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一句話雖是玩笑,但說將出來,大家都有些愣神。詩人有云“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大年節下的,眼看著別人都是一家子親親熱熱的,自己卻要守著風霜保家衛國,縱使心甘情愿,但也難免寂寥。 徐懷義見自己一句話引得眾人都消沉不已,心中頗為悔恨,連忙舉碗說道:“我老徐說錯話,自罰一杯酒。” 君少優見狀,連忙打趣道:“我看徐將軍還是悠著點才是,這酒水可沒多少,徐將軍切莫以失言為借口,行套酒之事。” 氣的徐懷義吹胡子瞪眼的,眾人忍不住又是一陣莞爾。 之后君少優又說了幾個笑話營造氣氛,慢慢的眾人緩過神來來,又開始喝酒耍拳,呼喝不已。 莊麟看著君少優神采奕奕的模樣,輕勾唇角,但笑不語。 一頓酒宴吃到二更梆子敲響了才算完,眾多將領許久都沒吃過這樣香甜的飯食,到了最后,幾乎所有杯盤都沒剩下什么。而外面的將士更是儉省,就連一點兒菜湯都用饃饃沾著吃盡了。負責收拾碗筷的雜役交口說笑到,他們進軍中這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干凈的杯盞。君少優見狀,不覺微微嘆息。 總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用性命拼富貴拼出路,保家衛國,戍守邊塞。但其實期望獲得的卻并不多。三餐可繼,軍餉可按時發放就已足夠。倘或偶爾能吃上一頓酒rou,便是過年了。 因今兒是除夕,老規矩是要守歲的。吃罷晚膳,君少優吩咐軍中雜役在大營正中點了一個大火堆,然后在旁圍上一層帷幔遮擋寒風。諸多將士除當值者外,紛紛被君少優叫到火堆前,與災民們團團圍坐,烤著火喝著水,默默思念遠方的親人。 按照君少優后世的規矩,除夕夜晚守歲時是要吃餃子的。不過在大褚,那并不叫餃子而叫“湯中牢丸”。而且也不是除夕夜吃的,要等到元日團年飯的時候才吃。 不過君少優喜歡按照自己的規矩來。況且將士們也不能就這么傻傻的坐一個晚上。于是君少優一面張羅著災民中的女人剁菜和餡兒包餃子,一面又起哄讓將士們站出來表演才藝。作為君少優名義上的夫君,莊麟是第一個響應號召的。他拿出古琴彈了一曲《鳳求凰》,琴音錚錚,響徹云霄,在座之人有聽明白的,也有啥也不懂聽得稀里糊涂的。明白的就跟糊涂的人解釋,這是莊將軍討君公子歡心咧。于是明白不明白的一起叫嚷起哄。 君少優面色不改,等莊麟一曲彈完后也彈了一首《十面埋伏》,殺機凜凜,音律森然,聽得眾人一陣叫好。唯有莊麟自己摸了摸鼻子,訕然無趣。 繼君少優夫夫雙雙獻藝之后,大將軍林惠也有些心癢難耐。他不會彈琴,但是他會吹塤。塤聲嗚咽悠揚,在寂靜的夜里隨著月光傳了很遠很遠,就連邊城上守職的將士們也都聽見了。大家不約而同看向天上那一輪靜靜傾照的銀盤,不知曉銀盤會否將塤聲傳遞到家人的耳邊。 明月如高懸,千里寄相思。 林惠過后,便是徐懷義敲著瓦片唱了一只民間小調。他是用方言唱的君少優沒太聽懂其中的意思,不過那樂曲中的歡快他是聽明白了。這歡快的曲子稍稍驅散了林惠將軍吹塤時帶來的悲愁鄉思,也驅散了將領與將士們的隔閡。 因為這里很多底層將士都是泥腿子出身,或者過不下去了主動參軍或者是被入了當地軍府名籍揀點入伍,反正是沒有多余的銀錢買通當地官員不來服役的。 而這些底層百姓生性便懼怕比他們身份尊貴也更有能力的上等人。所以在最初坐到火堆旁邊的時候,這些個將士們身板都挺的直直的,渾身僵硬連句話也不敢說。更不敢想這些需要讓他們仰望的高層將領居然彈曲子唱歌給他們聽。在他們看來,這是極為不可思議的。 原來高層將領們也是人,也會說會笑,會想家會悲傷,跟他們的感情都是一樣的。 君少優起身將坐在人群中的一位小將士帶到前面,這幾個月的相處讓他對這些底層將士稍有認識。至少他知道這位小將士名孫二,是徐懷義手下的將士,翻跟頭翻的很厲害。君少優柔聲勸說孫二給大家翻幾個跟頭,孫二扭扭捏捏的十分不敢。惹得徐懷義氣憤叫罵。災民中的幾個小子見狀,自告奮勇跑了出來愿意跟孫二一起翻跟頭。他們幾個是在修筑城墻的時候認識的,后來關系都不錯。 于是君少優微微后退回人群,將場地交給孫二和幾名小子。眾人站在當地開始翻跟頭,剛開始孫二還有些動作拘謹,不過翻了十來個后便輕松起來,在原地一個站定,然后縱身向后開始后空翻,接連翻了一百多個,引得眾人拍手叫好。 孫二之后,又有幾個將士與將領交錯出來,有使槍耍棍的,也有吹拉彈唱的,熱熱鬧鬧到子夜,君少優吩咐眾人煮餃子分食。這回大家便熟悉了,氣氛也更熱絡一些。便有將士們團團圍著將領說話,有表崇敬的,有表愛戴的,當然也有喝高了表達不滿之意的。但大多數都是感激居多。君少優身旁也團團圍了一些人,絮絮叨叨說著一些曾經從未與上峰說起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說出口的話語。 他們說他們的愿望,有人希望一戰功成得想功名利祿,有人希望趕快退伍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人害怕自己會死,有人叫嚷著說要打到草原深處祁連山下,要讓北匈奴人再也不敢進犯我朝。 不過大多數人則在悄悄抱怨著什么時候給發糧餉。 君少優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將士們的醉言醉語,一言不發。他向來自負機辯捷才,面對諸多將士們純樸的話語,卻不知該如何對答。 當差吃餉,干活兒拿錢,如此謙卑而實在的愿望,在后世看來簡直是理所應當。只可惜在這樣一個國家初定,戰火紛飛的封建朝代,底層將士們的基本權益總是得不到保障。大褚建朝十幾年,永乾帝已算是明主,林惠等諸多將領也算愛兵如子,但依舊會有挪用軍餉以作他用的事情發生。 據他所知,自西北雪災之后,朝廷為安撫各地流民幾乎掏空了內庫,西北大營的將士們也已經有兩個月未曾發放糧餉。而聽將士們提及,說林將軍麾下的將士還算好境況,至少保證有冬衣穿,有糧吃。總好過那些因上峰貪墨而被活活凍死餓死的將士。 君少優靜默端坐,冷眼旁觀。看這些將士們臉上毫無例外的慶幸與感激神色。當兵吃餉,有衣有食原本稀松平常,可是在這些人的眼中,這最基本的保障竟然成了上峰仁慈寬宥的象征。 君少優盤膝而坐,輕聲嘆息。 夜色寒涼,天上皓月如盤,地上積雪銀白,北風朔朔,大營正中架著的火堆已經式微,露出被燒的焦黑的殘余,黑煙裊裊。空氣中有被燒焦的味道,雖然淺淡,但直入鼻端,繼而沁入肺腑,久久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覺得,一個人的心胸與他的閱歷有關。而一個人的成就絕對和他的心胸有關。前世君少優忙著爭名奪利,勾心斗角,且很大程度上是活在自己的構想當中,自然行事浮躁,失敗也是情理之中。而這一世君少優會慢慢沉淀下來噠~~~ 明天要去新房子收拾,興許更新會晚一些,不過一定會更新噠o(n_n)o~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吃完餃子,便已經過了子夜。天色越黑,夜色籠罩著這座邊塞小城,舉目四望皆黑魆魆一片,影影憧憧,仿佛有無盡兇獸在暗中潛伏。氣溫漸冷,周身越發寒浸浸的起來。 大將軍林惠瞧了瞧天色,開口說道,“既已過了子夜,便算守完了舊歲,眾兄弟快些回營休息,明兒一早還得換班巡視。” 眾將士聞言,轟然應諾,紛紛起身回帳。如今邊關吃緊,他等戍守邊塞,自然責任重大,不比尋常百姓。縱使年節之下,能有這一時片刻的放縱已然難得。營中將領愛兵如子,為他們考慮周全,他們也要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切莫因這一時放縱,耽誤了大事兒。 一時間,篝火旁的將士如鳥獸般四散開來,只留下殘火余灰。君少優微微嘆息,指揮著驃騎營將士并諸多災民一起收拾了殘局,又打發眾人回去安置,這才轉身回了營帳。 鬧鬧將將一整個白日,又是置辦宴席又是引著大伙兒喝酒取樂,本就身體虛弱的君少優難免有精疲力倦之感。只是他生性喜歡熱鬧張羅,又頗有些人來瘋的性格。彼時人群齊聚,笑語喧騰時自然不覺如何。如今消停下來,竟有些支撐不住了。 一路腳步虛浮掀簾入帳,君少優本想隨意洗漱下便上床歇息,卻不料莊麟已親自燒了熱水,并往水里兌了九轉易筋湯。瞧見君少優回來,起身笑道:“我趁你收拾殘局的功夫去火頭營燒了熱水。你身子骨一直虛乏,這九轉易筋湯能不停還是不要停的好。” 君少優微微一愣,脫口問道:“這么個偏僻地方,你從哪兒陶登出九轉易筋湯的藥材?” 莊麟莞爾一笑,隨口說道:“所謂留心處處皆學問。西北雖偏遠,卻是兵家重地,自然少不了商賈往來,只要銀錢撒下去了,還怕找不到東西。” 君少優抬眼看了莊麟一眼,復低眉謝道:“有勞你費心。” 莊麟微微一笑,徑自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快些寬衣洗漱罷。” 言畢,起身走至榻前,掀開冬被躺下,開口調笑道:“你先洗著,我幫你捂著被窩兒,免得你等會兒進來時冰涼冰涼的。” 君少優也不言語,自顧自寬衣解帶,進入木桶。熱氣騰騰的湯浴浸泡著身體,讓人舒服的恨不得呻、吟出聲。君少優享受的瞇了瞇眼睛,轉過身向莊麟問道:“自大王子克魯被押解進京,距今已有月余。陛下那邊可曾漏了什么口風?” 莊麟在榻上伸了把懶腰,哂笑一聲,漫不經心把玩著君少優脫下來的大氅,開口道:“護送大王子進京時,我便將你之前所提之建議匯總上奏,陛下確實有所心動。只是以嚴家為首的世家一脈紛紛反對。只說此舉有礙光明磊落,有失我大褚禮儀教化。” 君少優聞言嗤笑,不以為然的問道:“究竟是世家反對,還是嚴家反對?” 莊麟搖頭苦笑,淡然說道:“世家跟嚴家,不過是一丘之貉,有何分別?” 君少優挑眉笑道:“司馬公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臨河嚴家,本族男丁不振,單以裙帶聯姻立足,鞏固本族之勢。眼下看起來自然是赫赫揚揚,不過是因為嚴家與泰半世家都有姻親往來,利益相投而已。倘或有朝一日,嚴家與另外幾家掙利奪益,不相投謀,你覺得其余世家之人還會唯嚴家馬首是瞻嗎?” 莊麟微微一頓,看向君少優,略有些狐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