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莊麟察覺到身旁之人一閃而逝的清冷疏離,心中升起絲絲無奈。遂也不再多說,只跟君少優并肩前行。 晌午的日光傾灑在回廊上,兩人身后的影子交纏在一起,深深淺淺,遂合而為一。 第七章 眾人前前后后進入正堂。大褚的正堂裝飾跟唐朝風格類似,南面都是沒有墻的,只用幾根柱子來支撐頂檐。冬日嚴寒時搬幾塊屏風隔斷擋風,夏日則干脆就這么晾著。有點兒類似于明清時期的戲臺子。 護國公與莊麟推辭相讓,終究還是讓莊麟坐了上位,即靠近堂口的食案邊。面南,很方便直接觀賞堂外園子里的風景——或者說很方便觀察君少優的一舉一動。 因為君少優年紀輕,輩分小,又是庶子,按禮自當坐于末位。也就是靠近門邊上的席位。莊麟端坐于上,只要目光稍稍偏移一丁點兒,就能看到君少優的身影。這樣的角度讓他覺得很舒服。心中不能與君少優比鄰跪坐的遺憾也緩解些許。 君少優低眉斂目的跪坐在末席,并沒有理會莊麟的好心情。其余家人看到因久病臥床許久不參與家宴、客宴的君少優,心中也很是詫異。不過看到上首端坐的莊麟,又自覺恍然。旋即與相好的家人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君少優的嫡出二哥君少杰嗤笑一聲,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跟長姐君柔然耳語連連。 君柔然年17,長相雖不似君瑞清其余幾個庶出姊妹出彩,但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尤其她的身份貴重,乃是護國公府唯一一位嫡出女兒,因此平日里頗為受寵,自身也養就出一幅雍容驕矜的氣度。此時正面含j□j,形容嬌羞的盯著永安王莊麟,時不時的開口找話說。言語間皆是不著痕跡的討好和諂媚,大都是在說她性格如何隨和嫻靜,平日如何善待庶出姊妹云云。 她已經在昨晚從楊黛眉那里知道了君少優的提議,雖然不甘心作為妾室。不過正如母親所言,君少優一介男兒無法給永安王生兒育女,且一身全靠著護國公府給他撐腰,哪怕到時身為大婦,并不敢肆意欺凌她。而君柔然一旦生下莊麟的子嗣,便是永安王府實際上的女主人,等到君少優色衰愛弛那一天,沒了永安王的寵愛,還不是任由她揉捏。所以忍一時之氣,總歸會有厚報的。 當然,此時的她還不知道今早莊麟的態度。 與此同時,莊麟也還惦記著昨晚君少優跟護國公夫婦的密謀,雖然被他及時攔阻,但心里到底不痛快。此刻又碰見君柔然啰嗦不休,臉色也漸漸冷淡下來。他可沒忘記,這女人是怎么欺負他家少優的。雖然少優本人并不在意,但他身為人夫,若是任由旁人踩著少優的腦袋耀武揚威,未免太過窩囊。 鐵了心要幫自己王妃出氣的莊麟用一種極為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君柔然半晌,目光犀利宛如刀鋒挖rou,其粗鄙之處又好像市井當中去豬rou牌坊挑肘子rou的農婦的目光。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又轉頭看了眼末位的君少優。莊麟搖了搖頭,什么話也沒說。 只是舉止間,對君柔然的不屑表露無遺。 堂內陡然安靜了片刻,次后所有庶子庶女們俱都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君柔然只覺得臉燒的厲害,一雙眸子中也溢出了水跡。楊黛眉十分心疼,就連君瑞清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可是他又不好出言指責,畢竟莊麟只是看了君柔然一眼,沒說什么不好聽的。他要是乍然出口辯駁,好像是他自己心虛似的。 莊麟不以為然。他是陛下的皇長子,從小受盡千尊萬榮,行伍數載,堪稱位高權重。他的外祖父,素有“戰神”之稱的鎮國老將軍更是軍方的鑄石。在外祖父的幫扶下,他年未弱冠已然把泰半軍方勢力掌控在手中。要不是心系君少優,像護國公這種沒什么能力,在朝廷邊境還未能全部安穩的情況下已然卸甲歸家的所謂勛貴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有資格狂傲,更有資格將自己的喜怒表露出來,讓某些沒眼色的人趕快退散,免得膈應的他連午膳都吃不下去——要是再引起某人的不滿,他更是得不償失。 留意到莊麟頻頻投過來的“求表揚求虎摸”的目光,饒是君少優不以為意,這會兒也忍不住莞爾一笑。沒把莊麟的示好放在心上是一回事,可是有人肯替自己出頭又是另一回事。猶記上輩子君少優幾次三番被御史構陷彈劾,莊周總是一臉為難的袖手旁觀。等到塵埃落定之后,又跑到自己跟前義憤填膺,平陽公主也幫著他哥哥開脫,以求讓自己全無芥蒂。與這會兒的莊麟相比,君少優突然覺得自己上輩子的眼光真不是很好。 有些事情,本來早已露出端倪,只是他從未在意,所以最后落得那般下場,也算他咎由自取。 君少優垂首沉思。他的上首便是四郎君少嵐。兩人都是庶出,且四郎的生母陳姨娘和君少優的生母沈姨娘向來交好,又都在一個院兒里住著,因此關系較之旁人更為親近。 此刻君少嵐偷偷側過身來,貼著君少優的耳垂嘲笑道:“這永安王倒是個妙人。你若是嫁給他,總比在咱們府上受盡冷落欺凌的強。” 又道:“往日里那位總是仗著父母寵愛就欺壓咱們這些個庶出兒女。如今也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被人打臉,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君少優漫不經心的挑了挑眉。對于這個只因一言不合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庶出弟妹動手動腳的長姐,君少優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觀其形容舉止,不過是個被寵壞的驕縱小娘。君少優從來不覺得這個女人有多么聰明。大褚王朝風氣開放,自然不會像后世程朱理學那般苛待女子。但這并不意味著全然放縱。男女婚嫁之前,總要相互打探一下的。 女方打探男方是否少年有才,家世如何,性情如何。而男方則在了然其家世背景的情況下,著重打探女方的脾氣秉性。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君柔然在閨閣時期從不收斂的欺負庶出姊妹的行事也為她帶來了很多麻煩。名聲瑕疵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君柔然在家中沒有養成隱忍柔和的行事作風,以致她到了夫家后三天兩頭的吵鬧滋事。前世自己在圣上跟前得用的時候,其夫家礙于護國公府的威風,總是百般隱忍。不過自己身死之后,其夫家會不會落井下石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而此時,承受不了歆慕之人慢待苛責的君柔然已經哭喪著臉離席了。不顧護國公府的聲名和規矩,一味耍性子的舉動讓君瑞清再次陰沉了臉面。莊麟還是那般的無動于衷。把玩著手中杯盞關注著末席君少優的一舉一動。他今天到來的目的很明顯,就是給君少優撐場子來了。 其實他對于君柔然的心思也挺好奇。既然明知道自己心悅君少優,她這個從前只欺負過君少優的人怎么還敢蹦跶在自己跟前。總不會是幻想著自己傾國傾城,天生尤物,能讓他莊麟看一眼就棄君少優于不顧,轉而喜歡上她吧? 想到君柔然那張跟國公夫人頗為相似的方正臉面,莊麟惡寒的打了個寒顫。 堂上的氣氛一時變得詭異。君瑞清揮手讓舞姬歌女上前獻藝,好歹打破了這種令人尷尬的沉靜。只是堂上眾人各懷心思,接下來一頓飯自然吃的食不知味。 飯后,莊麟笑瞇瞇的寒暄告退。眾家人也各回各的房間休息。 只說君少優施施然的回了自家小院兒,準備午睡。剛剛寬衣洗漱就聽見院兒外頭一陣吵嚷。緊接著,君少優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君柔然怒發沖冠的身影。隨意從架子上挑了件外衫穿上,君少優挑眉笑問:“貴腳踏賤地,長姐今兒怎么來我這院子了?” 君柔然一雙眸子幾欲噴出火來,惡狠狠的指著君少優的鼻子,疾言厲色的喝問道:“你這個賤人,你都跟永安王說什么了?是不是在他的面前搬弄是非,說我的不好,才讓永安王誤會我?” 君少優輕笑出聲,不見煙火氣的搖頭笑道:“你來之前沒見母親,母親沒跟你說永安王過府拜訪的目的?” 君柔然臉色霎時變的鐵青一片,她就是知道了才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她對永安王癡心一片,永安王居然對她棄如敝屣。反而喜歡上除了臉蛋什么也沒有的君少優。 “定然是你這個賤、人蠱惑了王爺。你跟你那不要臉的姨娘一樣,見了男人就勾搭,水性楊花,一點廉恥都不顧。永安王怎么會看上你這個賤、人?” 君少優不悅的握緊雙拳,面上卻依然云淡風輕的笑道:“長姐說的是。你我之前,確實有個人見了男人就邁不動步,水性楊花,一點廉恥都不顧。也不為護國公府的名聲著想,客宴之上率然離席,讓滿京城的人嘲笑咱們國公府不會教養兒女。甘愿嫁為妾室都被人棄如敝屣。” 君柔然勃然變色,身后侍立的奶母、丫鬟等人立刻開口訓斥道:“五郎君你好大的膽子,竟敢——” 君少優沒有理會下人的大放厥詞,緊跟著說道:“我勸長姐此刻還是消停些好。如今木已成舟,不日我便要成為永安王妃。屆時無論品級還是地位都要超過長姐。長姐若不想今后談婚論嫁時橫生枝節,最好對我有一些應有的尊重。” “你——”若論口齒伶俐,從小就橫行霸道奉行武力的人自然說不過以寫手出身,以網絡罵客為業余職業的君少優。上一世,君少優只憑口舌之厲就能弄得莊麟多次灰頭土臉,連功勞都不得不拱手相讓,可見其言辭鋒銳。 如今不過是小試鋒芒,就氣的君柔然面色紫紅,渾身哆嗦。當即一個巴掌打過來。 君少優舉止從容的后退兩步,避開君柔然的巴掌。又抬手抓住了君柔然再次揚起的手臂,溫顏笑道:“我若是你,現在便好好回房想想自己究竟差在哪里。身為一個女人,還是個身份不算低微的女人,竟然自薦枕席甘為妾室都無人搭理,可見長姐做人失敗到何種地步。你今年十七,到如今還沒有議論婆家,您該不會是想剩在家里,女行子職,替長兄撐起家中門戶吧?” 這話說的有點惡毒,算是委婉的詛咒君柔然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要在家當個老處女。當然,也可以招婿入贅的。不過這種明擺著是告訴別人君柔然嫁不出去,不得不以娘家勢力招募贅婿的行為,更是丟護國公府的人。想必君瑞清那個最在乎家族發展的大族長,寧可把君柔然送到廟里當姑子,也絕不會同意招贅婿之事。 君柔然的奶母丫鬟等瞧見君柔然落于下風,立刻簇擁上來要為君柔然解圍。卻被秋芙領著院子里的小丫頭們上前攔住了。君少優贊賞的看了秋芙一眼。不論這個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這種察言觀色,借勢而行的機靈倒是君少優極為喜歡的。 林mama目光如刀的剜了眼擋著自己的小丫鬟,沉聲說道:“五郎君,您雖然被圣上指為永安王妃,可到底還是護國公府的庶子。還沒嫁入永安王府就仗勢欺人j□j嫡姐,恐怕不太妥當。” “我就是仗勢欺人,狐假虎威,你奈何的了我?”君少優唇邊扯出一抹假笑,干脆利落的威脅道:“要么,你讓母親不顧圣旨毒死我。要么,等我嫁入永安王府后必定為長姐四處揚名。林mama以為如何?” 林mama悚然而驚,滿臉義憤的盯著君少優,卻不敢再多說一句。女子未出嫁前名聲有多重要,自不必細說。這種責任,可不是她一個奶母能擔當的。 “君少優,你這個賤。人!”見向來氣勢凌人的奶母也被君少優連消帶打沒了聲勢,氣急之下的君柔然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君少優的名字。刺耳尖銳的聲音讓君少優不由自主的后仰著身子,放開桎梏君柔然的雙手。倒退兩步,無奈的說道:“長姐,不是我說你。雖然大褚對待女子比前朝更為寬厚一些,可大戶人家還是講究三從四德,女訓女戒。長姐還是趁著沒出閣之前好好研習一下這些東西。將來嫁到夫家,哪怕是充充門面也好。” 君少優說出此話倒是真心。上輩子君柔然就是行事太猖狂無忌,甚至在夫君納妾一事上沖撞長輩公婆,族中族老才被人議論紛紛。例數大褚歷代女子,彪悍跋扈的多了去了,不過向君柔然這種被夫家千夫所指的情況還是少數。所以君少優此番言論雖然不懷好意,但君柔然若是真能聽進去,也算是她的收獲。 只可惜向來被人教養慣了的君柔然是斷然聽不進去的。哭著嗓音撂下一句“我要找阿娘為我做主”,人便如一陣旋風般離開了。 其余丫鬟奶母氣勢已竭,自然更不能如何如何。最終還是林mama撂了句狠話,“必定請夫人為大娘子做主”,方才呼啦啦如鳥獸般散了。 秋芙見狀,湊上前來進言道:“郎君這般行事,恐怕對您名聲不利。” 少不得讓人講究君少優氣量狹窄,剛接了圣旨就耀武揚威,沒有城府。 君少優聞言,嗤笑一聲,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