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等等,絲潔還在里面……” 那人回頭看我,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不用擔心,你朋友應該沒事,有事的是那個男人。” 這個聲音異常耳熟,如同星光下他的輪廓,我睡眼蒙眬地看著他,他終究還是來了,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 這個人,竟然是趙有才。 確定是他之后,我突然全身都放松了,后背痛得厲害,神智也開始發昏。他把我半拖半抱地弄進一戶四合院,踹開一間屋子的門,幸運的是屋子里沒人。我被他放到炕上,因為后背有傷只能趴著。 趙有才打開燈,屋里大亮。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專注地盯著我的后背,神情有點兒嚇人。 這時我感覺自己的后背有種火辣辣的濡濕感,大概是傷口又流血了。雖然林謙襲擊我的時候,我用棉被擋了一下,可還是被刀尖刺了一下。也虧得匕首扎的是后背,要是前胸,保不準會流出什么東西。 趙有才突然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帶回一個藥箱,我心里有點兒納悶,深更半夜的,他不僅帶著我大咧咧地闖進別人家,還能弄出個醫藥箱,他是怎么做到的? 趙有才從醫藥箱里拿出碘酒、藥棉一類的東西,我靜靜地伏在炕上,他細心地把我傷口處的衣物剪掉,然后消毒包扎。雖然疼得我淚水漣漣,但是我心里卻有種甜絲絲的感覺。 我伏在趙有才給我的枕頭上,一陣模糊一陣清醒,可最終還是睡著了。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等到我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太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我艱難地起身,發現身上還蓋著一條薄被。 這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我急忙把薄被裹在身上,我上身的短袖已經破得七零八落,要是不擋上,恐怕就得春光外xiele。 那人推門進屋,我急忙攏了攏鳥窩般的頭發,生怕趙有才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進屋的人不是趙有才,而是山子。 “怎么是你……”我愣住了。 山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臉垂得很低,手里端著一盆水急急地放在炕沿上,把一條毛巾放到我手里:“你……你洗臉吧。”說完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我忡愣,原來我們進的竟然是山子的家,可是昨晚趙有才弄出那么大動靜,并沒見他出來,難道這兩個人早就認識? 我洗完臉之后,山子又送來一份早飯和一件男式襯衫,這時我才有機會問起趙有才。山子說他一早就出去了,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我心神不寧地吃著早飯,總惦記著趙有才的去處。他一大早能去干什么呢? 半個多小時后,趙有才回來了,面色頗為凝重。 他說,洪靈,我去了一趟孫奶奶家。對于這個答案我并不驚訝,其實我早就料到他有可能去了那里。 “可是他們都不見了,你朋友、林謙還有孫奶奶的尸體。” 林謙和丁絲潔不在我可以理解,可是孫奶奶的尸體呢?他們就算要走,也不會帶著尸體吧,難道林謙把她給埋了?突然間,我想起昨夜林謙說的話,他說把我燒成尸油,絲潔就不會冷了…… 為什么把我燒成尸油,絲潔就不會冷了? 孫奶奶的尸體呢?會不會已經被他燒成尸油…… 又或者昨夜所見只是我的幻覺? 我跟趙有才說孫奶奶死了,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已經被林謙毀尸滅跡,可是我們應該報警。趙有才說他很仔細地檢查了孫奶奶家,連一絲血跡和異樣的痕跡都沒有,而且我昨晚看到孫奶奶的尸體只是匆匆一眼,算不得有力證據,就算要報案也只能當做失蹤案處理。這件事,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要弄明白首先要從林謙和丁絲潔身上入手。 我想了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于是我把昨天林謙講的故事和丁絲潔身上的異樣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一直站在旁邊的山子突然插嘴:“六人班的來歷,這兒的人都知道,我聽我姥姥講過,不假。可是林謙講的跟我聽到的不太一樣,我姥姥說秦溪死了之后,林玉朗也跟著死了,可是并沒說秦溪復活。” 難道故事的最后部分,是林謙自己編出來的? 山子又說道:“林謙這小子從小就古怪,從來不和我們一起玩,老是盯著探樓發呆,有時候還自言自語直嘟囔。有一次我偷偷跟在他后面,聽他說要找到守魂鐲什么的……” “守魂鐲?” 山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是那么說的。后來林謙發現我跟著他,就打了我一頓,我就再也不敢跟著他了。” 我沉思,林謙講的故事里有一個黑色古藤手鐲,絲潔的手上也戴了一個,林謙所說的守魂鐲會不會跟古藤鐲有關,或者它們根本就是同一個東西呢? 我想了想,把前一段時間丁絲潔在六人班莫名其妙失憶那件事跟山子說了。山子住在這兒,說不定知道些什么。 山子有點兒懵:“這件事我不知道。不過前一段時間李大嬸,哦,就是林謙他媽,每天都跟村里人說林謙要帶媳婦回來了,樂得不得了。” 我和丁絲潔所見的并不是這樣,林謙的mama好像對丁絲潔又恨又怕,巴不得她馬上死的感覺。那三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才會發生這么大的轉變呢? 我看了趙有才一眼:“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哪里?” “林謙家。” 再次踏入這個地方,讓我心里有點兒發毛,丁絲潔要不是在這里挨打加上受到那么大的刺激,恐怕也不會是昨天那個樣子。 我緊緊挨著趙有才,雙手緊張地拉住他的胳膊,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做聲。我們剛進院子,就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在院子里劈柴,我仔細一瞅,這個男人就是昨天拿著掃把打丁絲潔的人。 他看見我們進來,立刻停下手邊的活兒:“你們是……” 我尷尬地笑了笑,敢情他把我給忘了,不過忘了也好。 “你好,我們想找林謙。” 男人的臉頓時一沉:“他不在。”說著又拎起斧頭劈柴,對我們理也不理。 我和趙有才對視了一眼,我接著道:“您是林謙的父親吧,我們是他在沿江市的朋友,他前一陣說快要結婚了,還領著媳婦回來過一次。哦,絲潔我也認識,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叔叔真是好福氣。” 男人突然狠狠地把斧頭剁在木墩上,一雙眼狠戾地瞪著我們:“我已經和那個兔崽子斷絕父子關系了。你們趕緊給我滾出去!” 就這樣,我們被趕了出來,我自作聰明地試探完全沒有作用。趙有才倒是一臉沉著:“沒事,我回去讓山子再想辦法。山子是本地人,他應該知道怎么辦。” 我總覺得他和山子應該認識很久了,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應該不是認識一天兩天就能達到的境界。 突然間我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昨晚的慌亂讓我一直忽略了它。 “趙有才,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險了,你一直跟著我嗎?” 趙有才搖了搖頭:“這段時間我很忙,要不是你奶奶讓我給你捎口信,我恐怕也不會來找你。” 他的答案讓我震驚不已,奶奶竟然出現了! “我奶奶在哪兒?快告訴我!”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奶奶,我終于要見到奶奶了! 趙有才面帶遺憾,原來他并沒見到我奶奶本人,只是收到一封信,那信上署著我奶奶的名字——洪玉芬(說來奇怪,我奶奶也姓洪)。那信中所說有兩點,其一是洪靈可能會遇到危險,讓趙有才趕緊來救;其二就是讓他給我捎一句口信。口信只有簡單的八個字,“纖云弄巧,飛星傳恨”。 我不停念叨著“纖云弄巧,飛星傳恨”,會是什么意思呢?奶奶怎么會知道我即將遇到危險,難道說她在暗中時刻地關注著我嗎? 想到有這個可能,我急忙回頭瞅了瞅四周,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趙有才拉著魂不守舍的我往山子家走,我聽到他跟山子說了幾句話,但是我的心思全在奶奶給的那句話上了。我抱著頭冥思苦想,不得不承認,我這個人腦筋其實不是特別靈光,最近發生的事我沒有一件想明白的。 趙有才突然遞給我一個瓷杯,我低頭一看卻是茶,杯子里泛著青青的綠,聞起來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沒想到山子這兒還有好茶。”趙有才品茶的姿勢特別優美,我雖然不愛喝茶,也忍不住嘗了幾口。 趙有才一副悠然享受的模樣,我轉過頭吐了吐舌頭,沒覺得有多好喝,還不如外面賣的冰紅茶好呢。 “洪靈……”趙有才說,“你還記不記得救劉美櫻那次,我跟你說過要付出一些代價?” 我一愣,他怎么會提起這件事。 “那次……不是失敗了?” 趙有才搖搖頭,神情專注地望著茶杯:“的確失敗了,可是你付出的代價卻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什么意思?”他說的話我全然不明白。 接著趙有才跟我說了一番匪夷所思的話,我幾乎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他說洪氏一族其實很多代以前就是為首飾驅邪的,據傳第一任洪氏的族長身份很神秘,有人說他是天人之身,天生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不過這種能力幾次給他帶來滅頂之災。于是他就為族人后代定下一個禁忌,如果后代中具有能力的人終身不動用這種能力,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樣活著,但只要動用一次,就終身避免不了和古飾打交道。因為附邪的古飾和洪氏一族的人天生彼此吸引,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會來找你,這就是洪氏族人的命運。除此之外,洪氏族長還在死前留下一句箴言,“九道輪回,生死不滅,元靈悟本,幀瑤始歸”。據說只要能參悟這句話,就會參透洪氏家族所有的秘密,并且使洪氏族人擺脫所謂的命運。 我聽完這番話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趙有才在講故事,不只是故事,而且是個神話故事。如果說我的老祖宗是天人之身,那我不就是天人的后裔了?這太可笑了。我可沒覺得自己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除了體質有些敏感,我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但如果說我們家從老祖宗那時起就給首飾驅邪,倒也有可能,畢竟奶奶就是干這行的。 讓我想不透的是,這種事連我都不知道,趙有才是從何得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說他跟我們家有什么關系? 我端著茶杯愣愣地看著趙有才,真的猜不透這個人。 “你到底是誰?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我忍不住脫口問他。 趙有才呷了一口茶,沒有回答我的話。 “如果你說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你明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也執意要我那么做,你……”我要說的話突然噎住,腦子里一片混亂。 趙有才終于抬頭看我:“如果當時我照實說,你會不管劉美櫻嗎?” 趙有才這句話問得一針見血,我一下愣住了。是呀,就算一切從頭再來,我仍然會選擇救美櫻吧。人說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 我嘆了口氣,現在追究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事情已經不可挽回。 “要是奶奶在就好了,”我自言自語,“我就不會有這么多煩惱。”我現在才明白奶奶不讓我接近那些古飾的用意,原來她一直在保護我,讓我平凡卻快樂地活著。我心中一酸,眼淚流了出來。 這時候房門一下子打開了,我急忙胡亂地抹了把眼淚。山子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少爺,事情有點兒眉目了!” 少爺?我忍不住覷了趙有才一眼,上次在他家,趙叔是這么叫他的,為什么山子也這么叫? 趙有才突然起身:“山子,出去說。” 我急了:“趙有才,等等!” 趙有才和山子同時回頭,山子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大名?” 我一呆,山子的本名是趙有才?而此時的趙有才神情有些懊惱,像是謊話被人拆穿的那種表情。我突然間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我尷尬地看向山子:“是趙……是你們家少爺告訴我的。” 趙有才不做聲,山子可能覺察到氣氛不對,突然間干笑一聲:“少爺,我到外面等你。”說完一溜煙跑了。 “為什么騙我?”我質問面前的人,突然間有點兒傷心,原來這么長時間我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趙有才默然:“那次騙你是因為我想拿到首飾,后來聽你一直那么叫著,我也懶得解釋了。” “就因為懶得解釋?”我怒了,雖然我并沒有資格生他的氣。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叫過我的真名,所以我已經不習慣把自己暴露在別人面前。” 我愣住了,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嗎?連自己的真實姓名都不能隨意吐露? 半晌我把自己的手遞到他面前:“那么現在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了,我叫洪靈。” 他緩緩地握住我的手:“我叫那修。” 那修出去找山子,我在屋里不停地念著他的名字,那修,那修,這個姓氏并不常見。我記得李商隱有一句詩寫的是“那修直諫草,更賦贈行詩”,他的名字隱在詩中,倒也風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就在剛才,我從那修口里得到幾個信息,首先,山子不光本名叫趙有才,他還是趙叔的兒子。當年趙叔帶著媳婦初來沿江市,生活十分困難,后來他媳婦難產,那修他老爹正好遇見,于是出錢出力地幫助了他。趙叔無以為報,就一直留在那家替那修他老爹做事,所以說趙叔也算是看著那修長大的。其二,山子其實也算跟那修一起長大的,不過他童年有一半時間跟著他姥姥。他姥姥就住在六人班,后來他老媽和姥姥都去世了,留給他一座小四合院,所以他每年都會回來住上一段時間。這次那修能那么快找到我,都要歸功于他。 我想起山子那副憨厚的面孔,他真的是跟那修一起長大的嗎?總覺得他們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不過搭在一起又十分和諧,這就是所謂的互補吧。 這時那修進屋,他說山子從一個叫狗蛋的小孩嘴里得到一些信息,狗蛋說前一陣子他見到林謙抱著個濕淋淋的女人往家跑,那女人一動不動的,臉色很嚇人,林謙嘴里還一直叫著“別死,別死”什么的。 我尋思,難道山子所說的狗蛋就是那天一見丁絲潔就哭的小孩? 那修突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丁絲潔……早就死了。” 我惱怒地看著他:“你開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