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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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戰馬走進少年們的視野,或黑色,或者暗灰色,宛若一群迷路的幽魂。在幽魂一般的馬賊身后,則是五名身穿草綠色衣服的鬼子兵,挺胸拔背,趾高氣揚。 一共是二十六名敵人,其中二十一名是馬賊,總數超過了日本鬼子的四倍。他們面對自己人時滿臉兇橫,轉過頭看向鬼子,則整張臉都笑成了一團牛糞。帶隊的鬼子伍長小野次郎被這種人上人的感覺熏得有些身體發飄,用馬鞭遙指遠處的樹林,用生硬的漢語大聲喝問:“茅君,入云龍地可能藏在樹林里。你地,敢不敢進去把他揪出來!” “太君盡管等我的好消息!”被叫的名字馬賊頭目點頭哈腰,唯恐回應得慢了給鬼子留下什么不良印象。這天下早晚要由日本人來坐,他要抓緊最后的機會博一個封妻蔭子。 “太君您盡管看好吧,什么入云龍過江龍,在咱們兄弟手里,還不是統統要變成蟲子!”周圍馬賊們也不甘屈居人后,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仿佛從來沒聽說過入云龍的威名般,眼睛中絲毫沒有畏懼之意。 草地上的馬蹄痕跡上已經又重新凝上了露水,那說明入云龍等人至少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對著一個空空的樹林,當然不用害怕,更不用擔心被那個神槍手隔著幾十丈遠一槍撂倒。 被派來督戰的小野次郎哪里知道馬賊們的如意算盤,見這些家伙個個面無懼色,還以為藤田純二的重賞激勵起了作用,當即高興地一指樹林,“所有人,前進!” “前進,活捉入云龍!”馬賊們大聲響應,紛紛促動坐騎,黑壓壓地朝樹林撲了過去。雖然隊形混亂,但仗著人多,看起來也頗具聲勢。 只用了三分鐘多一點兒的時間,他們就已經進入了步槍射程。少年們緊張得手心冒汗,紛紛拿眼神請示張松齡,希望他能早點下令開火。以免馬賊們沖得太快,令大伙來不及阻擊。 張松齡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便不再做任何反應。比這規模更大的沖鋒他見得多了,二十來號馬賊根本無法影響到他的心神。 他必須等一個最佳的出手時機。敵我雙方兵力相差過于懸殊,他不開槍則已,一開槍,就必須打亂對方的指揮,為趙天龍那邊創造完美反攻機會。 張松齡不肯下令,兩個手持盒子炮的少年也不敢隨便開槍。眼睜睜地看著馬賊和日寇們大呼小叫,距離樹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三百米,兩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六十,五十五、五十,時間忽然過得極慢,眼前畫面被天空中落下來的陽光撕成無數碎片。藍天、碧草、白露、黃土、黑色的馬蹄、灰色的土匪、草綠色的鬼子。猛然間,破碎的畫面又整合為一,在少年們的眼前迅速放大。他們已經能看到戰馬鼻孔噴出的白煙,他們已經能看到土匪敞開胸口處露出的黑毛,他們已經能看見小鬼子伍長那充滿得意的眼睛! 他們的心臟猛然抽搐,停止了跳動。然后突然又恢復了工作,“砰砰砰砰”地狂跳不止。就當他們快要被自己的心臟給活活敲死的時候,天空和地面猛地顫抖了一下,被馬賊們重重護衛在正中央的鬼子伍長兩眼之間出現了一個鋼筆粗細的血洞,憤怒的子彈余勢未衰,帶著腦漿和血漿從鬼子的后腦勺飛出來,濺了緊隨其后的馬賊滿頭滿臉。 “開火!”張松齡的命令緊跟著傳入少年們的耳朵,宛若定海神針。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的少年們立刻打了個冷戰,雙手端起盒子炮,從相距二十米的位置同時扣動扳機。“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根本沒人還記得張松齡在戰斗前的叮囑,盒子炮中的子彈一摟而空。 這樣的射擊方式,當然保證不了什么準頭。但兩支盒子炮形成的交叉火力,還是打了馬賊們一個措手不及。沖在最前方的三名馬賊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人和馬身上就被打出了四、五個破洞,鮮血噴泉般從破洞飛濺出來,在樹林邊緣形成了一道璀璨的紅霧。 紅色霧氣四下翻滾,其他正在吶喊前沖的馬賊們登時就懵住了。手忙腳亂的拉緊韁繩,試圖控制坐騎,哪里還來得及?至少四名賊人被戰馬帶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樹林。然后踩在事先布置的絆索上,連人帶馬轟然摔飛十幾米,或者撞在樹干摔暈,或者一頭扎進布滿的削尖了木樁的陷阱,被扎成一個個破篩子! “呀!”少年們因為神經繃得過于緊張,而發出了凄厲的大叫。以前每當聽游擊隊的老人們講消滅敵人的故事,他們都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走上戰場,扣動扳機,親手打死一個又一個敵人,用敵人的血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兒。當親眼看到渾身是血的敵人在自己面前翻滾掙扎時,他們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勇敢。特別是被張松齡安排在左側火力點處的那名少年,看到一個大活人忽然在自己鼻子底下變成血rou模糊的尸體,本能地選擇了閉上了眼睛。左手中彈夾哆哆嗦嗦,就是填不進盒子炮里去。 林子邊緣的馬賊們紛紛將坐騎撥偏,一邊躲避撞上陷阱的危險,一邊尋找翻本機會。有名剛剛拉住坐騎的馬賊看到了破綻,端平老式水連珠,迅速向少年瞄準。“乒!”張松齡搶在馬賊扣動扳機前一瞬,將起射下了坐騎。然后調轉槍口,快速用準星套上另外一個朝樹林里開槍的馬賊,將此人的腦袋打了個稀爛。 “不想死就給我睜開眼睛,別給游擊隊丟人!”他大喊一聲,將兩個發傻的少年喚醒。同時射出第四顆子彈,打斷了第三名馬賊的胳膊。 “呀”兩個被張松齡委以喊醒的少年慘叫著,將新彈夾塞進盒子炮。翻轉右手腕子,再度瘋狂扣動扳機?!爱敭敭敚敭敭敭?,當當當當”成串的子彈在樹林中亂飛,打得木屑四射。馬賊們被密集的槍聲嚇住了,弄不清林子里面到底藏著多少人,再也不敢逗留,撥偏坐騎,亂哄哄向外兜去。 “乒!”張松齡穩穩地扣動扳機,射出第五顆子彈。在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朝目標的背后開槍,他根本沒有射偏的可能。一名正跟著馬賊們盲目向林子外撤的鬼子兵后心處中彈,慘叫著栽下戰馬。另外三名鬼子兵與他近在咫尺,卻誰也不敢跳下坐騎施救,自顧伏低身體,撅起屁股,狼狽逃命。 拙劣的騎術,令他們逃命的形象格外滑稽。兩個持盒子炮的少年被逗得哈哈大笑,幾乎忘記了緊張,再度將預先準備好的彈夾換進槍身,瞄準小鬼子的后背不斷開火。 張松齡丟下打空了的三八大蓋兒,順手抓起一桿老舊的水連珠。專門負責裝填彈藥的許小牛立刻拉開槍栓,手忙腳亂地朝彈倉內裝填子彈。沒功夫指點少年的動作,張松齡用水連珠尋找馬賊中膽子看起來最大的一個,從背后將其射下坐騎。然后又換了一桿水連珠,用準星套住馬賊里邊的頭目,在此人試圖重整隊伍之前,準確地將其狙殺。 “大當家,大當家!”馬賊們厲聲慘叫,不敢停下來查看自家頭領的死活,加速遁走。 “神槍手!”“神槍手也在里邊!”亂哄哄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所有馬賊都拼命磕打坐騎的小腹,遠離樹林,遠離死亡陷阱。 帶領他們投靠日本人撈出身的大當家茅十八死了,負責督戰的小野太君也被那個神槍手第一時間打爆了腦袋!大伙繼續折騰下去,還有什么意義?!無非是多填上幾條人命,讓樹林的那個神槍手的戰績愈發輝煌罷了。 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勾當,馬賊們向來不會做。更何況即便他們想繼續掙扎下去,也沒有任何反敗為勝的希望。幾乎是在他們剛剛扯出樹林的同時,趙天龍帶著四名游擊隊少年,從林子側面沖入戰場。先瞄著馬賊和鬼子們放了一輪槍,然后丟下槍支,抽出雪亮的大刀。 “殺鬼子!”黃驃馬馱著趙天龍閃電般從一名鬼子的身邊掠過,刀光落處,人頭飛起半丈多高。 “殺漢jian,殺漢jian!”少年們跟在趙天龍身后,用磨得雪亮的大砍刀,朝馬賊們的脊梁骨上招呼。沒人敢轉身迎戰,無論窮兇極惡的馬賊還是趾高氣揚的鬼子,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受驚的野鹿,除了撒腿了逃命之外,不敢做任何其他打算。 跟在張松齡身邊的三名少年,也拎著槍從樹林里頭沖了出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完全忘記了緊張,忘記了恐懼。他們如同剛剛成年的獅子,在陽光下亮出尖銳的牙齒,撕碎一切敢于阻擋它們道路的生物,威風凜凜。 第八章 戎機 (七 中) 明亮的太陽猛然從朝霞后跳出,將草原打扮得一片璀璨。 黃驃馬抬起前蹄,大聲咆哮,白馬昂首相合,神采飛揚。鐵蹄馬、遼東馬、蒙古馬、紛紛以嘶鳴聲做回應,伴著秋風,伴著陽光,將驕傲和喜悅傳遍天空和大地。 當馬鳴聲漸漸終止,整場戰斗也正式宣告結束。游擊隊以輕傷兩人的代價,擊斃了三名鬼子,十二名馬賊。繳獲戰馬九匹,三八槍四支,東洋刀一把,此外還有老掉牙的水連珠四支,不知道哪個國家造的騎銃兩挺,土造厚背大砍刀若干,讓小游擊隊員們歡喜得個個都合不攏嘴巴。 特別是跟在張松齡身邊的三個少年,因為沒有參加追擊,所以第一時間搜撿了戰利品。每個人的手中武器都換成了半新的三八大蓋兒,端在手里這瞄瞄,那瞄瞄,志得意滿。 吃水不忘挖井人,三個孩子當然記得是誰帶領他們取得了這場勝利。將從鬼子伍長身上解下來的東洋刀交換著把玩了片刻,便走到了張松齡面前,雙手將入了鞘的東洋刀捧了起來,如同獻哈達一樣舉過眉梢。 “你們這是干什么?!”張松齡被孩子們的舉動弄了一愣,沒有接刀,遲疑著詢問。 “鬼子官兒是張大哥打死的!”口齒最為伶俐的許小牛紅著臉解釋,“這把刀理應歸您!” “還是留著給趙隊長吧,這玩意兒我可不太會使!”感受到孩子們單純的善意,張松齡笑著擺手。東洋刀輕且鋒利,非常適合用于騎在馬上砍殺。但是他的騎術卻非常一般,與其逞能去提著刀沖鋒陷陣,還不如遠遠地用步槍將敵人一一狙殺。 “那,那……”許小牛還是第一次主動向他人送禮,看不出張松齡是假意跟大伙客氣,還是真心拒絕,捧著東洋刀,不知所措。 正急得抓耳撓鰓的當口,鄭小寶也策馬趕回來了。身上濺得到處都是血跡,臉上卻充滿自豪的笑容。見許小牛等人不經過自己的同意,就把東洋刀獻給了外人,眼睛里立刻浮現了一道陰影。皺了下眉,大聲提醒:“小牛、孬蛋,你們幾個在干什么?怎么把最好的槍全挑出來自己背上了。咱們游擊隊的規矩你們幾個難道都忘了么?!” “你管不著!”許小牛等人立刻轉過身,對鄭小寶怒目而視?!耙还彩俏覀冏约河H手交,用不著你咸吃蘿卜淡cao心!” “我只是提醒你們而已!”鄭小寶被頂得臉紅脖子粗,卻咬著牙關死撐,“一切繳獲都要交公,這是王隊長多次強調過的規矩。你們別以為出門在外,就能由著性子胡來!” “也不是誰胡來,非要逞能去招惹鬼子,結果差點把大家伙的命全給搭進去!” “哼,有趙隊長在呢,哪用得著你來管我們的事情!” 許小牛等人七嘴八舌地反擊,句句都戳在鄭小寶的心窩子上。 “我,我那是想,想幫王隊長他們一個忙!”鄭小寶被戳得又痛又愧,眼圈也迅速紅成了兩顆爛桃子,淚水在眼眶里頭來回打轉。“當初,當初你們,你們幾個也是同意的。憑,憑什么出了錯誤就都往我一個人身上推。我,我……” 眼看他就要當場哭出聲音,張松齡趕緊笑著給大伙打圓場,“這把東洋刀我不要,是上繳還是給趙隊長留著,由他自己來決定。至于這幾支三八槍……” 故意停頓了一下,他又笑著補充,“誰把它從戰場上撿回來,就先給誰用。咱們接下來還要不停地找小鬼子的麻煩,沒有幾把趁手的兵器可是不行!” “張大哥說得對!” “張大哥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