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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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涼的聲音一遍遍在荒野中回蕩,一遍遍將祝福與期盼送給所有已逝者。很少有人流淚,他們寧愿大口的喝酒。既然上馬為賊,誰都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祝福別人同時也就是在祝福自己,埋葬別人,其實也就是將自己這輩子對生活的期望一點點埋葬。 張松齡有些受不了周圍的氣氛,這讓他感覺很壓抑,很困惑。盡管在此之前,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送別自己的同伴。 “喝點兒酒吧!”趙天龍將一個皮口袋遞過來,低聲提議。“喝完了趕緊去瞇一會兒,咱們不可能在這里停留太長時間!” “嗯!”張松齡接過皮口袋,狠狠地灌了自己兩大口。有股熾烈的滋味從嗓子直達胸口,把肚子里的火焰也給勾了起來,跳躍著,再度從心臟涌上腦門。 他非常想跟人說話,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支撐著他自己努力前行的那些有關國家民族的大道理,這個場合講出來就顯得非常假。而總結白天作戰經驗教訓的話,說出來未必有人愛聽。想學著其他馬賊那樣上前送給逝者幾句祝福,平素耳熟能詳的悼詞又過于蒼白無力。正郁悶間,耳畔有低低的馬頭琴聲響了起來,婉轉悠長,如泣如訴。 張松齡悄悄地側過頭去,發現拉琴的是一名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年青人。又高又瘦,黑長的手指在琴弓上熟練地上下移動。 低沉的琴聲穿透越來越深的夜幕,將眾人眼里的憂傷和心中的苦悶匯聚于一起,隨著夜風送走。正在呼喊的馬賊們漸漸停止了呼喊,正在痛飲的馬賊們緩緩放下了酒袋。大伙慢慢地圍上前,慢慢地圍著拉琴者坐成一個大圈子。每個人臉上,都涌起了幾分虔誠。 “呃,吼吼,吼吼,嗯,啊,哼,鞥……”拉琴者的嘴唇沒有動,卻發出了一連串悠長而又古怪的音節。高高低低,仿佛穿越隧道的風,帶著遠古的呼吸與記憶。 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紅星在火堆上“啪啪”跳動。幾十顆巨大的流星從夜空中滑過,落向草原上的未知之處,引發幾聲野狼的長嚎?!?/br> 不高,卻清晰無比。那頭狼仿佛就在人的身邊,但是你卻看不見他的蹤影。其嗥叫的聲音抑揚頓挫,與拉琴者發出的聲音隱隱想和。同樣的孤獨,同樣的滄桑! 張松齡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從軀殼里脫離了出來,緩緩地升到了半空。從高處向下望去,夜晚的草原安寧而又祥和。所有的硝煙都被夜風吹散,所有的血跡也都被青草掩埋。短短數息之間,高山就變成了平原,綠野就變成大漠。一處處孤零零的氈包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宮闕,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闕,眨眼后又變成了廢墟,變成了瓦礫,變成了一粒粒塵沙,被風吹起來,迷住行路人的眼睛。 一伙光著肩膀的漢子從遠處走來,手里拎著石塊,棍棒上挑著羽毛。他們在草原上追逐野鹿,獵殺狐貍。他們為生存而掙扎,為爭奪幾頭牛和一匹馬的歸屬權而互相廝殺。他們的背影漸漸跑遠,代之的是一群穿著牛皮甲,挽著巨盾的士兵。隨著一聲凄厲的牛角號,投出的長矛遮天蔽日。 遮天蔽日的長矛,很快又被遮天蔽日的羽箭所取代。牛皮甲變成了兩檔鎧,巨盾變成了彎刀。當彎刀和兩檔鎧被風吹散,銅釘夾棉鎧和青銅火炮走上草原。隨即,青銅火炮幻化成了步槍,日本鬼子的膏藥旗遮天蔽日。 那些挑著膏藥旗的鬼子點燃帳篷,牽走牛羊,殺死女人、老人和小孩,樂此不疲。張松齡的靈魂瞬間又從半空中跌回體內,抓起一直放在身邊的三八大蓋兒,本能地就往起跳。他的身體卻被趙天龍牢牢地抱住了,“快醒醒,醒醒。黑燈瞎火地別亂跑,你根本不認識路!” 張松齡掙扎了幾下沒能掙脫,茫然地張開眼睛,“怎么回事?趙大哥,我剛才怎么了?!” “你睡魔癥了!”趙天龍慢慢放開他,低聲回應,“嘯是用來給死者送行的,第一次聽到的人,非常容易睡過去!”(注1) “呃,吼吼,吼吼,嗯,啊,哼,鞥……”馬頭琴聲和吟唱聲還在繼續,調子仿佛一直沒有變過,又好像經歷了千百種變化。坐在拉琴者周圍的馬賊們都半閉起了眼睛,身體隨著琴聲的旋律前后晃動。 張松齡用手狠狠搓了把臉,讓自己頭腦保持清醒。“這是什么歌,真是奇怪。我一句都沒聽懂,卻好像被他給迷惑了一般!” “我們叫它‘嘯’,那些詞,也壓根兒沒任何含義!”趙天龍咧了咧嘴,搖著頭回答?!皶娜撕苌伲际且淮鷤飨聛淼摹N以浡犖規煾赋^,我師父是跟他師父學的。每打完一仗,他都會唱一次。專門用來給死者送行!” “原來是這樣!”張松齡輕輕點頭,再度豎起耳朵傾聽周圍的聲音,卻再也找不到剛才的狼嚎。 那頭野狼消失了,或者從來就沒出現過,只存在于他的幻想??赡穷^狼的嚎叫聲卻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腦海當中,仿佛就是他記憶的一部分,孤獨而又倔強。 注1:嘯,古代草原民族的歌吟方式,歷史可上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甚至更久。通常用于戰后為勇士招魂,或者戰前鼓舞士氣。節慶時期,也有專人吟唱。 第四章 群英 (六 下) “你剛才夢到了什么?“趙天龍不想張松齡再度被琴聲催眠,向他身邊湊了湊,低聲詢問。 “很多東西!”張松齡晃了晃還在發暈的腦袋,猶豫著回應。他在睡夢里看到了草原上數萬年來的滄桑變幻,看到了現實世界中鬼子兵在四處燒殺搶掠。但這些,他都不認為是趙天龍想知道的?!白钇婀值氖?,我聽到了幾聲狼嗥。卻看不見那只狼在哪里?醒來之后再聽,就怎么也聽不到了!” “那是狼神在托夢給你!”趙天龍想了想,臉上的表情非常鄭重,“狼神本來就沒有身體,所以你才看不到他。至于醒來之后,夢都醒了,當然再也聽不見狼神的指引!” “問題是,我睡著時,也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假如真有你說的那個狼神的話!”張松齡苦笑著搖頭,壓根兒不相信這些毫無依據的胡謅。 “現在沒聽懂,是機會沒到。等機會到了,就聽懂了!”趙天龍看了他一眼,非常認真地提醒。 “算了吧,我才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張松齡笑著搖頭,很是不解趙天龍為什么對夢里的事情如此上心。 趙天龍的臉色卻愈發凝重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用極低的聲音教訓:“這話最好別給外人聽見。蒙古人都是蒼狼的子孫,多少人想得到狼神的指引還沒資格呢!你小子,還偏偏身在福中不知?!?/br> “行,行,我不說就是!”張松齡點頭答應,心里卻覺得趙天龍有些小題大做。迅速把話頭往其他地方帶,“除了你之外,我還能跟誰說這些?趙大哥,我記得你好像還有個蒙古名字?” “嗯!阿爾斯楞!”趙天龍的臉輕輕抽搐了一下,幽幽地回應,“獅子的意思。當年我師父幫我取的!為的人跟牧民們打交道時方便?!?/br> 天色太暗,張松齡沒看見對方臉上的痛楚,兀自繼續問個不停,“那你怎么又姓了趙?你到底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趙天龍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是師父從雪地里撿回來的。他教我讀書識字,教我打槍騎馬,他姓趙,我就跟著姓趙了。至于我到底是蒙古人的孩子還是漢人的孩子,我自己也不清楚?!?/br> “那你師父呢?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不清楚!”趙天龍繼續苦笑著搖頭,“小時候我不知道問。等我想起來問了,師父已經被右旗老王爺一把火燒死在林子里頭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輕松的故事,張松齡眼前迅速涌起斯琴郡主那滿是淚水的臉。“對不起,我不該問!”抬手拍了拍趙天龍的肩膀,他低聲道歉。 “小屁孩子,事兒還挺多!”趙天龍一巴掌將他的手拍開,笑著罵道,“問都問過了,說對不起管蛋用?!我又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家伙!因為幾句話就跟你掰了!”(注1) “那是!”張松齡撓了下自家后腦勺,訕訕地再度改變話頭,“趙大哥你當年第一次聽‘嘯’時,也聽到了狼嚎么?”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好運氣?。∧艿玫嚼巧竦目搭?!”趙天龍拍了他一巴掌,以示羨慕與嫉妒,“我夢見一朵云,托著我飄啊,飄啊,不知道要飄到哪地方?想停下來,卻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怪不得你綽號叫入云龍!”張松齡恍然大悟,笑著點評。 “扯淡!入云龍和這個沒半點兒關系。要不然,黑炭頭夢見的就應該是一把大號刷子!”趙天龍輕輕搖頭,否認了張松齡的臆測。 “那他夢見了什么?”張松齡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抓緊時間假寐的黑胡子,繼續刨根究底。。 “他夢見了一碗大米飯!”談起這個話題,趙天龍就樂得直想捶地,“特大的一碗,東北貢米,過去皇上才能吃到的那種??上]等他拿起筷子來,夢就醒了!” “這個夢可真夠悲催的!”張松齡也跟著輕輕搖頭。“是不是你們這里每個人,都要聽一次‘嘯’,然后向長輩匯報自己夢見了什么?!” “差不多吧!”趙天龍點頭承認,“只限于男人。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長輩會送你去聽別人的‘嘯’,或者請對方到家里來唱。聽完了,做一個夢,就說明你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說媳婦了!對了,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張松齡順口回應。猛然間,想起自己的生日好像就是今天。愣了愣,精神又是一陣恍惚。 上個生日時,自己正在鐵血聯莊會被老秀才抓了差,根本沒顧上過。今年,自己則走到了草原上,與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云龍和黑胡子混在一處。命運這東西,想起來還真的是好生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雙手,把你拋起來,丟下去,起起落落,從來沒有一個可以預測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