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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圖塔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音閣見她松口喜出望外,什么龍種、晉位全忘了,忙招呼人套上繩圈裝籠,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叫它咬了我都不吭聲,反悔的是王八。”

    就這么收拾收拾,打發人提溜上就出宮去了。帝姬靠著肘墊子發笑,“她今兒進宮來是為的什么?”

    音樓心里明白,為的就是讓她知道她哥子對不住南苑王,這會兒珠胎暗結了,南苑王何其無辜,遇上這種倒霉事兒,她這個做妹子的也該跟著感到愧對南苑王。

    她笑了笑,“依你看,音閣會不會去和萬歲爺說?”

    帝姬抻了抻裙上膝瀾道:“她如今在南苑王身邊待不成了,皇上再不管她,往后日子可難捱。她又不傻,不見得真撬你墻角,鬧著要晉位是肯定的。”

    音樓往外看,雪沫子靜靜地下,倒不甚大,細而密集。一個宮婢端著紅漆盆跨過門檻,腳后跟一抬,撩起了半幅裙擺,出了宮門冒雪往夾道里去了。

    音閣這回沒乘轎子,因著皇上在西苑,她進宮也光明正大不怕人瞧見。南方雪少,不像北方常見,她有這好興致自己走上幾步,并蒂蓮花繡鞋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笑著,恍惚回到了童年。跟著父親的烏篷船走親訪友,途中遇上了風雪,忘了是哪個渡口了,總之停了兩天,她還專程上岸堆了個雪人。

    穿過御花園的時候也愛挑雪厚的地方走,她身邊的婢女怕她摔著,兩腋緊緊攙著不放。太監們抬著狗籠子跟在身后,狗爺不習慣被關著,在里頭嗚嗚吹狗螺。她回身看,掩嘴笑道:“可憐見的,關在里頭舒展不開筋骨。”吩咐太監,“把籠子打開,繩頭兒給我,我牽著它溜溜,不會有事兒的。”

    太監們有些為難,她立馬板起了臉,底下人沒辦法,只得把狗放出來,把牽繩交到了她手里。

    叭兒狗塊頭不算大,渾身的毛長,直垂到雪地里,走起來屁股帶扭,十分的有趣。她牽著慢慢走,走得好好的,狗爺突然對著一個方向吠起來,她轉過頭看,不遠處站了兩位華服美人,是皇后和貴妃,正帶著幾個宮女踏雪尋梅。

    要說狗,大概也有對付和不對付的人。平時老實溫馴,今天不知怎么呲牙咧嘴起來。音閣怕它撲上去,狠狠攥住了繩子,一頭叫著它的名字,一頭蹲下來安撫。太監們見勢不妙忙把狗關回了籠子里,黑布簾子往下一放,終于讓它安靜下來。音閣正要蹲身請安,卻聽那頭皇后身邊女官道:“果真什么人養什么狗,沖誰都敢亂叫的!主子沒嚇著吧?”

    皇后吊著嘴角一笑,“不打緊,一只畜生罷了,還和它計較不成?”

    皇后姓張,皇帝為王時就封了福王妃,出身很有根底。本來是個韜光養晦的人,可皇帝近來的反常令她很不稱意,加上聽說音閣幾乎隨王伴駕,便覺得皇帝一切的荒唐舉動全是這狐媚子攛掇的,不由咬牙切齒地恨起來。說話也就沒以往那么圓融了,頗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

    音閣懷了龍種后自覺身份不同,被她們這樣夾槍帶棒的數落,哪里擔待得住!本來要見禮的,禮也不見了,斂了裙角兜天一個白眼,轉身就走她的道兒。

    有時候觸怒一個人不需要說話,只需一個動作、一種姿態。皇后見她這樣倨傲怒火中燒,高聲道:“站著!你是什么人,見了本宮怎么不行禮?這皇宮大內是市集還是菜園子,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看來是杠上了,音閣也作好了準備,礙于不能落人口實,潦草蹲了一安,“見過兩位娘娘。”皇后貴妃不分,統稱娘娘,就說明沒把這個皇后放在眼里。

    貴妃是精明人,有意在皇后跟前敲缸沿:“這不是南苑王的庶福晉嗎?中秋宴上見過一面的,瞧著滿周全的人,怎么形容兒這么輕佻怠慢?”

    皇后微錯著牙哂笑:“我是不大明白那些蠻子的稱呼,單知道福晉就是咱們說的王妃,卻不明白什么叫庶福晉。后來問人,原來庶福晉連個側妃都不是,不過是排不上名的妾。咱們主子愛稀罕巴物兒,不是瞧上先帝才人,就是和藩王的小妾對上了眼。尤其這兩位還是出自同一家子,你說怪誕不怪誕?”

    貴妃點到即止,掖著兩手不說話,含笑瞇眼看人。音閣驕矜的脾氣發作起來控制不住,腦子一熱便陰陽怪氣接了話頭,“可不是么,皇上放著鳳凰不捧,偏兜搭我這樣的,可見有些人連小妾都不如。”

    這話過了,一國之母豈能容人這樣放肆,厲聲對身邊女官道:“去,教教她規矩!再打發人傳笞杖來,回老佛爺一聲,我今兒要清君側,誰也不許攔著我。”

    音閣沒想到她絲毫不讓皇帝面子,慌亂之中臉上挨了兩下,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下盤不穩跌坐在地。還沒鬧清原委,兩條臂膀被人叉了起來。皇后傳了笞杖,要把她往中正殿拖。她跟前婢女駭然抱住了她的雙腿,回首告饒道:“娘娘息怒,萬萬打不得,我們主子肚里有龍種,倘或有個好歹,誰都吃罪不起啊娘娘!”

    這么一來皇后愣住了,大鄴宮里最忌諱殘害皇嗣,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只要事情做下了,最后只有進昭獄大牢的下場。她雖是皇后,也不敢隨意犯險,看這賤人披頭散發模樣,兩邊臉頰又紅又腫,自己氣也撒得差不多了,便命人把她放了,居高臨下道:“本宮今兒給你教訓,教你什么是尊卑有別,不怕你上皇上那兒告黑狀。既然你有了龍種,姑且饒你一命。往后好自為之,再犯在本宮手里,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音閣伏在雪地里,只見幾雙鳳紋繡鞋從面前佯佯而過,她哭得倒不過氣來。婢女上前攙她被她推開了,也不修邊幅,狼狽地沖出了宮,直奔西苑面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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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感謝大家的賞!

    第86章

    音閣出了這樣的事,癱在西苑里起不來身了。親那么這下子就難辦了,畢竟還要顧全臉面,以前南苑王不在,愛怎么走動都沒人敢過問。現在正頭男人來了,她是這般光景,人迷迷糊糊的,又懷著龍種,皇帝也不知怎么料理才好。

    說起來都怪皇后,皇帝恨得牙根兒癢癢。明知道他眼下寵幸她,還有意的給她小鞋穿,分明是在敲山震虎!他知道朝中官員對他這個皇帝頗有微辭,沒想到他的皇后倒出來做了出頭椽子,這還了得?治不住別人還收拾不了她了?他光腳在油光可鑒的木地板上旋磨,撈起了廣袖霍然一揮,呼地一片風聲,“傳朕的令,命皇后閉門思過,沒有朕的手諭,她就給朕老老實實待著,待到她認清利害為止!”

    音閣捧心長嚎:“您怎么這么偏心?她打了我,我肚子里的孩子險些保不住,單是閉門思過就罷了么?要不是我跟前人求饒,她能打死我!這北京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給我們王爺磕頭,求他帶我回南京去,也免得受這份窩囊氣!”說著就掙扎起身。

    皇帝唬著了,忙上去安撫她,“那你說怎么處置?”

    “廢了她!她這個毒后,明知道我懷著身子還指派人打我,好在一腳踢來我讓得快,否則您這會兒看見的就是我的尸首!”她使勁搖撼他,“您對我說的話都是騙人的?您是一國之君,連心愛的人都保不住,您在我跟前還有臉么?”

    一個心肝玉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皇帝心都要化了。帝后本來也就是湊合相處,皇帝好色,皇后常勸諫,日積月累的怨恨也打這上頭來。從前少年結發的情全忘了,皇帝突然覺得皇后罪無可恕,廢了就廢了,沒什么可惜。

    他回身沖外面喊,“把廠臣給朕傳來!”旁的都好料理,音閣留在西苑傳出去難聽,便順口道,“端妃也一并接來,庶福晉弄成了這樣,叫她來寬寬庶福晉的心。”

    崇茂領旨去辦了,這是打算頂音樓的名頭,音閣也不反對,只嬌滴滴枕在皇帝膝頭道:“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回王府了,我不愿意再這么偷偷摸摸的,想見您還要使把子力氣。”說著滿懷抱上去,在他耳畔吐氣如蘭,“我要和您在一起,從今往后形影不離。”

    是個美好的愿望,提得也合情合理。皇帝伸進她的衣襟,在她飽滿的乳上撫摩,表情卻顯得猶豫,“南苑王這頭……怕是不好交代。”把音樓弄進后宮是因為先帝已經龍御,收房就收房了,可音閣畢竟不同,南苑王還活著,皇帝強占臣子的女人,到底說不響嘴。

    音閣早就受了囑托,便道:“依著我,這事太容易辦了。皇上知道南苑王沒有正妻么?我們底下拉拉雜雜好幾個,全只是庶福晉的頭銜,連一位側福晉都沒有。皇上何不替南苑王指婚,賜他一位元妃以示榮寵?南苑王心里有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謝恩都來不及,還會來和皇上較真么?”

    “這倒是個好主意!”皇帝拍了下大腿道:“朕回頭就下令尋摸貴女,挑個門第合適的賜婚就是了。”

    音閣道:“用不著大費周章去尋摸,眼下有個現成的。合德長公主到了婚配的年紀,南苑王人品學識都是萬里挑一,尚公主也不會委屈了帝姬,皇上以為呢?”

    這下子皇帝兩難了,畢竟是出于交換的目的,他就這么一個胞妹,把她指給南苑王,自己心里很覺愧疚。他搖了搖頭,“不成,另選。”

    音閣道:“其實長公主和南苑王早前就有交情的,上回王爺來京,公主曾和王爺單獨見過面,皇上不知道罷了。如今指婚,不單是成全了咱們,也是成全了長公主的姻緣,皇上當真不考慮么?”說著又柳條一樣款擺起來,“當真不在乎我么?”

    皇帝被她鬧得沒法兒,想想既然婉婉和宇文良時有情,那指就指吧!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崇茂來傳話的時候,音樓正站在鏡前搔首弄姿試她新做的留仙裙。崇茂眉花眼笑沖她長揖,“許久沒見娘娘,娘娘鳳體康健?”

    音樓笑著頷首,“總管是大忙人,今兒怎么到我這兒來了?”

    崇茂把皇帝叫傳旨的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音樓聽了覷外頭天色,眼看到了后蹬兒(傍晚)。她調過頭問:“明兒冬至祭天地的,眼下就去么?皇上還沒齋戒?”

    崇茂應個是,“皇上破舊立新,說自個兒天天向道,沒什么齋戒不齋戒的。晚上在道場將就一夜就得了,所以這會兒還在辦事呢!”

    音樓哦了聲,又問:“庶福晉的傷怎么樣?我下半晌聽說了這事兒,把我嚇了一跳。皇后平素人挺和善的,怎么能對她下這狠手?”

    崇茂歪脖兒一笑,“娘娘是善性人,和誰都不交惡,瞧誰都是好的。說句打嘴的,這宮里哪個是吃素的?沒有利害關系,逢著不舒心了還要踩一腳,要是有點兒利益牽扯,那還不往死了整人!不過庶福晉這回命大,正好有天王星保駕,要不是皇后礙著小皇子,這會兒八成要給她收尸了。”

    音樓聽著也驚險,嘆氣兒道:“她這人脾氣就是不好,那位是什么主兒,能容她沒遮攔的說話么!”言罷轉過去抿頭,一面道,“你稍待,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崇茂道是,卻行退了出去。

    有陣子不見肖鐸了,他忙著收拾西廠,內廷走動見少。男人不像女人似的,有了愛情就能活命。男人外頭要應付的事多,她再想他,也只有咬牙忍著。上回榮安皇后和陳慶余的事一出,太后如臨大敵,對后宮約束愈發多了,再加上彤云出宮后少了走動的借口,兩下里只有忍耐。

    才剛聽說肖鐸也受命要往西苑去的,西苑管束不嚴,借著機會能見一見總是好的。

    她心里緊張得嗵嗵跳,真是奇怪,不管見了多少回,她永遠不能有顆熟稔的心,想到他就歡欣雀躍。搓了搓臉,笑話自己這點出息!坐在梳妝臺前仔細地撲粉點口脂,換上了新做的麒麟芝草褙子,寶珠送猞猁猻大氅來披上,收拾停當了,出宮的時候已經擦黑了。

    西華門外停著一抬小轎,上月打通了紫禁城和西海子,從這里過去不費多少功夫。夜里行路,隨侍的內官不少,提熏香爐、挑琉璃宮燈照道兒,十幾人的隊伍也甚堂皇。

    音樓瞇眼望,穿過紛揚的雪片子,找到了隊伍前頭最打眼的人。黃櫨傘下他穿銀白曳撒,披朱紅大氅,不動不笑也是最耀眼的存在。有時覺得他比她還精細,他極注重外表,莫說身上穿著,連飾物都一絲不茍。比方領口的紐扣兒,雖不像女人那樣嵌紅寶,但是瓔珞圈式的金鑲銀流云排搭兒也實在罕見。她問過他一回,那些七事、筒戒、手串,包括荷包、香牌,為什么樣式那么少見,人家說了有專人給他專做,紫禁城獨一份,走出去那叫體面!他自己洋洋自得,卻被她不加掩飾恥笑了很久。

    今兒人多,見了也是場面上的往來。音樓目不斜視到了轎前,旁邊一雙手上來攙扶,闊袖之下十指交扣,那份甜蜜便放大到令人心悸。她低下頭眼波微轉,他頰上笑靨隱隱,視線一個交錯旋即調轉開,她端坐下來,他替她放下垂簾,關上轎門。

    雪依舊下得不疾不徐,肖鐸的坐輦在前面開道,知道她就在后面跟著,心里漸次平靜下來。

    這段時間忙,臨近年底朝廷里的事也格外多,他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手上停不下來,可是一得閑就想她,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所幸有帝姬常去竄門子,也好排解一下她的寂寞。不見面尚且能壓抑,無非像以前那樣過,可是見了她就開始慌亂,辦事毛躁,條理也不清晰了。什么接手西廠、什么財務鹽務,他全想不起來了,一門心思盤算怎么偷出閑來和她在一起。說來不好意思的,他是食髓知味,這輩子認準一個女人,就像從佛壇上跌進了萬丈紅塵,五體投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事先打聽過,今晚上皇帝要閉關,傳召他們必定有事吩咐,吩咐完了沒那份閑心過問他們行蹤。明早上祭天地,皇帝五更沐浴換袞冕出行,到時候匆匆忙忙心無旁騖,那件差事不是他伺候,對他來說又騰出個大空閑,這樣算來,竟然有一夜時間可以和她廝守。

    他心里撲騰起來,只盼快些到西苑,快些把事張羅完。想起她的模樣神情,要瞧他又不敢瞧的樣子,真甜到骨頭縫里去了。一路心神蕩漾,好容易到了宮門上,弓腰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腕上,迎她下轎進門檻。

    風雪迷人眼,頭頂上打著傘,雪沫子還是直往臉上撲。他攜起大氅門襟抵擋,那氅衣本來就打了無數的褶子,拉扯開像扇面,可以嚴嚴實實把她護住。她看不清路了沒關系,有他牽引著。自覺別人也瞧不真她這里的境況,便挪開在他腕上借力的手,把他的胳膊滿滿抱進懷里。

    這點小動作,說起來太幼稚,可在彼此眼里卻有別樣的溫情和刺激。肖鐸拋來一個羞怯的眼神,音樓忍不住發笑。這人什么都好,就是男女相處起來面嫩,簡直有點匪夷所思。以前看他威風八面,再打量眼下模樣,真鬧不清哪個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胡思亂想間到了太素殿前,西苑一向是皇帝靜修的地方,宮妃又不得擅出紫禁城,因此哪怕近在咫尺,她也未曾有幸到過這里。世人眼中的皇家苑囿都應當是金碧輝煌的,可這處卻大不相同。白土粉墻,殿頂覆茅草,難得一派洗凈鉛華的純真氣象。進門也不消通傳,皇帝就在正殿里,因著燒了地龍子火墻,殿里暖氣暾暾,他就穿著雪白的云錦長袍,頭發松垮垮束著,據說是效法仙師呂洞賓。聽了太宵真人的話要道法合一,光腳走路,腳底在地板上拍得啪啪作響。

    兩人依矩上前行禮,皇帝直截了當道:“廠臣擬詔,朕要廢后。此事不必交由內閣合議,朕說了算。”

    音樓和肖鐸都有些意外,難道就因為今天皇后打了音閣兩巴掌,便要動這么大的干戈么?肖鐸遲疑道:“廢立皇后是動搖根本的大事,乾坤震蕩則天下不安,還請主子三思。”

    皇帝這半天被音閣哭得腦子發僵,她越鬧他越恨皇后,到最后心頭恨出血來,不廢干什么?還留著過年么?

    “朕是大鄴天子,朕做得天下萬民的主,還做不得自己后宮的主?朕能冊封她,自然也能廢她。”他揚手一揮,“此事不必再議,按朕說的辦。起草詔書細數皇后罪狀,記著,那是給百姓看的,用不著摳字眼兒,就照老百姓最恨的來。皇帝雖執掌社稷,說到底也是尋常家子過日子,休了個把不成事的混賬老婆,算得了什么!”

    音樓在一旁聽得無關痛癢,誰當皇后和她沒什么相干,要是哪天皇帝能像廢黜皇后一樣攆她出宮,那才是她幾輩子的大造化。

    他們外頭議事,她由宮人指引著進了后殿里。龍鳳地罩后面的拔步床上躺著音閣,她是細皮嫩rou的臉,挨了兩巴掌到現在還隱約有指印。音樓在床沿上坐下來,擰著眉頭問:“jiejie這會子怎么樣了?她們下手恁地狠,這是把人往死里打么!”

    音閣卻不見難過,倚著迎枕道:“皮rou傷罷了,養兩天就會好的。只是折了這面子,實在氣不過。你從外頭進來,聽見皇上給肖大人下令了么?”

    音樓點頭道是,“說要廢后,看來皇上這回是氣大發了。”言罷打量她,看她滿臉得意之色,試探道,“有廢就有立,我瞧皇上對你是真心實意的,說不定這回咱們步家要出皇后了。”

    音閣儼然十拿九穩的樣子,音樓心里有些小小的遺憾,看來指望她來頂替端妃的位置是不可能了,人家有更遠大的志向。

    皇帝和肖鐸商議了很久,全因隔了兩重門,外間說些什么聽不真切。音樓音閣兩姐妹感情本來就不好,到一起也沒有共同語言,兩兩相對,氣氛淡薄,總熱絡不起來。

    后來見皇帝進來,音樓自覺留著尷尬,便蹲身行禮打算退出去。皇帝負手看她,不知是不是點了口脂的緣故,在燈下有種難得一見的婉媚顏色。皇帝嘴角微沉,頓了頓道:“許久沒去瞧你了,你好不好?”

    音樓依舊恬靜笑著:“謝萬歲爺垂詢,奴婢很好。只是多時未見主子,又不得西苑的消息,心里記掛圣躬。”

    皇帝嗯了聲,復深深再看一眼,收回視線從她面前經過,邊走邊囑咐道:“往后你jiejie留在西苑,你常來走動走動。畢竟親姊妹,做個伴也好。”說完揚長進帷內去了。

    音樓道是,對著幔子行個禮,斂裙退了出來。

    外面雪還沒停,她在檐下站了一會兒,寶珠上前接應她,給她扣好了鶴氅的鈕子。前面太監挑燈引路,她們在后頭撐傘跟著。太素殿臨水而建,門前有遠趣軒和會景草亭,循岸南行還有天鵝房,左顧右盼,有種徜徉山水間的錯覺。

    大宮門就在前面不遠處,從這里能看見門上的錦衣衛。她邁步過垂花門,腳還沒落地,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人拖進了暗處。看不清來人的臉,卻聞得見那股幽幽的瑞腦香。他拉著她疾行,她也不追問,就這么走著,走到天涯海角去才好呢!

    終于到了一處角門上,這里無人把守,也許門禁早被他撤了吧!檻外門墩上牽著一匹高頭大馬,通體雪白,環上配紅纓,鼻子噴著氣,天寒地凍里像銅吊燒開水,胡嘴里射出兩管筆直的白煙,在燈光下尤其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