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華楚正在治療室照看受傷的契約獸,很多契約者的契約獸受傷后都會來找華楚照顧,輕傷的都由華楚的學生代理,一些嚴重的全部由他親自照顧。 聽見有人進門,華楚并沒有抬頭,而是專心地為一只七級爆熊包扎傷口。爆熊熊如其名,脾氣火爆,沒事就爆炸一下。開心它爆炸慶祝,生氣它爆炸泄憤,沮喪它爆炸提神,痛苦它爆炸轉移痛覺。 因為這個性格,很少有契約獸醫生愿意幫爆熊療傷。治不好聲譽受損是小事,稍有不慎連命都沒了。 然而華楚治療的這只爆熊卻格外溫順,它傷口很嚴重,因為長時間無人療傷,已經開始腐爛了,華楚必須先將它傷口附近的腐rou割掉才能上藥。 契約獸與人類不同,它們的身體有自我防御能力,為了保持時刻的清醒,一般的麻醉光線和藥物對它們無效。想要麻醉它們必須是使用神經性藥物,會給契約獸帶來不可逆轉的損傷。為了保證契約獸的安全,除非必要情況是不會麻醉它們的。 這就決定了契約獸在治療過程中是極為痛苦的,甚至發狂。太多契約獸醫生因為職業道德不肯為契約獸麻醉,卻因契約獸發狂而造成無法痊愈的傷害。 爆熊作為脾氣暴躁傷害力強的契約獸,大多數醫生治療時都是不顧其身體而選擇全麻的。而華楚治療的這只爆熊卻是沒有任何麻醉,全屏則著自己的意志力在忍耐這刮骨的疼痛。 易澤等人親眼看著爆熊瞳孔渙散,嘴巴大大張開,爪子不停抽搐,顯然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這痛苦不僅僅是治療帶來的痛,也有它強烈壓制本性而帶來的痛。爆熊的爆炸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借用這種方式發散體內因情緒而迅速凝聚并無法壓制的能量。然而它現在拼命控制自己不讓這能量爆發,寧可自己難過也不肯傷到華楚。 郎樞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他走到華楚身后,對著爆熊展露出自己的氣勢。十級圣獸的威壓讓整個治療室的契約獸都承受不住,剛才還拼命掙扎的爆熊此時仿佛死了一般趴在治療臺上,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華楚微微皺眉,手下動作卻不停,頭也不回地說:“就算是尋仇,也等我治好爆熊再說。” 語氣是那樣的淡然,華楚的態度讓人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生命比不上這屋子里任何一只契約獸的一根毛發。 郎樞亮了一下犬齒,手掌抖了幾下,卻乖乖地收回了身上的威壓,安靜地看著認真的華楚。 剛才的恐懼刺激爆熊產生了更多的能量,已經到了不吐不休的程度。任何一個醫生都能看出爆熊此時的狀態,換個人都會立刻停止治療,放任爆熊的爆炸將沒有厚實皮rou保護的傷口變得更嚴重。 只有華楚,他用完好的手臂摸了摸爆熊有些發硬的毛,輕聲說:“不用怕,我有防護罩,不會死。” 契約獸醫生都有星聯統一發放的防護罩,但目前星聯最好的防護罩也不可能敵得過爆熊的爆炸威力。華楚的確不會死,但他會被爆炸的威力傷得五臟俱損。 爆熊更不可能任由自己爆炸,死死將能量控制在體內,卻使得能量無處發泄,眼看就要在體內爆炸了。 這時一個白團子從易澤懷里跳下來,迅速跑到治療臺上,兩只前爪搭在爆熊身上。 無處可去的能量終于有了出口,它們拼命地往奶豹身體里鉆,爆熊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呻/吟。 沒了后患華楚動作很快,很快便上好藥,包扎好傷口。完事后他溫和地看了出力的奶豹一眼,去換衣室換了衣服洗了手后才出來見客。 爆熊手術后終于沒那么難受了,它對著華楚哼哼了兩聲,華楚走上前安撫地摸著它的頭,爆熊大頭在華楚身上蹭了蹭,漸漸進入夢鄉。 哄好爆熊華楚才有時間搭理來客,不過他說話的對象是奶豹:“做的好。” 奶豹向著易澤驕傲地晃了晃小尾巴,勾起易澤心底的柔情。 華楚這才對易澤說:“你很好,沒想到你將這只契約獸養得這么好。” 自從上次幫奶豹治療后,易澤便再沒將奶豹帶來過,華楚想這又是一個背棄契約獸的人,沒想到當初奄奄一息的奶豹現在活得這樣恣意,還能幫爆熊解除痛苦。 這讓他對易澤有了一絲好感,愛護契約獸的人都不是壞人,這是華楚一向的認知。 他只顧著與易澤和奶豹交流,倒是完全忽視了一旁了郎樞。在他看來,郎樞是一個對著契約獸施加壓力的人,不值得他一絲一毫的關注。 他不去看,郎樞卻忍不住了,他圍著華楚轉了幾圈,發現沒有引起華楚的絲毫注意。他瞧了青揚一眼,下定決心,就算違背約定也要讓華楚看他一眼。 郎樞俯□,四肢著地,迅速變成雪狼。一只白白的大狼從掉落的衣服中抬起頭,小步跑到華楚身邊,用嘴巴輕碰著他的腿。 易澤瞬間臉黑了,他是打著把雪狼丟給華楚的主意,那也得等確定華楚不會泄露圣獸秘密再丟,誰想到這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狼,自己露底了。易澤當然不是在擔憂雪狼的安危,他是怕華楚發現有狼能變成人,猜到奶豹的身份。 青揚更是沒想到郎樞會這么做,目瞪口呆地看著雪狼。 郎樞變成雪狼時,華楚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勁兒,他死死抿著嘴,臉色蒼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雪狼的身影。 當雪狼如同記憶一般用嘴巴輕碰著他的腿時,他更是無法控制身體的抖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華楚十八歲之前,一直都是華家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寵著他,護著他,即使他沒有覺醒異能也沒有絲毫歧視,一如現在的華天齊一般。直到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他偷偷聽到了那個秘密。 他沒想到自己一直尊敬的大哥華文初,竟然…… 輾轉反側一夜,華楚決定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二十年多前的華楚并不像現在這樣冷靜沉著,淡無一物。那時的他有些驕縱,有些叛逆。 他公然表示自己要離開華家,并火速離開賽特星,獨自一人來到契約獸星系。 原本是想要尋找一個強大的契約獸,使自己成為最厲害的契約者,可以逃出那個命運。 驕傲的華楚在契約獸星系尋找著,嫌棄著一個個低級契約獸。少年華楚的眼中,九級以下的契約獸都不再考慮范圍內,但九級契約獸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華楚在契約獸星系流浪了半年,沒找到一個契約獸不說,還受了一身傷。 他瞧不上低級的契約獸,契約獸也敵視他。這個星系的契約獸已經習慣了人類的來來去去,若非必要不會去招惹他們,要是遇到合心意的人也會心甘情愿地跟著走。契約獸對精神力的感應十分強,華楚的瞧不起激怒了一些契約獸,它們聯手偷襲華楚的星艦。 星艦被毀,華楚沒了可以藏身的地方,整日風餐露宿的過了一個多月,又被幾個契約獸咬傷,發著高燒暈倒在地上。 那一刻華楚從云端跌落入泥沼中,終于看清楚自己,明白自己其實什么都不是,沒了華家的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堅硬的石子上閉目待死,卻見到了它。 一只通體雪白的狼,純白得仿佛天地間再無其他顏色。 63、第六十三章驚覺 機械手臂與身體連接的地方劇烈地疼痛起來,記憶中那只白色的狼一口咬斷了他的手臂,將他丟在一個陌生的星球,自己則飛向了茫茫的宇宙。 那之后華楚沒有立即去其他星球治療,而是拖著受傷的手臂回到了契約獸星系,長久地留在那里。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 十年后,已經成為一個成熟且有著神秘魅力男人的華楚終于不再等待,而是跟著來契約獸星系探險的星艦回到了賽特星,并一舉成名。 少年人最美好的十年,可以用來學習,可以用來戀愛,可以用來追求刺激。而華楚的十年卻是與一群契約獸生活在一起,并且完全脫離星聯所有的科技,完全靠著野生知識活著,更是沒有任何自我保護措施就呆在兇狠的契約獸身邊。 然而這十年在華楚揚名星聯后卻被人津津樂道,十年的艱苦生活造就了星聯第一契約獸研究家,這讓太多青少年向往并效仿。曾經有太多契約獸研究家在契約獸行星生活二十年以上,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華楚的成就。記者采訪華楚時曾詢問過他為什么短短十年就創造了這樣的奇跡,華楚在全星聯的媒體面前指了指心口說:“看清楚自己是誰,找準自己的位置。” 沒有人理解這句話,他們認為華楚不愿分享自己成功的經驗。 沒有人知道華楚這十年怎么過的,他們只看到了在星聯光鮮亮麗的他。、 十年里,華楚跟著不同的契約獸生活,每遇到一個契約獸,都會將它當做自己最親密的兄弟,與它同甘共苦。在偏寒冷的星球上,有著長達半年的冬季,為了食物,他甚至吃過契約獸行星上的一種具有粘性的土,古地球上也有這樣的土,戰亂饑荒時,會有人挖掘這種土來充饑,那時它被稱作“觀音土”。 遇到風暴時,他沒有藏身之處,衣服又單薄。探險的星艦怕降落后會困入雪中,無視他呼救的信號,沒看見一般地離開星球。華楚全身凍僵,是一只冰獅撿到他,用身體唯一溫暖也是唯一弱點的肚皮將華楚溫暖,與他一起度過那個格外冷冽的寒冬。 那十年,華楚是靠著契約獸的幫助活下去的。那些野性的、兇暴的契約獸,其實比人類要溫柔,它們單純真摯,它們公平公正,它們信守承諾。 “看清楚自己是誰”指的是認清自己的實力,別把人類看得太高;“找準自己的位置”是指將自己放在契約獸中間,想要了解一個種族,必須先將自己融入進去。不拋卻人類的矜持,不把自己完全放在自然中,依賴著星聯的科技,是永遠不會了解契約獸的。 最先教給華楚這個道理的,就是那匹白色的巨狼。 美麗的、驕傲的、善良的生物,華楚心中唯一的凈土,也是他在契約獸星系熬了十年的原因。他一直在等他,卻始終沒能等到。 與巨狼相處的那半年時光,是華楚生命中最絢爛的色彩。 而現在,記憶中那只巨狼,居然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用嘴巴蹭著他的腿,熟悉的動作,熟悉的眼神,以及熟悉的氣息。 華楚不顧臂上刻骨的疼痛,彎□,伸手輕輕撫摸雪狼的毛發,一如記憶般柔軟溫暖。 整個治療室的契約獸都曲起前腿,低下頭,膜拜著獸中帝王的降臨。 華楚一把抱住雪狼的大頭,臉埋進他毛絨絨的脖頸中。易澤與青揚看不到他的表情,雪狼卻清楚地感覺到脖頸上的濕潤,暖暖的。 第一次見到華楚時,雪狼也看到過他臉上滑落著這種透明的液體,他曾經舔過,液體有著一股苦澀咸澀的味道。后來華楚告訴雪狼,那叫眼淚,之所以苦澀,是因為它將人類的痛苦流出身體。 他又痛苦了嗎? 雪狼伸出舌頭舔著華楚的耳際(姿勢原因,舔不到臉),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親昵。 易澤見狀二話不說抱起奶豹就走,這種情況還需要拜托華楚嗎?必須沒必要,那一人一狼已經快滾一起去了,華楚這個戀獸癖對契約獸果斷沒抵抗力(易澤你居然還說別人戀獸癖!),根本不必擔心他把雪狼的秘密泄露出去。至于雪狼為什么那么親近華楚,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這二位從前有那么點不為人知的過去,二是雪狼這個連小奶豹都不放過的禽獸,見到華楚這個面冷的知性美人教授獸血沸騰罷了。 倒是青揚十分不安地啃著易澤的手指,示意他將雪狼帶走。 易澤將奶豹的小腦袋朝向那深情擁抱的人狼看去,眼見著雪狼的長嘴已經從華楚的脖子探進他衣服里了,天知道他那只嘴到底在華楚身上干嘛。 “你確定雪狼還會跟你走?”易澤低聲問。 青揚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地爬回易澤懷里,不再反對了。 他并不是因為兩人親密而妥協,而是察覺到了華楚右手臂的傷口上,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 之前見到華楚時他只是一個需要吸收能量活著的契約獸,神念無法離體,也無法利用妖氣查探,根本無法華楚身上的異狀。而現在,他清楚地感覺到華楚手臂上的妖氣分明是雪狼的手筆。 雪狼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是會吸收人類的能量,但他絕不會殘虐地將人手臂活生生扯下來。更何況對妖氣的小用法并不熟練的雪狼居然能讓一縷妖氣長久地留在華楚身上,絕對是他刻意并且盡力做到的。 從華楚的態度看來,這縷妖氣只怕是為了保護他而留下的。壯士斷腕,不是自暴自棄,而是為了的更好的活下去。 只是什么情況要讓雪狼不僅咬下華楚的手臂,還要在明知對人體有害的情況下留下妖氣呢? 華楚的手臂是機械鎧,只怕不僅是因為他不愿換克隆手臂,更是因為他不能換。妖氣阻隔在創口上,新連接上的手臂血液無法循環,很快就會腐爛。 為什么會留下妖氣?青揚剛才仿佛在那妖氣中察覺到一抹熟悉的氣息,因為有妖氣將那氣息包裹在其內,讓青揚瞧不清楚,又想不起再哪兒見過,不過總歸不是好東西。 易澤帶著若有所思的奶豹離開了華楚的治療室,向停車場走去,中途青揚無意間看見了一個人。 董全和機甲系的系主任一同向辦公區走去,大概是趁著還沒開學將轉系手續辦好。盡管他很想繼續與青揚一個寢室,但他身體已經好了,家里不可能讓他繼續在藝術系頹廢著,一個前途大好的機甲戰士跑去搞藝術,任誰都不會同意的。 青揚本來在冥思苦想,一般他想事情時格外專注,是不會被外物干擾的,但此時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董全吸引了過去。 他告訴自己現在應該專心思考華楚的事情,不應該去看董全,何況他上次跑到董全那里易澤還生了氣。現在趴在易澤懷里卻看著董全目不轉睛,就同易澤抱著他還去看大肥貓一樣不可饒恕。 但他控制不住,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 這時兩個機甲系人品不怎么好的學生的對話從遠處飄進了奶豹靈敏的耳朵中—— “一個藝術系的居然能轉到機甲系,哼!” “上次他打壞了教學樓前的石臺一點處分都沒受。” “我猜他一定是……” “我猜也是。” “不過他轉到機甲系也不錯,像他這種長相放到藝術系那就是在拉低平均水平。” “對對對!你看他之前臉上……” !青揚腦中靈光一閃,再也聽不到那兩人的話。 董全、華楚!這兩個看似沒有任何接觸的人,卻有著奇異的聯系。 當初董全傷痕上的魔氣,與華楚右臂上被雪狼妖氣封住的氣息,是同一種!因為事情太多,他居然忘記了在這個世界發現魔氣的事情。 青揚在發現董全臉上魔氣的時候并沒有太過重視這件事,因為那時他對這個世界遠沒有現在了解的深刻。而他現在已經很清楚,這是一個沒有修真者的世界。盡管雪狼能修妖,但這是因為他體質的問題,并且修煉的方式也完全不同,根本算不做修煉,只不過是生存罷了。 萬物皆有定數,一榮則必有一損,這是天道的制衡。這個世界沒有追求長生一心向道的人,卻擁有著發達的科技和龐大的人口基數。他原本的世界雖然有著眾多修真者,但修真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制約了科技的發展,那里人口稀少,凡人難以生存,人人都一心向道想著長生不老,根本沒心思去鉆研科學。 兩種強大的力量,是很難出現在同一個世界里的。就算出現了,也必須爭出個勝負,與一山不能容二虎同一個道理。 然而在這個純唯物主義的世界中,居然出現了魔氣。并不是像雪狼類似妖氣那種的力量,而是純正的修魔者的魔氣。 華楚是二十年前受的傷,那時董全才出生。二十年后董全再次被魔氣侵擾,證明這二十年來魔氣一直存在著,從未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