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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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重,別,別殺我。別……”幸存的土匪呻吟著,喘息著,一點點支撐起上身。血rou模糊的臉上,淌滿了痛苦的汗水與懊悔的眼淚。 畢竟對方也是中國人,張松齡不忍心看自家同胞在血泊中掙扎。將步槍交到左手上,伸出另外一張胳膊試圖將他拉起。還沒等他的手掌探到此人腋下,對方忽然向前踉蹌了一步。整個人撞進了他的懷內,手中的短匕寒光四射。 “該死!”張松齡暗罵自己糊涂,丟下步槍,伸手去抓對方腕子。狡猾陰險的土匪豈肯丟掉唯一一個抓了人質逃生的機會?右腕一翻,短匕繞開張松齡的阻攔,再度刺向他的頸部動脈。張松齡后退半步,抬腿向此人的襠部踹去。對方側身讓開,短匕首第三次刺到張松齡咽喉前,近在咫尺。 “該死!”張松齡不得不迅速后退,躲開匕首的攻擊范圍。兇悍的土匪緊追不舍,刀刀直戳年青人的要害。張松齡仗著腿腳便利向后猛跳數步,拉開半米距離,右手朝腰間一探,拔出了壓滿子彈的盒子炮。 “饒命!”土匪僵在了前撲路上,手中的短匕無力的掉下。“好漢饒命,我家里……” “乒!”一聲脆響打斷了無恥者的乞憐,但開槍的卻不是張松齡。他驚愕地抬起頭,看到三個彩色的身影疾馳而來,裙發飄飄,被風吹起數道流光。 是剛才被土匪追殺的那三名女子,走在正中間的那個明顯地位稍高一些,開槍殺人的也是她。另外兩個則是一對雙胞胎姐妹,騎著同樣的棗紅色駿馬,穿著一樣的淡粉色蒙古袍,連發型和飾物也成雙成對,令人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倒影!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來!”被張松齡盯得渾身難受,雙胞胎姐妹當中靠右側的一個豎起眼睛,厲聲呵斥。 “荷葉,別使小性子!”還沒等張松齡來得及尷尬,走在正中間的女子主動開口替他爭辯,“看你兩眼又不會少塊rou?!今天如果不是兩位壯士仗義出手,咱們三個,這會兒恐怕就得自己抹脖子了!” 她說話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子不容反駁的威嚴。雙胞胎姐妹立刻收起了怒容,可憐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用非常小的聲音嘟囔:“人家只是不習慣被他這么盯著么?又沒說不領他的情。況且剛才主要功勞也不該歸他,那個高個子大哥才是……” “好了!不說話,沒人把你們兩個當啞巴!”走在正中間的女子收起小巧的短槍,翻身下馬,“烏旗葉特部左旗斯琴,見過壯士,多謝壯士的救命之恩!” 在馬背上看不出來,當她走到近前,張松齡才意識到此女居然差不多跟自己一樣高矮。心中不覺微微一愣,側開了身體,抬手還了個軍禮,“斯琴女士客氣了。剛才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當不得一個‘謝’字!” 名叫斯琴的女子莞爾一笑,搖搖頭,非常認真地補充,“對你們哥兩個來說是舉手之勞,對于我們姐妹三人,卻是生和死的差別!救命之恩,說什么都屬于多余。請兩位壯士跟我到我家氈包中一坐。我烏旗葉特左旗有的是好酒好rou,恭請貴客品嘗。” “不了,不了!”根本沒打算問趙天龍的意思,張松齡連連擺手,“我和趙大哥還有要緊事。改日吧,改日有空,一定到你的氈包中去喝酒。烏旗葉特左旗對不對,你叫斯琴,我記住了……” 忽然間,他覺得斯琴這個名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聽說過一般。本能地停住了正掛在嘴邊的推辭話語。‘前貝子,后國公,不讓須眉雄中雄!’烏旗葉特左旗,斯琴,莫非眼前這位就是威名赫赫的女郡主,烏旗葉特左旗的唯一繼承人??正驚愕間,卻聽見對面的聲音由溫柔轉向了急切,“是你?趙,趙大哥。你怎么會在這兒?” 注1:頓河馬與蒙古馬的雜交品種。個頭高大,體格健壯,耐力強,適合長途行軍。短途沖刺中,奔跑速度也高于蒙古馬。 第三章 風云 (五 下)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牽著五匹高頭大馬返回來的趙天龍瞪著古怪的大眼睛,臉上的驚詫表情要多假有多假,“在下姓趙的確不錯,但在下卻不記得曾經跟你打過交道!” “你不認識我了?!”女郡主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愣愣地看著趙天龍,雙目間隱約有螢光閃動,“我是斯琴啊!烏旗葉特右旗的斯琴,小時候跟著你學騎馬的那個…….” “我沒教過人騎馬,除了我這位表弟之外!”趙天龍端起一張死人臉,輕輕搖頭。“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趕緊回家去吧,眼下兵荒馬亂的,土匪比牛毛還多,女人家最好不要老往外邊跑!” 說罷,不敢看對方眼睛里的失望,迅速將頭扭向張松齡,“還不趕緊走!還等著人家以身相許是怎么的?!” 雖然前后兩次戀愛都談得稀里糊涂,張松齡勉強也算得上是一個過來人。不用動腦子,就能猜到趙天龍與這位名叫斯琴的蒙古郡主之間必然有問題。當即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戰馬。 兩條腿剛剛踩上馬鐙,猛然間,又聽有個凄厲的女聲在背后喊道,“阿爾斯楞,你還要跟我裝到什么時候?!我能認錯你的人,還能認錯你這雙眼睛?!你的屁股蛋子上的牙印是什么東西咬的?還有你左手背上的傷疤,誰還能燙出個一模一樣的來?!“ “阿爾斯楞…….?”仿佛剛剛從一個噩夢中醒來般,趙天龍長長的出了口氣,回轉頭,大聲冷笑,“阿爾斯楞早就被燒死了吧!我記得當年是烏旗葉特右旗的額爾德穆圖王爺親自帶人放的火。那火燒的啊,整個小黑山上,連只兔子都沒跑出來!” 仿佛被當頭狠狠打了一棍子般,斯琴的身體踉蹌了幾下,軟軟委頓于地,“我阿爸是對不起你,可他當年也是被人逼著才動的手!過后我阿爸一直派人四處尋找到你們,找到趙大叔和……” “找到我們干什么?砍了腦袋去送給李守信邀功么?”趙天龍冷笑著打斷,口中的話語宛若毒箭,“有勞你們父女惦記了!只可惜我不會再上當!” “不是的,不是的!”斯琴跪在地上擺手,淚水如溪流般從瓷器般的面孔上淌過。“我和阿爸真的沒想過害你們。不信你去問栓子,我阿爸很早以前就偷偷放掉了他。他現在…...” “他現在活得好好的!”雙胞胎小美女紅著眼睛沖上前,一左一右,用力將斯琴往起拉,“不信你去喇嘛溝那邊找他。這兩年,斯琴姐為了找到你,到處求人幫忙。你不能這么沒良心,一上來就沒完沒了誣陷她!” “誣陷?!”趙天龍笑得愈發大聲,在馬背上伸出手指,凌空直戳斯琴的心臟所在,“你問問她自己,我有沒有誣陷她?!當年她爹對我師傅是怎么說的,然后又是怎么做的?寶力德、諾墩他們,到底是死在誰的手里?!” “我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斯琴的身體如同秋天的蘆葦一般,在趙天龍的目光中搖搖晃晃,“我阿爸一直很后悔,直到臨去世前,還念念不忘說要…….” 回應她的只是一陣慌亂的馬蹄聲,趙天龍狠狠地夾了一下黃驃馬的小腹,逃也一般去了。張松齡向三名女子投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拉著其余幾匹戰馬緊緊跟上。直到跑出五六里之外,耳畔還隱隱約約能聽到風中送來的哭聲。 他不知道該怎么勸趙天龍,也不知道后者跟斯琴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事情。只是覺得斯琴剛才哭泣的模樣很無助,很可憐,而自己剛結識不到一天的這位趙大哥心腸又太狠了一些,狠得有些讓人無法理喻。 “咱們換俄國大鼻子的馬,他們的鞍子坐著更舒服!”一直沉默趕路的趙天龍突然開口,聲音聽起來又冷又硬,好像肚子里堆著一塊萬年寒冰。 “嗯!”張松齡答應著從雪青馬的背上跳下,扯過一匹暗紅色的牲口,抬腳踩上馬鐙。這匹有著俄國血統的戰馬比先前那匹高出了足足十厘米,水曲柳打造的馬鞍又寬又厚,坐上去后,屁股處立刻傳來一陣輕松的感覺,眼前的視野,也登時變寬了許多。 “往南!讓雪花青和大黃在后邊跟著,恢復體力!”趙天龍又丟下一句冷冰冰的命令,迅速撥轉了馬頭。 這回,他沒有如先前那樣拼命趕路,而是刻意放緩了速度,以便雪花青和黃驃馬不至于掉隊。在緩慢奔跑中,剛剛繳獲來的五匹混血馬身上的優點立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每一步幾乎都邁得四平八穩,每一步都和上一步保持著同樣的節奏。“的的的,的的的的!”宛若跳舞一般,順滑而又輕柔。 趙天龍象條標槍般戳坐在馬背上,目光不斷四下逡巡。兩只耳朵也在無意間,輕輕地抖動,仿佛在欣賞馬蹄擊打地面的節奏,又好像在監聽曠野里的其他聲音。 張松齡也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卻除了微風卷過草尖的聲音之外,聽不出其他任何特別動靜。二人就這樣緩緩走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直到西邊的太陽慢慢落向了草尖,才在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河邊停了下來。 “讓牲口喝點兒水。咱們兩個也把水袋裝滿!”趙天龍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又恢復了正常,還是跟上午時一樣平和,沉穩。“這里不方便生火,咱倆先用rou干對付幾口。等到入了夜,再給你弄頓像樣的!” “哎!”張松齡這個馬賊行當的小菜鳥當然提不出任何異議。一邊低聲答應著,一邊跳下混血戰馬,牽著韁繩朝河岸邊走。他先前騎過的那匹雪花青非常嫉妒,輕輕了哼哼了幾聲,小跑著跟上前獻媚。趙天龍的那匹黃驃馬則猛然咆哮了起來,仰起前蹄,沖著主人剛剛騎過那匹混血馬猛踹! “行了,大黃,我只是想讓你省點力氣!”趙天龍被黃驃馬的動作逗得啞然失笑,走過去,雙手抱住它的脖子,“行了,別叫了。再叫,就把狼給招來了!” “嗯哼哼……”黃驃馬成功地搶回了主人的關注,示威般小聲嘶鳴著,警告其他馬匹不要試圖跟自己爭寵。趙天龍又輕輕在它的脖頸上拍打了幾下,才讓它徹底恢復了安靜了。一雙耳朵卻始終關注著四周,仿佛空曠的原野里隨時都會出現什么異常般。 異常卻始終沒有出現,當最后一抹陽光從草海上消失的時候,張松齡又騎著馬跟在趙天龍的身后往北走。路還是原來的路,假如草地上先前留下的那些馬蹄印記可以稱做是路的話。人也還是原來的人,只是心情不再是原來的心情。 “其實,老一輩的錯,不應該算在咱們這輩兒人頭上!”一邊在馬鞍上搖搖晃晃,他一邊試探著說道。老氣橫秋,仿佛自己真的經歷過很多風雨一般。 “你一小孩子,毛都沒長齊呢,懂個屁!”趙天龍從馬背上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呵斥。 “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張松齡撇著嘴反駁,“我只是不忍心看著某人心里頭難受而已!”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老子都奔三十的人了 ,還要你這小屁孩來cao心?!”趙天龍又惡狠狠罵了一句,心里終究發虛,不敢看張松齡的眼睛。 張松齡大聲冷笑,看著趙天龍脖子上的汗毛撇嘴。趙天龍被笑得渾身不自在,回頭迅速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有完沒你?實在閑的蛋疼,就想想怎么提高槍法。別每次都專門朝著牲口下手,一匹這樣的大洋馬,能賣七八十塊錢呢!“ “不是你先前跟我說的,隨便開槍,打到就行么?!”張松齡冷笑著聳肩,“別岔話,白跑了好幾十里冤枉路,我心里正煩著呢!你剛才都聽見什么了?過了那條河,是不是就到了什么烏齊葉特右旗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