在那邊擔任過職務,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對您老兄也是個麻煩?!?/br> “麻煩,我安某人什么時候怕過麻煩?!卑踩A亭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撇著嘴嚷嚷,“你就安心住我這兒,我看誰敢瞎嚼舌頭根子,甭說咱倆原來就認識了,就算原本不認識,這兩國交兵,還不殺來使呢,住下,盡管住下?!?/br> 賓主雙方又爭執了幾句,終究是陶克陶力氣小,被安華亭強拉著留了下來,喝酒敘舊,一番杯觥交錯后,酩酊大醉,然后由安華亭的警衛攙扶著,到剛剛搭好的帳篷休息。 喝醉的人,自然記不得自己的隨身物品,安華亭也就心領神會,悄悄地將陶克陶故意“遺漏”給自己的手提箱帶回了寢帳,打開了仔細翻檢,才匆匆看了幾份,他額頭上的冷汗就滾了下來,趕緊把自己的外甥王海澄喊到身邊,仔細叮囑了一番,然后命令此人帶上一個連的警衛,連夜將箱子送到了北路軍前敵司令部。 北路軍前敵司令部內,傅作義正和魯英麟、董其武等北路軍的核心將領探討下一步的行動計劃,聞聽安華亭的心腹副官帶著重要情報求見,不由得微微一愣,看了看周圍的眾人,非常詫異地說道:“這個安猛子,又想耍什么鬼花樣,,他那邊的小鬼子,不是早就撤干凈了么。”(注1) “說不定又在戰場上有什么新發現。”參謀長魯英麟對安華亭的暫編第十師最近在戰斗中表現非常滿意,主動替這員出身綠林的悍將說話,“他那邊防線很長,小鬼子要是逃跑時丟下了什么重要東西,這會兒差不多正好能撿回來。” “那就讓王副官進來向大伙匯報一下,他們安師長到底撿到了什么寶貝?!备底髁x對魯英麟向來是言聽計從,想了想,笑著吩咐。 警衛人員聞聽,趕緊答應著去叫王海澄,不一會兒,陶克陶故意“遺落”在暫編第十師師部的手提箱就擺在了傅作義面前,按照安華亭事先的吩咐,王海澄先大致匯報了一下陶克陶的來意,然后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請示,“我們師長已經將他軟禁起來了,只要長官一聲令下,立刻就可以派人將他綁了押上法場。” “他都交了投名狀了,我怎么還好意思再殺他。”傅作義信手打開箱子,一邊翻看著里邊的文件,一邊笑著點評,陶克陶的舉動絲毫不令他感到奇怪,事實上,這幾天已經有好幾撥信使帶著偽蒙疆自治政府高層官員的親筆信和厚禮,前來求見自己,只求能搭上關系,以便為日后風向不對時,預先準備一條退路。 “是啊,這種人,留在偽蒙疆自治政府那邊,比殺了他對抗戰大業更有利?!眳⒅\長魯英麟也笑了笑,信手拿起幾分傅作義看完的文件,漫不經心地翻看,到目前為止,都不是什么新鮮內容,雖然上面標的保密等級很高,但前一段時間,光是軍統就通過德王在偽蒙疆政府內安插了十好幾個眼線,把個偽蒙疆政府侵蝕得跟個篩子般,幾乎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傅作義那邊已經陡然變了臉色,指著一份手寫的資料,用極低的聲音向王海澄追問,“這箱子,還有想箱子了的東西,都誰看到過,,陶克陶幾時到你們師的,你們師長呢,又是什么時候把箱子給你的,?!?/br> “報告長官,整個暫編第十師,就我們師長一個人看到了?!蓖鹾3卧缇偷玫搅税踩A亭的指點,立正敬禮,大聲回應,“陶克陶那廝舍不得小鬼子那邊的官職,所以今晚假裝喝醉了,偷偷地將文件箱遺落在了我們師長手里,我們師長打開之后,發現里邊的東西可能很重要,就立刻重新封了,派騎兵連護送到長官這里?!?/br> “嗯,我知道了?!备底髁x想了想,無奈地點頭,王海澄的話明顯是事先準備好的,看似說得很痛快,實際上卻逃避了最關鍵的問題,偏偏他無法繼續刨根究底,畢竟安華亭在第一時間就派人將文件送到自己手里,沒有做任何隱瞞或擴散。 “怎么了,宜生,?!濒斢Ⅶ氡桓底髁x的反常舉動嚇了一跳,此刻才還過神來,叫這傅作義的表字,迷惑地追問。 “你看看這個,看完之后給其武和畹九他們也看一眼,然后立刻燒掉?!备底髁x又難過地搖搖頭,將一份完全手寫的文件遞給魯英麟,讓他給其他幾位在座的北路軍核心將領傳閱。 “誰寫的,陶克陶么。”魯英麟詫異地接過文件,定睛觀瞧,才看了兩三行,就立刻站了起來,盯著王海澄厲聲追問,“安師長看到這份文件時,身邊還有其他人么,你們第十師里邊,陶克陶還跟哪些人有過接觸,,趕緊說,不要做任何隱瞞?!?/br> “我們,我們師長在看這份文件時”王海澄額頭上立刻見了汗,趕緊按照安華亭的吩咐轉述,“我們師長看文件時,從來不喜歡旁邊有人,陶克陶吃完飯就立刻被軟禁起來了,沒我們師長的手令,任何人靠近不了他的帳篷,我們,我們師長還說,他讀書少,見識短淺,文件中很多字都不認識,根本看不懂里邊寫的是什么?!?/br> “這個安滑頭。”魯英麟也非常無奈地將文件放在了桌案上,低聲點評,座位緊挨著他的董其武難忍心中驚詫,悄悄探過半個腦袋偷看了兩眼,下一個瞬間,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 只見文件的第一頁赫然寫著,“正月初七,趙承綬將軍與酒井顧問會晤,商談晉軍加入亞洲反赤同盟,合作剿共事宜”(注2) 注1:魯英麟,抗日英雄,傅作義至交好友,北路軍參謀長,五原大捷,就是出自他的策劃,善謀而不能斷,1948年在內戰中兵敗自殺。 注2:閻錫山信奉生存哲學,在抗戰期間發現日軍實力強大,便生出了依附之心,多次派趙承綬與日方進行溝通,但是由于趙本身不愿意投日,故而數度溝通都沒得到令雙方都滿意的成果,不過閻部依舊有幾個師,主動配合了日軍對八路軍抗日根據地的進攻。 第三章 風云 (九 下) 一時間,整個會議室內氣氛詭異到了極點,幾乎每個看到文件的將領都像被雷擊了般,瞬間僵直不動,然后距離他最近的下一個個人迅速從桌上撿起文件,再度重演先前那一幕,瞬間如遭雷擊,然后一個接一個傳下去,一個接一個失去語言和行動能力,紛紛呆坐在椅子中,任額頭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 閻錫山要投日。 一手打造了晉軍,并且先前口口聲聲要與侵略者戰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第二戰區司令長官,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閻錫山,居然偷偷派了心腹中的心腹,國民革命軍第七集團軍總司令暗中與日本人接洽投靠事宜,這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打得整個北路軍上下呆若木雞,要知道,北路軍現在雖然基本上處于“自立門戶”狀態,但閻錫山在這支隊伍中的影響力卻依舊非常巨大,去年傅作義斷然將自己請來的八路軍干部全都“禮送出境”,就是因為無法繼續承受閻錫山的壓力所致。 非但如此,在整個國民政府中,閻錫山的地位也僅排在蔣介石和李宗仁兩巨頭之后,如果他率部與鬼子展開合作,對眼下中國抗戰事業的打擊,將絲毫不亞于當年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公開發表叛國艷電,畢竟汪精衛多年來一直承擔的是黨務工作,手中并沒有掌握太多的軍權,而閻錫山麾下,卻統率著第六、第七兩個集團軍近十四萬兵力,并且在原本隸屬于晉系的第二十集團軍內,也擁有大量的門生故舊,(注1,注2) 換句更直接的話說,如果閻錫山徹底倒向日寇,眼下戰斗在長江以北的中國軍隊,將有一半兒以上直接變成了偽軍,原本也出于晉系,眼下與第七集團軍唇齒相依的傅作義部,將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狀態,除了剛剛割袍斷義的第十八集團軍之外,在整個北中國,都找不到任何盟友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傅作義才慢慢恢復了些許精神,抬頭四下看了看,見安華亭的副官王海澄還手足無措地站在會議室中央發呆,便強擠出一絲笑容沖此人吩咐道:“行了,這沒你什么事情了,你回去跟安師長說,箱子我收到了,他的一番心意,我也都記在心里了,等今后有了機會,一定會向中央替他請功?!?/br> “是?!蓖鹾3未饝煤茼懥粒_步卻沒有做絲毫挪動,而是將身子彎下來,遮遮掩掩地試探道,“啟稟傅長官,臨來之前,我們師長還有一件事,命我一定要當面匯報給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