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紀老太太也紅了眼睛,拉著紀安眼中更是慈愛。笑著說道:“安哥兒,你啊,小小年紀就被你娘帶傻了。祖母有數(shù)著呢,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腸太軟,男子當斷則斷,不然反受其亂。只要你好了,祖母就安心了。祖母給你透個底,這次啊,你必去書院,不過,不是明山書院罷了。” 紀安心里一跳,瞬間明白了他祖母的話。他祖母這是先漫天要價,并沒有想過讓他進明山書院。祖母知道他爹和嫡母一定會不同意,祖母接下來再提要求,為了彌補,一定會被滿足。果然,姜桂之性老而彌辣。相比之下,他還是太嫩了。 紀安抬頭和紀老太太相視一笑,兩人無需再說什么,從各自的眼底都有了答案。 紀安在集福堂用了午飯,才回了自己的釋夢齋。大丫頭們幫著他脫了寶藍色暗紋薄衫,散開了頭發(fā)。喝了一碗涼茶,躺在搖椅上,惜如打著大團扇輕輕的搖著。紀安半瞇著眼睛,慢慢開口道:“都下去吧!” 屋里的下人魚貫而出,他睜開眼睛,心頭翻滾的厲害。 今天紀老太太的一席話,讓他驚訝不已的同時也深深明白了他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雖然不想承認,可紀安必須要說,他確實是想著安安分分的在紀府里做個小透明,以后分府出去,靠著昌平侯府,自己再有些小本事,一輩子也就不愁了。 可今天他才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就好比現(xiàn)代,有多少后媽能容得下繼子。他小媽才懷孕的時候就明里暗里的暗示家里的財政緊張,生活拮據(jù)。意思再明顯不過,讓他不要再向家里拿錢。等他弟弟出生后,家里本來是他的房子,也被他小媽哭鬧著寫了他小弟的名字。 在法治社會,后媽對他尚且如此,恨不得把他敲骨吸髓,防他如防賊。在封建社會的現(xiàn)在,他的身份比前世還不足。怎么就腦子一傻,真天真的以為他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做個紈绔,旁人就看在他識相的份上放過他。 退一萬步說,就是鄭氏對他沒有惡意,可絕對也沒什么好感。正如他祖母所說,他真得能過得了那樣寄人籬下,寄希望于旁人的善意憐憫過日子。那樣的日子,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與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世子之位他不會也去想。但不代表他不可以另起爐灶,在外靠自己打拼一番,即使到時是他能力不足,一敗涂地,也好過以后凄凄慘慘,空嘆當年。人活一輩子,可以彎腰,但那是為了更好的挺起。如果一直彎下去,是自己把自己放在了塵埃里。 他知道自己,瞧著好說話,其實心底的傲氣無人能擋。他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窩窩囊囊的活一輩子,如此不如死了干凈。 聽著窗外的梨子樹上傳來的蟬鳴,紀安的唇邊慢慢的綻放了笑容。 日頭漸漸的落下,紀安小歇了一會,剛剛準備喊人進來,外面的惜景就進來請安說道:“大爺,剛剛思永齋的常德來傳話,要大爺去侯爺那兒一趟,說是侯爺找您有事。” 第6章 父子 紀安想了想,對著立冬問道:“立冬,父親先前可有見過什么人?” 立冬低頭答道:“回大爺,小的從前院打探到,太太中午的時候請了侯爺過去用膳。聽聞侯爺心情甚好,瞧著好像有什么喜事。” 太太?鄭氏?紀安心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已經(jīng)有數(shù)了。讓惜風(fēng)穿戴了衣裳,立冬在后面打著青紙傘去了前院的思永齋。釋夢齋是離著正院最近的院子,紀安從東跨院的角門穿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思永齋了。 前院的常德已經(jīng)在門前等著,紀安和他寒暄了兩句,就進了思永齋。 紀博是武將,可紀老太太的娘家白府卻是地地道道的書香門第。紀博曾養(yǎng)于白府,骨子里還有些文人講究,很看不上那些只懂舞刀弄槍的莽夫。他一直將自己致力于文武相宜,出將入相的儒將類型。 這點從思永齋擺設(shè)就可以瞧得出了,旁人武將在墻上大多是掛著弓劍;而一進思永齋的就能瞧得到墻上掛著名畫名字。不過,他爹是不長情的,比如前一個月這兒還是張萱的《搗練圖》;現(xiàn)在卻又換成了周昉的《執(zhí)扇仕女圖》。 紀博坐在案幾上旁在練著字,紀安給紀博行禮,紀博抬了抬手,說道:“安兒,今兒怎么這么多禮起來了。咱們是父子用不著這么多禮,你身子好些了嗎?天氣炎熱,可別貪涼,不然惹了風(fēng)寒就有你受的了。” 要紀安自己說,他這個便宜爹對他倒是十分不錯,在這個嚴父慈母的標準時代。一般父親對著兒子不是“孽障”就是“畜生”,待兒子如待階級敵人,打罵更是家常便飯。父親們就怕慣子如殺子,攀比著以嚴父自傲,就怕失了長輩身份,沒了父親威嚴。 而紀安從小身子弱,紀博本就立身不正,對著紀安自然是既虧且憐,從沒對他擺過嚴父臉色,連重話也不曾說過。相比之下,紀安自然是不怕他的,就算他娘再給他念叨要和紀博保持距離,不要惹人猜忌。紀安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從不放在心上。 沒法子,不是紀安不聽話,一個是天天小心翼翼,拘著他不敢多行一步,多說一句話的親娘;一邊是千依百順,寵愛有加,事事護著,處處捧著他的親爹;小小的紀安不倒戈相向才是見鬼呢。 而自從紀安來到這兒之后,更加注意和紀博的感情培養(yǎng),仗著年紀小,撒嬌賣萌很是得紀博寵愛。紀安覺得他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比如說,他敢肯定他偷偷的讀書他爹是知道。因為每次他爹去看他的時候,給他帶禮物總會夾雜著幾本古籍,。一次,兩次,次數(shù)一多,紀安自然就知道了他爹是有意為之。 且他的那幾招拳腳功夫還是他爹趁著沒事避著人手把手教他的。不然,紀府雖然大,可他親娘視他上進如送命,他嫡母防他用功如防賊,誰敢膽大包天教他武藝,這么的不怕死。 紀安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帶著一絲調(diào)皮,一絲玩笑對著紀博說道:“爹,您可是藏著什么好東西給兒子了。天這么熱,兒子這么辛苦的來一趟,您可不能讓兒子空手而歸啊。” 說著狗腿的端了常德送來的茶遞給了紀博:“爹,您先前掛的那副《搗練圖》借兒子鑒賞鑒賞唄?” 紀博瞧著紀安養(yǎng)的有些血色的小臉,用手捏了捏,笑罵道:“盡惦記你爹這點東西了,美得你的,等你學(xué)會畫人物圖的時候,爹再給你,不然,給你也是白給。” 紀安這么大了,被人捏臉有些不樂意,忙說道:“爹,兒子是男子漢大丈夫,您怎么可以捏兒子的臉。這要是給人瞧見了,兒子可就英明盡毀,沒臉見人了。”說著特意苦著臉擺給紀博看。 父子兩個說了一會話,紀博就直接說道:“安兒,你想不想出去讀書啊?” 紀安一驚,不知道他爹這是個什么意思?是試探還是詢問,或者是其他。他心里沒個底,抬頭一看,瞧著紀博的眼睛里滿滿是慈愛,倒是和紀老太太看他的時候如出一轍。 他心里一軟,心里定了下來,紀博雖然做丈夫很渣,可不可否認,對他還是不錯的。紀安把心思過了過,抬手間笑著說道:“想啊,爹,你知道的。兒子其實挺喜歡讀書的,可白姨娘怕兒子讀書傷神,損了元氣,自是不愿的。再說,府里面芊語meimei跟著林姨娘,世子弟弟要去明思院,就兒子一個人悶在府里,無聊的很。” 紀博聽了嘆了一口氣,自然知道紀安說的話其實是給大家留面子了。要說白氏不想他讀書,紀博是不信的,白府詩書傳家,最是看重讀書之事。恐怕也是礙于鄭氏,紀安才如此說的。 紀博沒說什么,摸了摸紀安的頭,眼睛里有愧疚有慈祥,神情復(fù)雜。半響,對著紀安說道:“安兒,爹準備把你送去明正書院讀書。雖然明正書院嫡庶學(xué)子參半,可它是朝廷承辦,唯一可以與明山書院抗衡的官辦學(xué)院。在那兒讀書,現(xiàn)下或許瞧不出什么人脈前途。但放眼朝廷望去,四品以下的官員,有一半是出自明正書院的。爹也不指望你能如崔玄那般名動天下,萬人敬佩;只盼著你能中個舉人或是進士,憑著爹的謀劃,能給你在朝廷謀個一席之地就滿足了。” 紀安心里一暖,大秦太祖當年創(chuàng)辦了三明書院,分別為皇家學(xué)院明思書院,專門教育大秦皇家子弟;明山書院,為五品以上官宦勛貴嫡子所設(shè);明正書院,為五品以下官宦子弟和勛貴庶子所辦。 在聽聞書院一事之時,紀安心里就推敲過,他非嫡出,又沒有得力外家,進了明山書院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是明正書院,里面雖有嫡出,可庶出更多,清貧好學(xué)之人也有不少。他進去才更為的合適,不過,紀安心里也清楚。 明正書院名聲能與明山書院相比,最有名的就是出人才和出權(quán)貴。出人才很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豪門世家的庶子能被送去書院的,要不是天資過人,就是后臺夠硬。不管是自身或是他人,不出意外,假以時日總能混出一番名堂。但出權(quán)貴,這就耐人尋味了。 明正書院的庶子們有不少是勛貴之家的子弟,爵位之家,雖然規(guī)定了嫡子繼承制。可從古到今,最不缺的就是會變通的人。往往庶子出息壓倒嫡系,為家族計,多是過繼給嫡母名下,再緩緩謀取家主之位。雖然不常見,可還是有的,而這些人不是從軍功上掙來的就是從明正書院走出來的。 所以,對那些積極奮斗,以干掉嫡系為己任的庶子姨娘們來說,明正書院就是一塊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圣地中的圣地。 基于以上尷尬的原因,一般的勛貴人家,不怎么會送庶子們?nèi)ッ髡龝骸?/br> 紀博瞧著紀安不說話,心里怕紀安不高興,畢竟明正書院說是和明正書院齊名,可明正書院中人員混雜,要比明山書院復(fù)雜的多。 紀博開口道:“要是安兒不愿意,那就再等等,爹……”送你去明山書院。可話到嘴邊了,紀博又開不了口了。他知道書院好進,可紀安和紀晨恐怕就得留下隔閡了。 紀安回過神來,忙拉著紀博說道:“爹,兒子沒有不愿意。明正書院我也挺喜歡的,只是想到上了書院,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不能在祖母和爹面前盡孝,有些難受罷了。” 紀博聽著心里紀安的話,從腳后跟到頭發(fā)絲就沒有不熨帖的地方,臉上的笑容加深的說道:“安兒,你的孝心爹都知道。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有了好前程,我和你祖母就滿足了。再說,明正書院就在京郊,來回不過一個多時辰,除了沐休,爹也可以去看你的。” 紀安眼睛一亮,對著紀博傻笑道:“爹,你真好,兒子最最喜歡爹了。” 紀博點了點紀安的額頭,臉色嚴肅的說道:“不可無理,你都十三了,可不能這么沒規(guī)矩了。”不過,嘴角卻慢慢的往上翹了翹。 紀安磨磨蹭蹭在紀博那兒蹭了一頓飯,厚著臉皮要到了《搗練圖》才興高采烈的回去了。紀博瞧著紀安歡天喜地的模樣,眼角舒展,讓下人給紀安準備了夜宵送了去。 紀安并沒有回自己的釋夢齋,而是去了集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