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雖然不了解莊麟如何斡旋才能叫陛下答應求娶男妃。但對于永安王府而言,有一個得志便張揚且胸無城府的“女”主人,總好過多了一個城府深沉,滴水不漏的謀士。前世君少優不懂得木秀于林水滿則溢的道理,處處鋒芒畢露遭人忌諱。如今既然有暇,不妨多做些無傷大雅的蠢事。 正所謂難得糊涂。人生一世,過那么精明干什么。 第八章 國人向來都有“打了小子,引來老子”的優良傳統。何況以楊黛眉護短的脾性,君少優也不覺得她會息事寧人。于是穿戴整齊在花廳里坐了片刻,果然瞧見陳mama并春櫻一道兒前來。 照例是秋芙先迎上去寒暄了幾句。陳mama的臉色不太好,高仰著頭以鼻孔看人,態度亦是冷冷淡淡的,言語指桑罵槐,充分表現出了興師問罪的氣勢。秋芙礙于她是國公夫人身邊的老人,又向來體面得臉,只好句句賠笑應對著。倒是春櫻言笑晏晏,語句間甚是恭敬。只說“夫人有請五郎君前去問話”,便再無旁的言語。 君少優冷眼旁觀,只覺得院兒外幾個人就跟唱戲似的,十分好笑。當即起身出了花廳。留意到他的身影,院子里的婆子丫鬟立刻躬身見禮,陳mama也放低了音量,垂首說道:“夫人有命,請五郎君過去回話。” 君少優頷首應道:“有勞mama親自過來傳話。” 陳mama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不是奴婢倚老賣老,實在是郎君行事忒輕狂了些。如今圣旨剛下,郎君就不把嫡長姐放在眼中,也難怪夫人心里不舒服。您等會兒到了榮曦堂,好好兒的跟夫人賠罪認錯,再給大娘子陪個不是,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都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有多大的過節。畢竟您還是護國公府的人,就算來日嫁了永安王府,沒有娘家勢力給您撐腰,終究是沒底氣。郎君您說呢?” 君少優整了整衣袖,神態閑愜的開口笑道:“mama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一言一行自是代表了母親。記得當日我被長姐推入荷花池中,還是mama去請了郎中問診。少優在此先行道謝。” 陳mama言語一滯,旋即面帶猶疑的打量著君少優。半日,突然輕笑道:“觀郎君今日之機警,想必往日怯弱退讓皆是藏拙之故。夫人跟我倒是看走眼了。” 君少優輕笑一聲,到底是狗仗人勢之輩,剛剛裝了這么一會兒,就你呀我呀的起來。君少優搖了搖頭,突然說了一句跟目下情景完全無關的話。 “聽說晉昌坊的地價兒不錯,臨著大雁塔,勾著曲江池,再過兩個月便是重陽,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時節。倘使在坊中開兩個茶樓酒肆接待往來游客,定能賺得不少銀錢。mama以為然否?” 陳mama豁然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君少優。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不安。君少優好整以暇的甩了甩衣袖,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未免母親等的太久,我先去給母親請安。mama若是喜歡跟我屋里的丫頭寒暄,但說無妨。” 言畢,不再理會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陳mama,徑自前往楊黛眉所住的榮曦堂。 彼時正值晌午,暑熱正盛,十來個穿紅著綠的丫頭都坐在臺階上回廊下散淡休息。瞧見君少優的身影,有起身問候一句的,也有不言不動不搭理的。君少優也不以為意,進了內堂直接尋楊黛眉說話。 楊黛眉正摟著君柔然軟語安撫,君柔然一雙眼睛哭的紅腫,依舊不依不饒的說著一些不好聽的話。君少優緩步上前,躬身見禮道:“給母親請安,見過長姐。” 君柔然冷哼一聲,掉頭埋進楊黛眉的懷里。摟著楊黛眉的胳膊道:“阿娘,你要給我出氣。” 君少優莞爾,楊黛眉瞧見君少優漫不經心的形容,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挑眉便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仗著有永安王為你撐腰,蔑視長輩,欺、凌手足都不在話下。想是斷定了我們也不能把你如何。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母親?倘使你眼中還有半點兒孝悌人倫,就給我跪下,給你長姐賠罪認錯。” 君柔然眼中閃過一抹幸災樂禍,挑釁的看了君少優一眼。 大褚禮教,三綱五常。晚輩不可拒絕長輩之吩咐,否則便是忤逆不孝。父母輩是可以告官追究的。 君少優搖頭輕笑。“古人有云:父母不慈,則子女不孝。夫人無須以孝道壓我。須知我如今被許配給永安王府,已然斷了仕途經濟之路。所謂名聲好壞,于我而言竟是無關痛癢。夫人若不怕兩敗俱傷,盡可隨意編排,或者寫封狀子去大理寺告我。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倘使今后我聽聞半點兒于我不利的流言,說不得母親跟長姐的名聲也要受些牽連了。” 一個能放縱嫡女將庶子推到荷花池子里也不管不顧的嫡母,一個因為嫉妒就能在庶子的湯藥里動手腳的國公夫人,一個逼迫著有理的庶子給沒理的嫡女磕頭認錯的大婦…… 君少優笑了笑,他相信京城官宦權貴之家對于后者的興趣可能更大一些。 “兒建議母親在行事之前可以同父親商議一二,免得將來事情鬧大了令父親措手不及,反而怪罪母親。身為正室夫人,不能幫襯夫君管理家務,反而將家中丑事鬧得沸沸揚揚,使護國公府成為京中笑談。屆時父親一怒之下惱了母親,豈不是兒的罪過。還有長姐,她今年十七,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候。倘或因為此事耽擱延誤了一世的好姻緣,兒真是萬死不能贖罪。” 君少優站在當地,低眉斂目的進言。他的口里說著堪比刀鋒的譏諷言辭,面上的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恭順誠懇,好像他在談論的是何等掏心窩子的好話忠言。君少優自以為此時不過展露了半成功力,饒是如此,依舊氣的楊黛眉面色鐵青。“你是在威脅我?” “非也,兒這是在提醒母親。倘或說的再明白一些,兒是與母親做交易。”君少優彎了彎眉眼,眸子清冷卻無一絲笑意。“以我的名聲交換長姐和母親的名聲。我是個男人,只要不做官,名聲好不好無所謂。所以認真算來,這門生意是我一個人換母親和長姐兩個人,我一個男人換兩個女人。說不得是兒賠了。不過大家都是一家人,賠不賠賺不賺的,又不是市井商販,用不著算的那么清楚。母親以為然否?” 楊黛眉豁的站起身來,疾步走到君少優面前,冷笑道:“你以為永安王喜歡你,向圣上請旨求娶你,你便高枕無憂,可以仗著永安王的寵愛在護國公府作威作福,那你就錯了。” 君少優毫不示弱,也上前一步笑道:“還是那句話。母親若是有能耐,不妨試試把這件婚事破壞掉。或者干脆釜底抽薪,將我毒死。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永安王既然能得知你我昨夜密談之事,興許也能知道些旁的。比如兒為何吃藥多年身體也不見好轉……” 楊黛眉面色一冷,看著君少優的目光也變得猜疑猶豫。 君少優后退一步,軟語說道:“正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雖身為男子,終究是要嫁到永安王府的。兒在護國公府時日無多,本不想橫生枝節。望母親體恤兒的心思,別將兒逼得退無可退。” “你要是退無可退,我豈不是連立錐之地都沒了。”楊黛眉挑眉冷笑。沉吟半晌,終究是沒了底氣,轉而問道:“你想如何?” “兒真的不想如何。只想孝敬父母,友愛兄長姊妹,安安穩穩的過我的日子,沒人打擾是最好不過的。”君少優抬頭瞥了君柔然一眼,開口說道。 楊黛眉聽著君少優指桑罵槐的話,柳眉倒豎,看樣子是被氣的不清。君柔然忍不住就要開口譏諷,被楊黛眉一把抓住了。這個女人少時嫁給君瑞清為妻,彼時君瑞清還是個滿山轉悠的毛頭獵戶。后來便逢天下大亂,君瑞清跟他老子背著一張弓便投奔了當時還是一城太守的高宗莊城。次后便是二十來年的混戰。楊黛眉跟著君瑞清南征北戰,沒少吃苦受罪。雖然不通文墨,但見識不淺。自然知道這種事情撕開了臉面,最受傷害的還是她們母女兩個。 沒有利益的事情楊黛眉從來不做。因此心中雖憤恨不已,行動舉止依然干脆利落。 “都是一家人,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知道你往日里跟柔然頗有嫌隙芥蒂,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你父親要是知道你們兄弟鬩墻,姊妹不睦,心中也會傷心的。” 君少優溫顏笑道:“母親說的極是,兒受教了。” 楊黛眉又拉著君少優的手雜七雜八寒暄幾句,君少優笑言以對。約莫盞茶功夫,楊黛眉便道:“你身子向來孱弱,今兒又沒來得及午睡,恐怕受不住。暫且回去休息吧。” 君少優躬身告辭。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榮曦堂,君柔然忍不住叫道:“阿娘。” 楊黛眉神情疲憊的揉按著眉間,搖頭說道:“今非昔比,母親自然要為你的長久做打算。庶子小兒,且讓他猖狂幾天就是。” 第九章 君少優自內堂出來的時候,滿院子的丫鬟婆子俱都起身侍立,言談舉止甚為恭敬,全然沒有方才之疏忽怠慢。君少優莞爾一笑,只覺國公夫人房里的下人也同她一樣,有意思的緊。 陳mama站在階磯之上,瞧著君少優欲言又止。君少優恍若未覺,徑自出了榮曦堂。午后驕陽似火,天氣炙熱,迎面便是一股熱浪襲來,叫人神思倦怠,昏昏欲睡。然君少優的前身身體孱弱,終日在臥榻纏綿,如今好容易出來行走一次,反倒覺得精神的很,并沒有回房補眠的沖動。 君少優站在當地沉吟片刻,轉身往府上東南角的稼軒院而去。 順著榮曦堂門前鋪就的青石磚徑一路逶迤向南,橫穿后花園子,四周景致不過是楊柳依依,芳草萋萋,奇花異草,爭妍斗艷,契闊堂皇之處,自不必細說。只是越往東南,越是偏僻幽靜。一時到了稼軒院,更是靜謐無聲,落針可聞。君少優邁進院門,入眼便瞧見沈姨娘的貼身丫鬟碧溪和陳姨娘的貼身丫鬟燕喜并肩坐在回廊下,正低頭做針黹。時不時耳語幾句,掩口輕笑。 瞧見君少優的身影,兩人反倒唬了一大跳。碧溪連忙迎上前來,躬身見禮,笑問:“郎君怎么大晌午的過來稼軒院,叫姨娘知道,又該心疼郎君不仔細身子了。” 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問道:“閑來無事便想來瞧瞧姨娘,姨娘睡了嗎?” “只是倒在床上假寐。姨娘的身子郎君也知道,白日若是睡了一時半刻,晚上就該睡不著了。因此并不敢睡。”說著,連忙把君少優讓進屋內。早在里間聽聞外頭動靜的沈姨娘已經迎到門口,拽著君少優的衣袖在案幾前跪坐,一疊聲問道:“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大晌午的天,不在房里睡覺,折騰什么。” “只是有些想念姨娘了。”君少優說著,伸手拉過正吩咐碧溪端茶倒水上點心的沈姨娘,溫聲笑道:“別張羅了,阿娘陪我坐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