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書迷正在閱讀:不同時期的爸爸回來了、她似皎月[娛樂圈]、神城、葉先生,余小姐、光輝騎士、我成了豪門假千金以后、末世紀元、地獄代言人、團寵小龍女、濟世
時間在痛并快樂的旋律中緩緩流逝,當張松齡終于可以在孟小雨的攙扶下從床上坐起來時,已經是十月下旬。在這段日子里,黃譙松又來看過他兩趟,每回都是行色匆匆,丟下幾個罐頭、水果之類的滋補品,轉身就走,唯獨對于前線的情況只字不提。吳大姐臉上的表情則是越來越焦慮,但她也不愿意看到張松齡的傷勢出現反復,當后者問起特務團情況時,總是笑著敷衍:“還能怎么樣?繼續在那邊耗著唄。反正小鬼子處處被動,也沒能力再向那邊增兵!” “真的可以這樣干耗著?”張松齡心里很是犯嘀咕,但看到吳大姐那布滿血絲的雙眼,他本能地將自己的擔憂藏在了肚子里。 直接向黃副司令提建議,他這個小小的中尉根本不夠資格;想詢問一下前線的詳細情況,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合適人。此刻張松齡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恢復身體,爭取早日傷愈出院。早日再回到戰場上去,與老茍等人生死與共。所以醫務營的病號飯再難以下咽,他也努力將每份飯菜吃得干干凈凈。孟小雨的照顧再不到位,他也始終咬牙堅持,不敢有絲毫怨言。唯恐惹得這姑奶奶稍有不快,直接拿剪子將已經開始收攏的傷口給生生撕開。 最近這段時間里,整個醫務營內唯一過得無憂無慮的是孟山和孟小雨。父女兩人一個在黃譙松手中兌現了給特務團帶路的賞金,正盤算著戰后如何拿這筆錢翻修房子招上門女婿,躊躇滿志。另外一個則成了醫務營的臨時護士,非但有軍裝可穿,軍餉可拿,并且日日守著自己的喜歡的人,也是心滿意足。 這天,張松齡正扶著床頭試圖自己坐起來,突然間,窗外傳來了幾聲沉悶的爆炸,“轟!”“轟!”“轟!”。 “是炮擊!”張松齡嚇了一個哆嗦,雙臂猛地用力,硬生生把自己撐著翻到了地面上。膝蓋處立刻傳來一陣軟軟的感覺,雙腳和小腿處也用不上絲毫力氣。“嗯!”他悶哼一聲,眼前一陣陣發黑,額頭上虛汗淋漓而下。 當他終于能勉強能站穩身體的時候,外邊已經徹底亂了套。哭聲,叫嚷聲,痛罵聲,還有若遠若近的槍炮聲交織在一起,吵得人頭暈目眩。“小孟,小孟,外邊怎么了?哪來的炮聲?”他著急地大喊,試圖從孟小雨那兒尋求答案。但往日象蔓藤一般纏著他不放的孟小雨卻沒有回應,空蕩蕩的房間里,只留下她換下來的幾件護士服,整整齊齊疊放在另外一張空床上,暗示著此床曾經有過主人。 找不到人幫忙,張松齡只好自己照顧自己。冒著傷口被重新撕裂的風險挪動身體,緩緩從床邊移動到床頭,再從床頭移動到墻壁,一只手努力扶著墻站穩,另外一只手抬起來,從墻上取下自己的盒子炮。 原本屬于他的兩支盒子炮,如今只剩下了一支。里邊的子彈也只剩下了七顆,還夠揮霍一分鐘。張松齡將彈夾卸下,取出一顆子彈,塞進了胳膊上一處繃帶下。另外六顆子彈連同彈夾一并塞回了槍中。 鬼子的山炮已經能炸到醫務營附近了,說明娘子關防線恐怕早就被敵人沖垮。這時候,與其指望黃副司令派兵來保護傷員,不如相信自己手中的盒子炮。反正從軍這幾個月來,已經至少有十六、七名鬼子死在了他的手下。到那邊見了田胖子和魏老軍師等人,他也不至于太沒面子! 正默默地做著準備,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孟山和孟小雨父女,迎著他的槍口就沖了進來。 “你們兩個怎么來了?!”張松齡被嚇了一跳,差點兒就扣動扳機。孟氏父女卻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將手中的擔架往地上一丟,緊跟著就上來抓他的肩膀和大腿。 “怎么回事?孟叔,你到把我抬哪去?!”張松齡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質問。盒子炮始終不肯離開手掌。 “送給小鬼子換賞金!”孟小雨彎腰抓起擔架一端,抬著他便朝外邊走。張松齡又嚇了一跳,但本能地選擇了不相信這個答案。“外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有很多人在哭?李營長在哪里?吳大姐呢,她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別問我!” 孟小雨氣急敗壞,抬著擔架一溜小跑,轉眼就來到了前院。整個醫務營前院,此刻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輕傷員們跌跌撞撞,到處尋找可以自衛的武器,重傷員們則躺在病床上或者地面上,絕望地流淚。 “李營長,李營長!”張松齡扯開嗓子,大聲吆喝。“吳大姐,吳大姐……。周大夫,周大夫…..,小劉,小劉……” 還是沒人回答他,平素他認識的幾個醫生,護士都憑空蒸發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別叫了,擔架就這一副,被人搶走了,你就只能躺在這里等死!”孟小雨從擔架前邊回過頭來,兇神惡煞般地斥責。 人很多,象沒頭蒼蠅般來回亂跑。她根本無法走得更快。如果再分神回答張松齡的每一個疑問,就甭想在鬼子到達前,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了。 “放下我,我不跟你們走!我就愿意死在這!”見孟小雨敢沖自己發火,張松齡也來了脾氣,掙扎著就要往地面上滾。老孟山一看,趕緊彎下腰來,低聲喊道:“別動,你別亂動。掉在地上,傷口非崩開不可。小鬼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要是再不走,先前那些好藥就全糟蹋了!” “大叔,你們把我放下。軍隊自有軍隊的章程,不會丟下我們這些傷員不管!” “放屁!”孟小雨頭也不回,破口大罵,“章程就是把你們丟下,省得耽誤大伙跑路。我剛才親耳聽到的,不信你問我爹!” “鬼子馬上打過來了!”孟山比自家女兒性情好一些,一邊繼續在人群中尋找道路向外走,一邊迅速解釋,“我們剛才在手,手術室那邊幫忙,有人過來通知李營長,讓他停止給傷員做,做那個,那個手術,立刻隨總指揮部轉移。然后吳大姐就沖了出去,說要找黃旅長理論。然后…..” “乒!”又一聲沉悶的槍響,打斷了他的陳述。三人的身體同時僵住,同時把腦袋轉向槍聲的來源。只見李營長那不算高大身體在院門口處晃了晃,緩緩倒下。一把盒子炮從他的絕望的手中摔出,槍口處隱隱冒著青煙。 “老李!”“營長!”“營長啊,你這是為了什么啊!”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撲過去,試圖從死神手中搶回李營長。曾經憑著一把手術刀挽救了上千條性命的李營長卻沒給他們留任何機會,剛才那顆子彈從他的太陽xue處打了進去,從頭顱另外一側鉆了出來。他是個外科高手,殺人和救人的手法一樣干凈利落。, “營長!”張松齡也跟著大聲呼喊,不知不覺間,眼淚流了滿臉。孟氏父女也跟著流了一把淚,抬著他繼續向外。還沒等走到門口兒,卻看到張松齡將盒子炮指到了他自己的腦門上。 狠狠地抽了一下鼻涕,張松齡學著李營長的樣子,把槍口對準了自己,“抬著我去火車站,我要去找黃總指揮。快點兒,否則你們就準備給我收尸吧!” “死就死去,你嚇唬誰?!”孟小雨抹了把淚,對他怒目而視。但看到張松齡臉上那決然的表情,她又突然心里發了慌,抓緊擔架,連聲答應,“別,你別這樣,我們抬著你去。這就抬著你過去。但那個姓黃的肯定已經不在火車站了,我剛才聽吳大姐說,說鐵路已經被鬼子給掐斷了!” “那就抬著我往人多地方走,黃司令的命金貴,這周圍如果已經有了小鬼子的兵馬,他肯定得找一大堆人護駕!”憑著直覺,張松齡做出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判斷。李營長自殺了,吳大姐去了七十九旅求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趕回來。如果想救傷員們的命,只有直接去找黃副司令。相信當著眾多將士的面兒,此人絕對不敢承認拋棄傷員的命令是他下的。如果他敢承認,張松齡不在乎自己盒子炮上再染幾滴血。 “找姓黃的去,老子為國家流了這么多血,他憑什么要把老子被丟鬼子!”有名受了輕傷的中尉無意間聽見了張松齡與孟氏父女的對話,扯開嗓子,大聲招呼。 “對,找姓黃的去。不帶老子走,他也甭想走!” “找姓黃的去,找姓黃的去!”無數傷員,大聲附和中尉的倡議。 醫務營前一段時間被前線總指揮部調用,收治的可不僅僅是二十六路自己的弟兄。還有很多第三軍、川軍、十七師,甚至二十七師的傷員,也都集中在這里。大伙本來對前途已經絕望,猛然間聽到有人要帶頭去找黃副司令理論,立刻抄著各色家伙式聚集了過來,將醫務營的院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留下幾個人,在這邊照顧重傷號。如果鬼子來了之前,我們還沒消息,就幫那些走不動的弟兄們一下,別讓他們落在鬼子手里!”發出倡議的中尉四下看了看,非常冷靜地吩咐。他穿的是第十七師的灰布軍裝,臉上帶著一抹陜西冷娃特有的果決。說起話來,也是一字一頓,條理清晰分明。 幾個傷勢較重,但還勉強可以行走的第十七師彩號聽見了中尉的命令,笑了笑,主動轉身離開。李營長自殺時拿的那把盒子炮被他們撿在了手里,幾顆原本被醫務人員藏在墻角處的手榴彈,也被他們找了出來,擰開蓋子,默默地綁在了病房門口。病房中正在哭泣的重傷號們抬起眼向外看了看,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艱難的笑容。“謝了,兄弟!”有人輕輕說道,仿佛接受了對方多大的恩惠一般。正在綁手榴彈的人則笑著搖頭,“不客氣,兄弟。一會兒送你們先走,我隨后就跟上!” 冷娃中尉瞪大眼睛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揮手,“我叫楊哲,想找黃司令給弟兄們討條活路的,都跟著我走!” 說罷,轉過身,第一個邁步出門。其余還能走路的輕傷兵紛紛跟上,也不管大伙原本彼此間不屬于同一支隊伍,更不在乎自己的軍銜比楊中尉是高還是低。 孟小雨原本不想去湊熱鬧,卻被張松齡用凌厲的眼光逼迫著,抬起擔架,跟在了隊伍最后。此刻外邊的情況,半點兒不比醫務營里邊好。很多留在指揮部附近的文職軍官和前線記者,也是突然得到撤退消息。大伙連收拾東西的時間都沒有,罵罵咧咧地跑來跑去,試圖尋找一輛可以代步的馬車、汽車,或者能找到一股比較成規模的隊伍。 大隊傷兵的出現,讓文職軍官和記者們精神一振。但很快,失望就又爬了他們滿臉。這些傷兵肯定走不快,跟他們混在一起,等同于自己找死。可如果他們能…… 有幾個機靈的家伙迅速上前,主動打聽傷兵們去向。當聽說大伙準備找黃副司令討說法的時候,立刻幸災樂禍地指點道:“你們別去指揮部,指揮部已經撤離了。黃副司令的專車剛才拋了錨,這會兒正在村子口等另外一輛專車過來接…….” “謝了!”沒等機靈鬼們把話說完,冷娃中尉帶著大伙轉身就走。至于機靈鬼們指路時心中暗藏的齷齪,他隱約能猜到一二,卻絲毫不想理會。第十七師的一萬三千多弟兄,被姓黃得胡亂指揮,糟蹋掉了將近一萬人。作為一名幸存者,他絕不能允許姓黃的如此輕易地就從戰場上跑掉。 傷兵們人多膽子大,拿著各色武器,亂哄哄地走向村子口。離著老遠,就看到了黃副司令的衛隊,正在手忙腳亂從一輛草綠色的小車上卸東西。村子口外的黃土路上,則開來了另一輛大卡車,正在另外幾名衛兵的指揮下,艱難地調著頭。 “黃司令,留步!”冷娃中尉大喊一聲,迅速向黃司令沖了過去。百十名傷兵同時跟上,如看到了小鬼子般,一邊跑著,一邊將手中家伙式舉起來,黑洞洞的槍口隨時都可能噴射出火光。 “你們要干什么!”黃副司令的衛兵們被嚇了一跳,丟下手里的雞零狗碎,拔出槍來,在自家長官周圍護成了一個大圈子。黃副司令本人也登時變了臉色,從衛兵身后探出一根胖胖的手指,用顫抖的聲音質問道:“你,你是哪個部分的?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報告長官,第十七師中尉連長楊哲向您請纓。我們這些弟兄還能為國出力,請帶我們一起走!”冷娃連長頭腦非常清醒,沖著黃副司令敬了個軍禮,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我不是已經派人通知,通知你們撤退了么?”黃副司令被氣得直打哆嗦,卻從對方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結結巴巴地反問。 “報告長官!”冷娃連長楊哲又敬了個禮,依舊不卑不亢,“您派去的人,沒把命令傳達清楚。現在,傷兵們都在說,是您準備將大伙丟給小鬼子!卑職怕有人借機污蔑您,特地帶著輕傷員過來核實!” “是啊,黃副司令,這是真的么?這件事情如果傳揚開了,可太傷士氣了!”剛才給傷兵們指路的機靈鬼們也跑了過來,端起相機,就是一陣猛拍。 “沒有的事情,沒有的事情!”黃司令又羞又怕,連連擺手。撤退時將傷兵丟給敵人的事情多了,算不了什么大事情!可哪個長官也沒象他這般倒霉。先是汽車突然拋了錨,然后又被一群不懂禮貌的丘八指著鼻子質問。“肯定是大伙聽錯了,聽錯了。醫務營的李營長呢,我這就派人把他找來,你們可以問問他,我幾時下過拋棄弟兄們的命令!” “李營長剛才自殺了!”張松齡在擔架上,大聲吼道。“長官,甭管剛才的命令是誰下的,請不要讓李營長來頂缸。他,可救了不止一個人!” “對,李營長不會騙咱們!”“李大夫不愿執行命令,已經自殺了!”“您別往他身上潑臟水,他是好人!”很多輕傷員跟著大聲嚷嚷,象捍衛心目中的英雄一樣,捍衛李營長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