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少不了你的!”老疤瘌一腳踹過去,大聲咒罵,“連老子你都信不過,連老子你都信不過!老子這就把錢給你,你數(shù)清楚了之后趕緊滾蛋!老子的羊rou,不喂你這個白眼狼!棗枝,棗枝兒,讓你燒茶,你到哪里去現(xiàn)砍柴火去了!” “來了,來了,馬上就好!”慌亂的女聲從氈包外邊響起,門被推開,有個十二三歲的蒙古族小姑娘拎著熱氣騰騰的大銅壺,快步走了進(jìn)來。 “拿三個新銅碗,先用開水煮了再送過來!客人是從口里來的,愛干凈得狠!”老疤瘌看了張松齡一眼,大聲吩咐。 張松齡當(dāng)然能聽出話里邊的賭氣味道,趕緊再次賠禮道歉?!八氖鍎e生氣,我剛才真的是累走神了,您老……” “你圖個放心,我也圖個安心!”老疤瘌擺了擺手,堅持將所有餐具都用開水消了毒,才請兩個小輩入座喝茶。 蒙古奶茶用新鮮的牛奶和茶磚煮成,里邊放了少許鹽,味道雖然古怪了些,卻非常解渴。張松齡接連喝了三大碗,身上的疲憊感覺一掃而空。正準(zhǔn)備向老疤瘌說幾句恭維的話,氈包門再度被推開,烏恩和棗枝兩個抬著一整只煮熟了的羊走了進(jìn)來。 “我來切!”趙天龍殷勤地從烏恩手中搶過刀子,切下羊頭蓋骨上的rou,放進(jìn)盤子里,雙手捧給老疤瘌。 這是草原上的傳統(tǒng)禮儀,表達(dá)的是對長者的尊敬之意。老疤瘌看了他一眼,滿意地將羊rou接了過去。然后笑著搶過刀,從羊脊背后三分之一處偏下位置,切下一條嫩rou,笑著放進(jìn)了張松齡面前的銅盤子上! 得到趙天龍的暗示之后,張松齡伸雙手接過。卻不敢馬上品嘗,等老疤瘌先吃了第一口,才用自己面前的小刀將羊rou切下一小塊,緩緩地放進(jìn)嘴中。 鮮嫩的羊rou入口即化,帶著nongnong的汁水,滾過喉嚨,食道,令人五腑六臟沒一處不舒服。主人和客人互相舉杯,邊吃邊聊,很快,氈包中的氣氛就恢復(fù)了最開始的融洽。 待酒足飯飽,外邊也出現(xiàn)了清脆的鳥鳴聲。趙天龍向張松齡使了個眼色,一道起身謝過疤瘌叔的款待,然后拿了用槍支換回來的大洋,趕在天光大亮之前,匆匆離開。 老疤瘌帶著烏恩將他們兩個送出了五里之外,臨別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求趙天龍不要輕易冒險。待兩個人和七匹戰(zhàn)馬去遠(yuǎn),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沖烏恩命令,“去,騎那匹火龍駒去黑石寨找閻隊長,跟他說,他想知道的消息,我已經(jīng)給他打聽清楚了。這次我要現(xiàn)款結(jié)賬,如果他誠心想做生意的話,就連同上回欠我的錢,一道給我送過來!抓緊時間,如果敢在路上貪玩兒,仔細(xì)你的皮?。 ?/br> 第三章 風(fēng)云 (七 下) 火龍駒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馬,一天時間,就馱著烏恩在老疤瘌所居的丘陵地段和黑石寨之間跑了個來回。一同趕過來的,當(dāng)然還有已經(jīng)焦頭爛額的黑石寨保安隊長閻福泉。后者在老疤瘌的氈包里頭喝了幾碗奶茶,丟下幾根金條后,又披星戴月地返了回去。 當(dāng)閻福泉滿臉憔悴地出現(xiàn)在黑石寨中的時候,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二十二號上午。將累癱了的戰(zhàn)馬丟給迎上來的心腹,連臉上的土都顧不上擦一把,他就撒開丫子朝座落于黑石縣偽政府大院內(nèi)的日本顧問處里跑去。還沒等進(jìn)門兒,就聽見自己的副隊長,結(jié)拜兄弟劉文中那特有的公鴨嗓子,“太君,小的已經(jīng)找到線索了,找到線索了。小的這兩天帶人將城里頭的大小旅店酒館都梳理了個遍,終于把刺客的真實身份給摸了出來!” “劉君辛苦!”名義上的駐黑石寨日本顧問,事實上的“太上皇”藤田純二放下手邊一盞濃茶,微笑著表示嘉許。 如愿得到了“太上皇”的稱贊,劉文中頓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輕了幾分,立正站好,大聲回應(yīng),“不辛苦,不辛苦。為太君分憂,乃是屬下的應(yīng)盡之責(zé)!若是沒有太君的指點(diǎn),就沒有黑石寨的安寧,沒有…..” “嗯!”藤田純二擺了擺手,打斷了對方的rou麻表白,“劉君是個有能力的人,早晚都會有展露才華的機(jī)會!咱們先不說這些題外話了,先說說你這兩天的偵訊成果吧!如果能順利結(jié)了此案,帝國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是!”劉文中高興得幾乎要飛了起來,趕緊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準(zhǔn)備好的筆錄,剛要開口匯報,閻福泉已經(jīng)推門而入,“太君,好消息,好消息,我找到刺殺案主犯的行蹤了,我找到刺殺案主犯的行蹤了!” “八嘎!”藤田純二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走上前,劈手給了閻福泉一記大耳光,“誰讓你進(jìn)來的?!身為軍人,難道你不清楚進(jìn)入上司的房間要事先報告么?出去,想好自己該怎么做再進(jìn)來!” “是!”閻福泉捧著腫起老高的臉,委委屈屈地轉(zhuǎn)身出門。劉文中看得心中大樂,剛要趁機(jī)表現(xiàn)一番,老鬼子藤田卻又橫了他一眼,淡然吩咐,“劉君先不要著急,等閻君進(jìn)來之后再匯報吧!畢竟他是你的頂頭上司,雖然行事魯莽了些,但辦案經(jīng)驗還是有的!” “是,小的明白!”劉文中心里失落至極,卻不敢表現(xiàn)在臉上。鞠了個躬,陪著老鬼子耐心等待。 老鬼子藤田又抓起茶杯,一邊品味,一邊冷眼看劉文中的舉止??h長朱成壁被刺殺的事情,讓他感到非常惱火。倒不是因為朱成壁這條狗對他來說有多重要,而是正在進(jìn)行中的整合烏旗葉特四旗的計劃,被那顆突然飛來的三八槍子彈給打了個稀爛。作為整個計劃的幕后cao作者,他不得不重新尋找切入點(diǎn),扶植新的代理人。一來二去,時間和精力都會浪費(fèi)很多。在關(guān)東軍總部那邊,也更難得到上司的欣賞! 好在事情剛剛發(fā)生,一切疏漏還都有彌補(bǔ)的余地。比如眼前這個姓劉的家伙,比朱成壁更沒骨氣,更不要臉。當(dāng)然也更容易掌控。如果把他扶上縣長的位置,繼續(xù)完成跟烏旗葉特前旗的聯(lián)姻,上一任縣長遇刺所帶來的損失,就可以降低到最小地步。就是不知道烏旗葉特前旗的那位狡猾而又貪婪的國公,肯不肯贊同這個新提議?! 總計才沉默了大約半分鐘的功夫,門外就又傳來了保安隊長閻福泉的聲音“報告,黑石寨保安隊長閻福泉,有最新情報,請求接受藤田顧問的當(dāng)面指導(dǎo)!” “請進(jìn)!”老鬼子藤田擺足了譜,挺著漸漸發(fā)福的肚子迎到了門口。看到閻福泉滿身的灰塵和剛剛用冷水清洗過的面孔,笑著夸贊,“吆喺,這才像個軍人的樣子么?無論多累,在上級面前,都要展現(xiàn)飽滿的精神,不屈的意志!閻君,剛才你的舉止太失禮了!” “是!”閻福泉仰起帶著紅手印的面孔,大聲回答,“卑職明白太君的苦心。卑職今后努力改正,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嗯,知錯能改是好事!”老鬼子藤田純二笑著點(diǎn)頭,“進(jìn)來吧,看你的樣子,估計好幾天沒睡覺了吧!最近事情多,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閻福泉立刻忘記了臉上的疼痛,半彎著腰表態(tài)?!熬S護(hù)黑石寨的治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屬下,能為太君分憂,實乃平生最大榮幸!” “馬屁精!不要臉!”劉文中在旁邊悄悄撇嘴,臉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可心里頭再不滿意,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閻隊長比自己這個隊副更會表現(xiàn)。甭看其剛才挨了老鬼子一個大耳光,但就憑著頭上的草屑和衣服上的灰塵,便能將剛才的損失全都從藤田太君那里賺回來。至于什么軍容不軍容,鬼才相信他閻福泉先前是忘記了呢?分明是故意弄得風(fēng)塵仆仆模樣,好證明他這幾天有多賣力。 閻福泉敏銳地看到了結(jié)拜兄弟的小動作,笑了笑,繼續(xù)說道:“保安隊的其他弟兄,也跟屬下一樣,發(fā)誓要替死去的朱縣長討還公道。屬下在離開之前,曾經(jīng)安排劉隊副帶領(lǐng)弟兄清查城中最近的外來人口。估計在這兩天一夜的時間里,他們已經(jīng)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若是與屬下剛剛得來的情報綜合在一起…….” “閻君的提議很好!”老鬼子藤田才不關(guān)心閻福泉與劉文中二人的小心思呢,對他而言,保安隊的正副隊長越不團(tuán)結(jié),他控制起來越容易,“劉君剛才正準(zhǔn)備向我匯報,既然你趕回來了,不如咱們?nèi)齻€人坐下來,綜合分析手頭所有信息。嗯,我這里也有一份從赤峰那邊發(fā)過來的電報,今天早晨剛剛到的……” 說著話,他轉(zhuǎn)身從靠墻的書架上,抽出一個信封。將一條巴掌寬的電報紙亮在了閻福泉和劉文中兩人面前。 閻福泉伸雙手接過,逐字逐句看完了全部電文,才將其傳遞給了自己的副手。劉文中帶著一肚子不滿繼續(xù)拜讀,才看了幾句,便低聲驚呼道:“這怎么可能?!朱縣長的保鏢一定是想推卸責(zé)任,才胡編亂造。我分明查到的是…….” “劉隊副,沒有足夠證據(jù),不要在太君面前亂說話!”閻福泉立刻出言提醒,黃嚓嚓的臉上充滿了鄙夷,“你查到的,也許只是一個冰山一角。將所有情況綜合起來,才能挖掘出全部真相!” “你,你……”劉文中又急又氣,額頭上青筋直冒。老鬼子藤田不愿把時間和精力都消耗在觀賞兩個屬下的互相傾軋當(dāng)中,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劉文中的辯白,“嗯哼!劉君,請不要著急,我也不認(rèn)為姓連的懦夫所說的話一定是真的。把你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擺出來,再綜合閻君手中的情報,咱們慢慢分析!” “是!”劉文中終于找到了根主心骨,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然后大聲回應(yīng),“屬下這回一共排查了三十二間大小旅館,四百六十多個普通民宅,最后在一個姓余的小酒館掌柜手里,找到了刺客用來遮掩身份的一批貨物,共有……” “行了!”藤田真二不耐煩地打斷,“你先說結(jié)果,具體細(xì)節(jié),咱們稍后再討論!” “是!”劉文中失去了表功機(jī)會,很不甘心地補(bǔ)充,“余掌柜招認(rèn),此刻姓張,cao山東口音。偶爾也會冒出幾句山西腔調(diào)。算盤打得很好,但不太會做生意。因為他手里有良民證,所以才肯收留他在自己的酒館里借宿。沒想到……” “什么沒想到,分明是貪圖人家給的那點(diǎn)兒借宿費(fèi)。這種見錢眼開的家伙,該殺!”閻福泉惡狠狠地點(diǎn)評了一句,將劉文中的匯報第二次打斷。 后者剛剛從余老四手里敲了一大筆“脫罪款”出來,不敢輕易茍同這個結(jié)論。偷眼看了看老鬼子藤田的臉色,低聲分辨道:“那余老四雖然收留刺客,卻只能算無心之失。畢竟咱們保安隊事先沒說,要所有外來客戶都到咱們這邊登記備案。他一個做小買賣的,又怎么可能分辨出良民證的真假?!” 閻福泉早就猜到劉文中會從事主手中撈好處,所以更要故意給他難堪?!耙?guī)定的確有不完善之處,可朱縣長遇刺之后,他沒有及時向保安隊舉報刺客,就該被處以極刑,以警效尤!” “照你這么說,守城門的弟兄,還有那條街上的地保,都要負(fù)連帶責(zé)任。一股腦殺下去,整個黑石寨……” “余老四收留刺客,導(dǎo)致朱縣長遇害,該殺!”見兩名下屬為細(xì)枝末節(jié)爭執(zhí)起來沒完,藤田純二揮了下手,不耐煩地做出最后裁決,“但念在他的過錯并非出于有心的份上,判他去大鹽湖那邊服苦役好了。具體時間長短,你們兩個商量著決定!” “是!”閻福泉看了一眼劉文中,得意洋洋地翹起了下巴。只要把對余老四的最后處置權(quán)從劉文中手里奪回來,后者搜刮到手的財產(chǎn),就不得不分給自己一大半兒。否則,只要自己不松口,余老四就得在大鹽湖那邊挖一輩子咸鹽。劉文中收錢不辦事的惡名也就順勢坐定了,以后再也甭想得到任何主動送上門的好處! 這里邊的彎彎繞,老鬼子藤田純二哪能猜得到?他只是想盡早把刺殺案的真相找出來,以免事件繼續(xù)醞釀發(fā)酵,進(jìn)而擴(kuò)展到傷害到帝國對東部草原控制權(quán)的重大危機(jī)而已?!皠⒕?,你繼續(xù)。余老四還招供了什么,那個刺客有沒有其他同黨。其具體身份應(yīng)該是什么?!” “其他,余老四就沒說了。刺客一直是一個人住在他的小酒館里頭,沒見到有同伙前來聯(lián)絡(luò)。具體身份……”劉文中眨巴著三角眼,努力把握最后的表現(xiàn)機(jī)會,“屬下認(rèn)為,此人可能是流竄到草原上的共*匪余孽。至于連老大口中的入云龍,極有可能是為了推卸責(zé)任,胡亂招供!” “噢!”藤田純二低低的回應(yīng)了一聲,臉上涌現(xiàn)出幾分明顯的失望,“閻君,你呢,你帶回來什么情報?!” “屬下得到了這個!”閻福泉掏出一張被汗水潤透了的白紙,慢慢展開。隨著他刻意的動作,兩個鉛筆畫的人像緩緩出現(xiàn)于三人的視線之內(nèi)。非常逼真,用栩栩如生來形容也不為過,拿到外邊去,幾乎可以當(dāng)作素描藝術(shù)品來收藏,只可惜作畫者的心思沒用在正地方。 “這兩人是…..”藤田純二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虛心詢問。劉文中則滿臉灰敗,活像一只剛剛打輸了仗的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