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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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春(一 下) “參謀長閣下,絕對不能這樣算!”關東軍副參謀長矢野音三郎立刻著了急,紅著眼睛大聲解釋,“事實上,無論是晉綏軍獨立營還是共產黨游擊隊,他們的戰斗力非常差。敵我雙方第一次發生接觸時,他們一總共有五十多人,卻連二百多滿洲國軍都沒敵住,被直接打得落荒而逃!” “嗯?”關東軍總參謀長磯谷廉介愣了愣,眉頭皺得更深。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副手為什么拼命貶低敵軍的戰斗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減輕參謀部一課制定討伐方案時謀劃失當的責任。但既然敵人已經被滿洲國軍給擊潰了,怎么又會反過頭給三井支隊造成如此大的損傷?這不是等同于說,大日本帝國關東軍,戰斗力還不如滿洲國那群窩囊廢么? 不待他說出自己的疑問,矢野音三郎已經開始大聲補充,“屬下已經反復核實過多次了,雙方第一次交戰的時候,三井支隊的確沒有在場。他們,他們當時正在忙著懲戒烏旗葉特右旗那些冥頑不靈的蒙古人!” 所謂懲戒,無非是燒殺搶掠。磯谷廉介在軍中滾打多年,深知自家士兵都是些什么德行。但是作為關東軍的總參謀長,他絕對沒心情替被征服地區的原住民討還公道。輕輕聳了肩膀,皺著眉頭命令,“你繼續說,后來三井支隊怎么又上了共產黨游擊隊的當?那片沙漠的地形很恐怖么?還是游擊隊在沙漠里頭隱藏了大批幫手?” “是這樣的!”矢野音三郎暗中松了口氣,將說話的語速稍稍放緩,“滿洲國軍當中,有人發現共產黨游擊隊中藏著一個拿瓦爾特p38手槍的大干部,為了邀功,把此事報告給了三井橘樹中佐。三井橘樹中佐試圖活捉此人,便帶領整個滿蒙分遣支隊乘坐汽車追了上去。滿洲國的士兵騎術不精,加上當時天空中又突然降下了大雪……” “揀重點說!”磯谷廉介看了下手表,有些急躁地打斷。很多情況,根本不需要矢野音三郎啰嗦,他也能猜得到。在關東軍內部絕大多數人眼里,滿洲國士兵只是帝國的奴隸,當然沒有跟主人一起乘坐汽車的資格。而當時既然八路軍游擊隊已經潰敗,三井橘樹亦沒必要再借助滿洲國的炮灰。不光一個人三井橘樹如此,關東軍總參謀長磯谷廉介相信,換了任何基層軍官在當時的情況下,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 “半路上,游擊隊和晉綏軍獨立營為了多一份逃命機會,就在半路上分了兵!”矢野音三郎點點頭,按照上司的要求忽略大多數與主題關系不大的交戰細節,“三井中佐準確地判斷出了游擊隊的去向,便駕駛汽車尾隨他們在雪地上留下的馬蹄印緊追不舍。他們先是追過了一條結了冰的季節河,然后又追進了大沙漠。游擊隊傷亡慘重,被打得只剩下了兩三個人。發現自己走投無路,那名拿著瓦爾特p38手槍的八路軍干部,便以自己為誘餌把三井支隊引到了一個被積雪覆蓋住的沙漠湖泊上,然后……” “沙漠湖泊?”畢竟是關東軍的總參謀長,磯谷廉介憑著直覺就猜出了事情的關鍵所在,“那個湖泊的水很深是不是?恰好三井那蠢貨剛剛跨過一條季節河,便認為湖泊的冰面一樣能載得動汽車?這蠢貨,活該掉進湖水里凍死!” “長官英明!”矢野音三郎迫不及待地大拍頂頭上司馬屁,“那個湖的水并不算很深,但里邊的水卻是多年蒸發剩下的,鹽分濃度極高,因此冰層厚度遠遠趕不上季節河的表面。這些細節,即便是當地人都很少知道。三井中佐他們……” “他們就全掉進冰窟窿里頭了,連同寶貴的汽車!三井橘樹這個混蛋,該死,早就該死了。即便他不病死在醫院中,早晚也會被我親手送上軍事法庭!!”磯谷廉介咬牙切齒,低聲咒罵。 草原上缺乏遮蔽物,冬天的氣溫達到零下三四十度也不稀罕。而鹽水的冰點溫度,也有可能低到零下十五、六度。一群不會游泳的旱鴨子掉進冰點狀態的鹽水里,即便僥幸不被淹死,身體和內臟器官也會因為溫度過低,受到各種無法自行修復的損傷。更何況當時周圍是下了雪后的大沙漠,連個取暖的干柴都沒地方找。 “當時淹死的人其實沒有幾個。”偷偷看了一眼頂頭上司的臉色,矢野音三郎低聲補充,“但天氣實在太冷了,棉衣又沾了鹽水,再也無法御寒。三井橘樹為了給他自己和麾下弟兄找一條生路,只好命令大伙脫掉衣服光著身子往回跑。好在滿洲國的那個營很快就循著汽車印跡找到了他們,在營長李臣忠的要求下,主動把身上的衣服捐獻了出來!然后……” “行了,我知道了!”磯谷廉介擺擺手,低聲打斷。所謂“主動”捐獻衣服,肯定是用槍頂著腦門詢問愿意不愿意捐獻的。也難怪滿洲國那個營,過后士兵逃走了三分之一還多。換了誰經歷了類似的事件,對帝國的忠誠度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更何況滿洲國的仆從軍,對他們的“國家”原本就沒什么忠誠度可言。 矢野音三郎之所以提起滿洲國士兵給三井支隊捐獻衣服的事,倒不是想替偽營長請功。而是想通過此事間接證明,當初自己的策劃方案的確沒有任何疏漏。假如三井橘樹中佐不因為貪功而主動跳進了冰湖,滿蒙支隊根本不會減員那么多人。而滿洲國仆從營,也不會因為氣憤大冬天被關東軍滿蒙支隊剝光了衣服,軍心徹底渙散。 想了想,他又冒著被上司訓斥的危險補充道:“黑石寨實在太荒涼了,附近根本找不到醫院和西藥。多虧了當地蒙古貴族的幫助,被凍傷的帝國將士才被送到了興安省西警備司令部的野戰醫院。但路上耽擱得時間太長了,有很多士兵沒等堅持到醫院就失去心跳和呼吸。三井中佐本人,也只比他麾下的士兵們在醫院里多躺了一個半月,最后,最后還是沒能闖過那一關!” 能理解矢野音三郎急切想撇清他自己的心態,這回,關東軍總參謀長磯谷廉介沒有打斷。等到屬下把想表達的意思都表達清楚了,才嘆息著回應,“他是自己笨死的,怪不得別人!跟他的師團長官交待的事情,就讓我來吧。你太年青了些,對付不了園部和一郎那個不講理的家伙。” “謝謝長官!謝謝!”矢野音三郎退后數步,再度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深深鞠躬。他只是一個新晉升的少將,家庭出身亦非常普通。三井支隊徹底變成了殘廢的事情,如果讓他自己去跟驕橫跋扈的圓部和一郎中將解釋,對方估計不等他把話說清楚,就會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而由頂頭上司磯谷廉介出面,則相對簡單得多。至少,圓部和一郎沒勇氣跟同樣是中將軍銜,也同樣背景深厚的磯谷廉介發飆。 “矢野君不必這么客氣,這原本就不是你的錯!”磯谷廉介笑了笑,上前親手將矢野音三郎的身體扶正,“況且這次失利,從長遠角度上看,也不算什么壞事。至少會讓軍部那些狂妄的家伙明白,支那,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一口吞下去的!” “是,參謀長閣下說得極是!”雖然心里很感激對方仗義援手,矢野音三郎的回應卻非常小心翼翼。 關于如何對待中國,日本帝國的軍官們,一直分為幾大派。有的主張速戰速決,一口氣將中國納入版圖。有的則主張扶持傀儡政府,讓中國人自己先把血流干,帝國再出面坐收漁翁之利。而關東軍總參謀長磯谷廉介,觀點卻更為保守。甚至主張只拿下東三省和察哈爾就主動跟中國政府講和,以免貪心不足蛇吞象,把大日本帝國給活活撐死。 磯谷廉介倒不是非常在乎屬下有沒有勇氣附和自己的觀點,他之所以把話題引申開,主要是想讓參謀們認清一個事實,“中國太大了,只適合零敲碎割,而不適合鯨吞。零敲碎割可以慢慢放干凈它的血,讓它在麻木中死去。而鯨吞的話,必將遭到激烈的反抗,甚至有可能得不償失。三井支隊的悲劇,就是一個生動的縮影。如果他當初不急于將敵人全殲,徐徐圖之的話。估計黑石寨周圍此刻已經沒了反抗者。而他當時卻選擇了一口氣吃成胖子,結果呢,敵人沒干掉,卻把自己和半個中隊的帝國士兵都搭了進去!” 參謀們不敢附和如此“有深度”的話題,只是機械地點頭。磯谷廉介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帝國軍隊之所以能百戰百勝,是因為隊伍中有很多經驗豐富且忠心耿耿的士兵。而我們將攤子鋪得越大,士兵們身上所承受的壓力也就越大。一旦這一批有經驗且忠心的士兵們在中國消耗干凈了,將來帝國憑什么和世界上其他列強爭雄?因小失大,這絕對是因小失大啊!” 依舊沒有參謀敢鼓起勇氣附和他的觀點,很多人甚至將頭垂到了桌面上,以防自己的動作太明顯,日后成為其他派系的打擊對象。畢竟眼下從軍部到基層連隊,主張速戰速決拿下中國的人占了絕大多數。磯谷廉介中將雖然背景深厚,卻是不折不扣的少數派。選擇支持他,絕對不會落到什么好果子吃。 連續說了這么多都得不到任何回應,關東軍總參謀長磯谷廉介的心情難免有點兒沮喪,笑了笑,搖著頭說道:“算了,這些話你們就隨便聽聽,沒必要過于執著。誰對誰錯,過上幾年就會有分曉。現在么,咱們繼續解決眼前的麻煩。矢野君,三井支隊和滿洲國那個營差不多都殘了,眼下黑石寨的正常治安還能得到保證么?” 后一個話題,矢野音三郎倒是有積極性談,想了想,低聲匯報“還好。當地的蒙古王爺白音,主動派他的私兵進城協防,倒也對周圍的破壞分子們形成了一定威懾作用。只是……” “只是什么,他要得到什么好處?我就知道這些蒙古王爺們,不會白白替大日本帝國出力!” “總參謀長閣下說得沒錯!”一課參謀們頓時也都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加入討論,“那個烏旗葉特左旗的小王爺白音很是貪心,不但想讓咱們給他補充重機槍和迫擊炮等重火力,甚至還打起了黑石寨的主意!” “他想當縣長?”磯谷廉介眉頭微微一跳,警惕地追問。 “盟長!”矢野音三郎迅速回應,帶著幾分賣弄的成分,詳細解說小王爺白音的野望,“是朵顏盟的盟長。烏旗葉特四旗原本是一家,當年因為支持過林丹汗,才被清政府強行分割為四。四家合起來,便是烏旗葉特部。再跟東北方向的兀良哈、扎亦爾各旗合并,便可以追溯為明代初期的朵顏三衛。所以可以稱為朵顏盟!” “那豈不是說,咱們要把小半個察哈爾省和滿洲國的興安省一帶,都劃給他治理?”磯谷廉介被氣笑了,皺著眉毛,擰著鼻子,苦著臉總結。 “差不多吧!他倒還沒膽子直接提這個要求,是川島芳子小姐麾下的特工們,從他烏旗葉特左旗的梅林口中,輾轉聽到的這個消息。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讓手下的梅林泄漏出來的,轉彎抹角向咱們進行試探。” “他可真不怕撐死!”磯谷廉介不屑地啐罵。 “跟德王學的唄!”矢野音三郎笑著接了一句,聲音里也充滿了不屑,“德王當年,不也做夢要把內外蒙古都統一在他的治下么?他曾經是個郡王,白音現在也是個郡王,起步點都是一樣的!” “做夢!”磯谷廉介輕輕撇嘴,“那他的梅林官說過沒有,如果咱們不支持他的想法,白音小王爺將會怎么樣?” “那倒沒有!”矢野音三郎笑著搖頭,“我估計他是漫天要價,等著咱們著地還錢呢!” “不著急回應他,先吊吊他的胃口。通知興安警備司令部那邊,步槍、擲彈筒之類的輕型武器,可以酌情調派一些給小王爺白音,算是掛在他鼻子上的胡蘿卜,免得他不肯好好干活。” “嗨依!”矢野音三郎大聲回應著,將磯谷廉介的指導一字不漏地記錄了下來。 “還有。”磯谷廉介略作沉吟,繼續補充,“讓情報部門盯著那一帶,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指望川島芳子小姐的手下,他們,太業余了!” “嗨依,屬下一會兒就去情報部門協調。” “嗯!”想了片刻,磯谷廉介繼續補充,“能利用當地的蒙古貴族維持治安,盡量利用當地的蒙古貴族。他們都是奴隸主,想必跟八路軍游擊隊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并且無論死掉多少,都影響不了帝國的未來。讓他們先跟反抗者耗上一段時間,咱們關東軍這邊,除了派個人去接替三井橘樹之外,暫時先不考慮新的軍隊去增援那邊。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遼南、遼北和黑龍江各地,眼下都不太穩定,蘇聯人那邊,也一直虎視眈眈。咱們關東軍本部,還是多留些機動力量為好!” “嗨依!”這下,矢野音三郎算是徹底解脫了,回答起來格外大聲。 第一章 早春(二 上) 以華制華,對關東軍總部的參謀們來說,絕對不是什么陌生的把戲。事實上,整個日本軍方,這些年來在華夏大地上一直玩的便是這種手段。無論是在東北三省、華北、華南還是內蒙古,他們都會打著重建秩序的旗號,扶植起一個傀儡政府,替自己完成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勾當,順便掩耳盜鈴地糊弄糊弄國際輿論。反正所謂國聯,向來都是替強者背書,絕對不會因為傀儡們裝得不像樣,而替中國政府出頭。至于這個被扶植的對象是滿族、漢族還是蒙古族,小鬼子們并不是非常在乎。因為在他們眼里,除了大和民族之外,整個亞洲的其他族群都屬于待宰羔羊,實在沒必要去理會綿羊還是山羊的差別。 如今在察哈爾北部再扶植一個小規模的地方性傀儡政權,倒也沒什么難度。遵照總參謀長磯谷廉介的指示,關東軍副總參謀長矢野音三郎很快就帶領麾下的眾參謀們,拿出了一個詳盡的計劃。并且親自出馬協調了情報部門和距離被扶植目標最近的偽興安省警備司令部,請各方給與這個計劃最大限度的支持。 有磯谷廉介這座大佛在背后撐腰,各部門還是要給矢野音三郎一點兒便利的。很快,派往烏旗葉特左旗的的軍事教官和聯絡官就紛紛踏上的征程,同時,第一批軍火,包括四挺歪把子輕機槍和兩門擲彈筒,也直接通過興安省警備司令部,調撥到了被扶植的小王爺白音手中。 只可惜,小王爺白音和他麾下的那些蒙古私兵戰斗力實在太差了點兒。即便裝備了機槍和擲彈筒,依舊勉強跟周黑碳的獨立營打了個平手。而趁著雙方僵持之際,在喇嘛溝蟄伏了兩個多月的八路軍游擊隊又傾巢而出,只花了半個晚上時間,,就將盤據在烏旗葉特王府的一個連滿洲國士兵消滅了干干凈凈。 擔心自己的老巢被紅胡子順手抄掉,小王爺白音只好放棄與周黑碳獨立營的對峙,帶兵回自家領地內坐鎮。失去了他的支持,黑石寨縣城內的滿蒙特遣支隊殘兵和滿洲國偽軍們,也不敢隨便出城與八路軍游擊隊爭鋒。而游擊隊那邊,也不愿意冒險攻打并沒有什么戰略價值縣城。一時間,黑石寨及其周邊地區,竟奇跡般的迎來了“和平”。交戰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干脆都消停下來養精蓄銳,以待新的戰機。 對生活在黑石寨附近的大多數蒙漢百姓們來說,終于不用每天夜里聽著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睡覺了,著實是個難得的好消息。然而,他們很快卻又發現,即便是“和平”日子,今年也比往常難過了許多。去年秋天和冬天,黑石寨兩度易手,對城內各家商號店鋪的打擊可謂致命。手中貨物先被周黑碳的獨立營給“征用”了一次,又被日本鬼子和偽滿洲國軍給“核查”一次,無論是柜臺還是倉庫都干凈得可以直接開溜冰場。這樣一來,老百姓們生活離不了的茶葉、旱煙、針線、燈油等日常雜貨,可就都斷了供應。其他東西缺了日子還能湊合著過,唯獨這壓成了磚塊狀的粗茶,簡直是和鹽巴一樣的不可或缺品。長時間沒有它,百姓們的眼睛就開始發澀,牙齒就開始流血,甚至有人騎在馬上好好的走著路,都會一頭從馬鞍上栽下來,稀里糊涂地命歸黃泉。(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