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古有二桃殺三士,可見若利益不均,縱使身為朋黨,也會反目成仇的。”君少優陰測測一笑,寒聲說道。 莊麟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眼下卻是嚴家以禮教大義之名阻礙我等籌謀。如今世家掌握朝堂三分之一的勢力,既然世家如此反對,陛下也不好一意孤行。” “世家重利,斷然不會因一時意氣就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如今百般阻攔我等,不過是覺得此番籌謀皆是王爺一脈得利。若是王爺愿意分一杯羹于其他世家,此事未必沒有回轉的余地。” 莊麟皺眉問道:“你這話我竟有些不懂,如何分一杯羹與其他世家,總不會將軍權分與他們罷?” 君少優搖頭說道:“自然不會讓王爺割自己的rou喂食虎狼,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罷了。” 莊麟并不是魯鈍之人,聽君少優這一句話,立刻明白過來。笑言說道:“你是要把主意打到北匈奴身上?” 君少優頷首應道:“我大褚出兵襄助大王子平叛北匈奴內亂,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平叛之后,在北匈奴施行教化之策,讓夷人懂得我大褚之禮義廉恥,仰慕我大褚之康泰平和,從此安于優逸,俯首稱臣。為保北匈奴永遠安寧祥和,我大褚自然要派兵駐扎草原一帶。至于教化一事,交由世家施行也無不可。” 莊麟沉吟片刻,猶猶豫豫問道:“可若是如此行事,會不會引狼入室?” 收攏北匈奴一策事關重大,莊麟可不想因為一時妥協,而導致后患無窮。 君少優淡然笑道:“所有負責教化禮儀之人,在趕赴北匈奴之前,須得接受三個月的上崗培訓。王爺只需爭取到這個條件,下剩的事情,在下自然會處理。” 莊麟瞧見君少優信誓旦旦的模樣,不免想到君少優剛剛抵達西北之時,所見災民臉上之狂熱崇敬,心下一喜,又是一憂,開口問道:“你究竟想怎么做?我知道你這人素有奇才,且擅長蠱惑人心。只是民心可用,你知道,別人自然也知道。我不想你太過張揚引來旁人的注意,更不想旁人因此對你不利。” 莊麟長嘆一聲,心急如焚的說道:“若是此舉會置你于險境,我寧愿放棄這個計劃。” 左右豐滿羽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能以此換得君少優平安順遂,莊麟根本無需考慮。 君少優冷眼瞧著莊麟氣急敗壞的勸說,自然也不會錯過他眸中真摯的擔憂和急切。又見莊麟說到情動處,無意識的坐起身來,幾乎要翻身下地的情景,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動,心神也恍惚起來。 他君少優渾渾噩噩活了兩輩子,一直以為自己智謀無雙,成竹在握。沒想到赫赫揚揚折騰一場,最終竟落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且自認為是生平勁敵的莊麟竟然成了唯一關心他性命安危的人。君少優想到上輩子身死時的情景,想到莊麟難得一見的慌亂悔恨,不由悲從中來。 這廂莊麟口干舌燥的說了一核桃車子的話,卻見君少優心神恍惚,根本沒聽進去的模樣。心中氣急,揚聲問道:“我跟你說的你聽見了嗎?不許自作主張,不然這件事就此作罷。” 君少優回過神來,見莊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樣。搖頭輕笑,開口說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莊麟聞言,更是憂心忡忡。沒等他繼續開口勸說,只見君少優故作乏累的擰了條巾帕敷在臉上,悶悶說道:“我身為人臣,自然不會做出僭越之事引得陛下懷疑,更不會讓陛下因此猜忌你。如今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行事會萬般注意。” 頓了頓,又有些自嘲般笑道:“吃一塹長一智,我曾經行事輕狂張揚,已為此付出性命。這輩子,自然會更警醒一些。你不用擔心我。”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頗有些感慨纏綿,聽得莊麟微微一愣。 沉默半日,君少優將臉上已經微微冰冷的巾帕換下,抬眼時瞧見莊麟依舊愣愣的半坐在床上,原本蓋得嚴嚴實實的厚被也大敞四開的,露出底下鋪著的狐皮褥子。君少優不覺好氣又好笑,開口訓道:“還說要幫我暖被窩兒呢。就你這么大敞四開的,本來有點兒熱乎氣兒也讓你放跑了。” 莊麟回過神來,立刻翻身躺下。果然被子里有些涼絲絲的,莊麟打了一個哆嗦,連忙起身下地,還不忘將冬被蓋得嚴嚴實實的。 君少優見他一番折騰,也顧不得先前的商議,挑眉問道:“你又想干什么?” 莊麟在帳子里四處尋摸著,開口說道:“我給你灌個湯婆子,免得一會兒你上榻時候凍著。” 君少優聞言一愣。看著莊麟在帳子里頭東摸一下,西找一下,最終掉過頭來無奈的問道:“你瞧見湯婆子了嗎?前兒晚上我還給你灌來著,怎么找不著了?” 君少優閉目不語,趁莊麟滿帳子找湯婆子的時候就著木桶里的熱湯洗了洗頭發。直到莊麟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找到了湯婆子灌好扔進被子里,方才起身隨意擦了擦身上,換上干凈的里衣。莊麟連忙拎著大氅過來給他披上,又推著他上了床榻,隨手拿過一條干凈的巾帕替他擦頭。口內還不住埋怨道:“我就一眼沒看見,你怎么把頭發洗了,夜里不干就睡覺,明天早上起來就頭疼。” 君少優坐在床上耷拉著腦袋,感覺到莊麟一雙大手在頭上輕輕重重的擦拭揉捏,默然不語。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次日一早便是元月初一。君少優轉醒之時,枕畔已經沒了莊麟的身影,然自己身上的冬被卻被人掖的嚴嚴實實的,沒有一絲縫隙。被窩里頭的湯婆子大概是新灌的,被人小心包裹著,如今正抵在腳下,熱乎乎的,怪不得君少優會覺得越睡越熱。 默然發了一回呆,君少優起身坐在榻上,帳中沒攏火盆兒,溫度有些寒涼。君少優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伸手搓了搓已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君少優將視線落在床腳,只見冬被上還壓著一層厚厚的氈子,看著包包棱棱的。君少優微微皺眉,伸手掀開氈子,果然瞧見自己要穿的冬衣被大氅包裹著,捂在里頭。君少優伸手拽過大氅披在身上,感覺暖和多了。 又在榻上捂了一會兒,方才起身穿衣,準備下地洗漱。 大概是聽到了里面的動靜,門口站崗的小將士立刻尋了軍中雜役進來攏火盆兒。那雜役還帶著一壺熱熱的滾水供君少優洗漱。君少優輕聲道謝,一面舀水洗漱,一面聽那小將士為莊麟表功道:“將軍早就起來了,此刻正帶著將士們在演武場cao練。一徑吩咐說公子昨夜睡得晚,因此不讓驚擾了公子。還說屋里沒人,公子又睡得正熟,先不讓攏火盆,免得一時照看不到出了差錯。又吩咐小的仔細留神,且聽到帳內有動靜了,立刻差雜役過來生火,免得西北天冷,凍壞了公子。” 君少優默默聽著,也不答言。那雜役生過火后立刻退了出去,不過盞茶功夫又拎著一個食盒進來。走至案前,掀開盒蓋,里頭是一盤剛剛煮好,熱氣騰騰的餃子并些米醋佐料一類。君少優含笑道了謝,笑問道:“你們可曾吃過了?” 沒等雜役回話,那小將士搶先說道:“我們早起就吃過了。還是公子手藝好,昨天的年夜飯就不用說了,我長這么大,沒吃過這么鮮美的湯中牢丸。早上熱乎乎吃了一盤,又喝了一碗湯,一整天都暖洋洋的,力氣可足了。” 君少優看著小將士滿臉饜足的模樣,不覺莞爾一笑,開口問道:“你多大了?” 那小將士略笨拙的抓了抓臉,開口說道:“我十六了。” 君少優打量著看起來很壯實高大的小將士,詫異說道:“這么小就從軍了?” 那小將士急切搶白道:“我不小了,我從軍三年了,都是老兵了。” 那豈不是十三歲就入了伍?可若是按大褚律例,男兒十五方能選入軍籍。君少優默然片刻,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什么人?” 那小將士神色黯然片刻,開口說道:“我叫馬武,家里沒人了。” 頓了頓,開口補充道:“五年前北匈奴南下作亂,我家里人都被殺了。我那時年紀小,在山上貪玩兒,方撿了一條性命。后來下山時發現整個村子都被一把火燒了,族人死的死,被掠走的被掠走,什么都沒了。我想為爹娘族人報仇,便一路乞討來西北參軍。結果他們都認為我年紀小,不肯收我。后來還是莊將軍見我可憐,才收了我做親兵的。所以我感激莊將軍,他是個大好人。” 馬武說到這里,吸了吸鼻子,神色要哭不哭的,向君少優道:“公子也是好人。” 君少優看得難受,開口說道:“抱歉,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 馬武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卻沒在開口。 君少優草草吃過早飯,去馬棚遣出自己的追云,扳鞍上馬,一路顛顛的前往城外災民們聚集的破廟——如今已被修繕的完好,且更適合人日常居住了。 君少優剛剛臨近破廟,便瞧見一伙兒小孩子正在廟前的空曠場地上玩雪放爆竹。廟門口也是吵吵嚷嚷的,一群大人駕著梯子登高爬上的,正在換桃符,貼春聯。年景味兒十足。 君少優站在下面看了一會兒,見大家都是其樂融融的模樣,只覺得自己也跟著樂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