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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圖塔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他搖搖頭,確實不是傷情的時候,心里略定了定方把她拗起來,挪到外間的胡榻上去了。

    方濟同是隨船南下的大夫,在東廠供著職,治療傷風咳嗽、跌打損傷很有一套。太妃遇險的消息傳來前他喝了點小酒,倒臥在那里鼾聲大起,徒弟叫他不醒,跪在床沿上啪啪左右開弓亂扇耳刮子,這才把他弄下床。穿衣穿鞋忙得找不著北,臨出門還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從驛館到烏衣巷的半里地,跑得披頭散發。

    進門時候病人已經安置在榻上了,他定睛瞧,娘娘驚悸抽搐,再不見當初顧盼生姿的靈動了。他疾步過去跪下診脈翻眼皮,掰開嘴一看舌頭烏紫,再看指甲蓋兒也發黑,當下就說是給人下了藥。

    果然料得沒錯,要不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糟踐成這樣?普天之下誰敢在東廠眼皮子底下動手腳的,除了南苑王不作第二人想。肖鐸雙拳捏得骨節脆響,勉力按捺住了道:“少廢話,開方子救人!”

    方濟同忙道是,吩咐左右把人搬到地上,“伏土接地氣兒,天物佐治,興許還有說頭。”又撈袖子叫人拿盆來,問彤云,“娘娘今兒進了什么?看是吃口里著了道兒。”

    彤云紅著兩眼說:“外間弄了個大黃魚膏,據說是好幾十年的老魚,燉了甜湯加枸杞兒給娘娘補身子,誰知道一進嘴就成了這樣。”

    方濟同錯著牙道:“是了,大黃魚膏子摻進雪上一枝蒿,不死也得消耗半條命。”說著撬嘴催吐,吃下去的都是湯水,進了肚子吸收得也快,吐是沒吐出多少來,到最后隱隱帶著血絲,彤云駭然問怎么回事,他抽身到桌前磨墨錠,邊道,“要是猜得不錯,摻進去的是雪上一枝蒿里的短柄烏頭。這味藥性猛善走,用得好是以毒攻毒的良方,要是用得不好,它輕易就能要人命。”說著艱澀看了肖鐸一眼,“督主,娘娘耽誤的時候有些長,毒走全身,瞧四肢僵硬的程度就知道中毒之深。眼下小人開了竹根、芫荽、防風,以水煎服,但愿還有成效。只是到底能不能救回來……小人也不敢下擔保。”

    肖鐸一臉猙獰地乜了他一眼,“別給我甩片湯話,治不好你試試,一準兒叫你陪葬!”

    他這么不講道理真少見,方濟同心頭弼弼急跳,點頭哈腰地應了,“督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忙掏了針包兒出來,叫彤云搭手解衣裳,取針針灸封xue道。

    這里救治,人多看著不方便。肖鐸橫了橫心轉身出去,底下人都跟著進了旁邊梢間,他在上座坐著,勻了半天的氣才道:“那個黃魚膏兒怎么進的烏衣巷,誰送來的,廚里誰經的手,給我一五一十查明。辟出屋子來做刑房用,但凡有嫌疑的都帶進去,問不出話來不許撒手!還有南苑王府……”他想起她活絡時候刁鉆的樣子,如今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真覺得心都能擰出血來。不替她報這個仇,往后怎么有臉見她?他顧不得那許多了,什么狗屁藩王,惹惱了他,哪怕拼盡一生道行,他也要叫他血債血償!因對佘七郎道:“挑幾個精干人,瞧準時機下手,我要宇文良時的項上人頭!還有他謀逆的罪證,抓不著就給他現造。朝廷最忌諱藩王擁兵自重,犯了這一條,宇文氏永無翻身之日!”

    佘七郎道是,腳下卻沒動,遲疑著問他:“那娘娘遭了黑手的事,督主打算具本上奏么?”

    容奇接口道:“自然是要的,這事瞞不住,萬一娘娘出什么岔子,上頭怪罪知情不報,督主少不得要受牽連。”

    他卻搖頭,他和音樓合計過裝病的戲碼,那是個萬全的法子,皇帝再不樂意,也怨怪不上誰。可是能病不能死,死了一頂帽子重壓下來,不論是不是遭人毒手,他想逃脫干系都不能夠。事到如今,并不是怕受責罰,也不是怕仕途受阻,他只怕自己折進去,沒人來替她申冤。

    他垂手抓住曳撒上的膝瀾,閉了閉眼道:“不能上奏,這事務必要瞞住。倘或消息傳到京城,接下來刑部和都察院都會插手,反倒不好施展拳腳。既然打算對付宇文良時,這頭就得風平浪靜,才不致遭人懷疑。娘娘……方濟同一定能把她醫好,她不會有事的。”

    他這話是安撫他們,也是安慰自己。照他現在的想法,恨不得夜闖南苑王府,把宇文家殺個片甲不留。但是人活著,不能單憑意氣,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一切只能暗中進行。他蹙眉看窗外的月,長長嘆了口氣道:“水師檢閱的日子要到了,西廠的人正在途中,咱們的事必須盡快辦妥,否則腹背受敵,接下去處境更艱難。”

    千戶們應個是,門外曹春盎正好進來,眾人便都退下去承辦差事了。

    肖鐸站起身問:“怎么樣?有起色沒有?”

    曹春盎道:“瞧著喘氣兒續上了,比先前好點兒。方濟同拿針扎娘娘十指,放出來的血黑得墨汁子似的,澆在盆景里,鼠李都死了半邊,真夠毒的!方濟同說了,這回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得把娘娘救活,要不您非弄死他不可。只是擔心毒解不好,會落下好幾宗病根兒。短柄烏頭的毒叫人渾身發麻,血脈不活絡,能把人弄癱了;還有說話,要是幾天不清醒,舌頭僵了也難辦,沒準兒就大舌頭結巴了;再有個眼睛,娘娘眼皮子翻開看充血,眼珠子定著不動,還有可能瞎……”

    他越聽越恨,立時把宇文良時抓來大卸八塊才痛快。那些后遺癥都不打緊,只要能救活她,哪怕是個癱子瞎子,他都認了。

    先頭是又驚又氣,眼下吩咐完了事,便感覺心力交瘁起來。提袍過繡房,進門見方濟同站在一旁,彤云跪在席子上給她喂薄荷水,抬眼看看他,一臉慚愧地放下碗勺伏地磕頭,哽咽道:“是奴婢照顧不周,娘娘的吃食奴婢應該先嘗,要是有毒也該是奴婢先中……這會子這樣,真比我自己撂在這兒還難受。督主責罰我吧,都是我的過錯。”

    他的確恨她疏懶,可音樓是小才人出身,宮里待著,從來沒有奴才嘗菜這一道,到了外面更談不上。如今出了事再來追究就是馬后炮,這上頭不怪她,怪只怪她值夜,連里間出了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中毒之初,一點癥候都沒有么?她還能安穩睡覺!要不是他回來得早,到發現時音樓尸首都涼了!

    只差那么點兒,他想起來都害怕。習慣了那丫頭的聒噪,如果再也見不到了,他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他遷怒彤云,恨聲道:“你是她的人,我暫且不處置你,等她醒了自然有決斷。如果她不打算留你,你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好好的伺候,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卷進漩渦里的人,要完全脫離只有橫著出來。彤云瑟縮著道是,她是依附在她主子身上的,肖鐸平常和顏悅色是瞧她主子的面子,一旦她主子有什么不測,頭一個該殉節的就是她。

    他不再理會她,問方濟同,“藥服了?”

    方濟同道是,“這會子只有等著了,要是娘娘體氣兒壯,興許還能醒。最好是有人在她耳朵邊上說說話,別叫她腦子頓住。人想事兒的時候眼珠子也跟著動,眼珠子一動就能擔保她老人家不瞎,這一樁病根兒就去了。”

    他點頭說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我在這兒守著就成。”

    他發了話,誰都不敢多嘴,屋里人行了禮,悄沒聲退到梢間里去了。

    音樓還靜靜躺在那里,地上只鋪了張草席,他們拿細竹竿扎了個架子掛蚊帳,她就安然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孤苦伶仃的樣兒,叫人看了心酸。

    他撩帳子鉆進去,盤腿坐在她身旁,低聲道:“魚膏兒做甜湯,虧你喝得下去!不腥么?他們說燉起來黏糊糊粘牙,你究竟喝了多少把自己毒成這模樣?”他抱怨著,視線漸漸有些模糊了。探手摸她四肢,略微軟乎了些,便打趣她,“還不醒?打算叫我抱著一塊臘rou過夜?方濟同這人也真不靠譜,以前聽說狗吃了耗子藥,灌幾口仙人掌,伏土能活過來。現在他拿這招對付你,你怨不怨他?要怨,你自己起來罵他,不許他回嘴,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說,仔細看她的臉,似乎變得既熟悉又陌生了。他心里著急,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哀聲乞求她,“你睜眼看看吧!我才走一小會兒,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對得起我么?說好了一塊兒回北京想辦法的,你這么中途撂手,叫我怎么辦?我多著急,你知不知道?真不叫人省心吶你!就這么一直睡下去,嗯?”

    第55章 兩牽縈

    好轉的跡象是有,但是不明顯,肖鐸守她一夜,頭天晚上渾身冰冷,他不得不把她摟在懷里取暖。到第二天晌午開始發燒,滿臉潮紅身上guntang,鼻翼翕動著,喘氣又急又密。

    叫方濟同來看,他把昨天的三味藥換了,換成茶葉、甘草、金銀花,再扎針排毒,折騰到近黃昏,她的體溫漸漸趨于正常,但是喝什么吐什么,明明還在昏迷,閉著眼就吐他個滿身。吐完了再發抖,黃豆大的汗珠子噗噗落下來,真沒見過這樣出汗的人。

    肖鐸寸步不離,這種無力回天的凄涼讓他想起西四牌樓的那一夜,看著生命一點一滴從指縫里溜走,他最親的人在他面前痛苦呻/吟、掙扎彌留,他卻什么都做不了。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后依然是這樣。不管他怎樣翻云覆雨,總有一種命運不斷重演的恐慌。這種刻肌刻骨的悲愴一下子扼住他的咽喉,再略用些力就會要了他的命。父母兄弟都死了,他以為世上再也沒有什么能牽制他,可是出現了音樓。得到后再失去,比從來一無所有殘忍得多。

    東廠徹查這件事,牽連在內的人很快就逮住了,只不過宇文良時辦事疙瘩,明明知道是他,但是照舊沒法指證他。刑房里哀嚎震天,隔著幾堵墻尚能隱隱聽見。他在檻內靜坐,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是音樓有什么不測,他就親自找宇文良時索命,證據不證據,那些都不重要了。

    佘七郎從甬道那頭匆匆而來,到門前望了屋里一眼,立在廊下回稟:“宇文良時這個縮頭烏龜,躲在王府里不露面。他府上護院身手很了得,要是硬闖,動靜只怕太大。”

    他遲遲哦了聲,“那就讓他多活兩天,實在不成我登門拜訪,他還能避而不見么?”

    佘七郎有些訝異,看他模樣,才一天光景,弄得憔悴不堪。情劫最難渡,但凡是個人都逃不脫吧!他蹙眉道:“督主且三思,這時候越急越不得要領,事情交給屬下們,督主目下就不要過問了。娘娘安危固然牽動人心,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您這樣兒……沒的叫人瞧出來。”

    他冷冷看他,“瞧出來什么?娘娘有個好歹,誰能脫得了干系?前途未卜,我憂心有錯兒么?”似乎連自己都聽不過去了,垮下肩頭嘆了口氣,“瞧出來就瞧出來吧,又怎么樣呢!大檔頭,你喜歡過女人嗎?”

    他這么一問很叫他意外,東廠除了提督都是實打實的男人,他們是錦衣衛出身,有家有口能娶妻生子,和他自然不一樣。這是他的傷心處,平常大伙兒都小心翼翼規避,今天他自發提起來,倒叫人措手不及了。

    佘七郎舔了舔唇,斟酌道:“屬下有個相好,門第不高,未入流干事的閨女,長得也不頂美,但是屬下同她在一起覺得舒坦,如果說喜歡,大概這就是喜歡。”

    他有些奇怪,“相好是什么意思?沒有成親?”

    佘七郎應了個是,似乎有點難為情,尷尬道:“廟會上認識的,當天夜里就翻了窗。后來雜七雜八的事兒多,一直耽擱著,這趟回京打算上門提親去了,再那么下去只怕掩不住,她肚子里有了我的種。”

    肖鐸聽了點頭,“那是該辦了,大著肚子拜堂也不好看相,今兒成親明兒生孩子,要叫人笑話的……娶過門之后呢?還會納妾么?”

    佘七郎說不會,“東廠差事說閑是閑,說忙也忙。外頭奔走,回去震不動卦,娶多了干放著也糟心。”

    他淡淡笑道:“是這話,一輩子遇上一個人,好好待她。少年夫妻老來伴,將來有點什么,不至于后悔。”

    聽他聲口看破了紅塵似的,簡直像個出家人。佘七郎不由發怵,仔細打量他道:“督主今兒怎么了?”

    他從門前的小杌子上站起來,緩緩踱了兩步說沒什么,“羨慕你們罷了,遇上了合適的,下聘過定,花轎抬進門就是你的人。我呢……”他回頭看看,她臥在草席上,全然沒有要醒轉的跡象。別人可以明媒正娶,他怎么才能給她這些?他擺了擺手,“盤查別擱置,南苑王府的埋伏也別落下,我等著你們傳好消息回來。”

    佘七郎不便多言,自領命去了。

    他轉身去月牙桌上倒了杯水,把她扶起來靠在胸前,拿銀勺一點點往她嘴里喂,慢慢道:“剛才你聽見大檔頭的話么?原來這世上不只我一個人愛翻窗,他也一樣。他這個沒出息的,還把人肚子弄大了,全忘了自己是干什么吃的。這賊頭賊腦的樣兒,老丈人要是知道了,非打得他不敢進門不可!”他撼她一下,“你聽見我說話么?睡了這么久,該起來活動筋骨了……你說他翻窗管別人叫相好,那咱們這樣的算么?你也是我的相好?”他歪著脖兒砸弄滋味,“這名頭不好聽,忒俗了些。要是成了親,稱呼倒多了,拙荊?賤內?糟糠?”他哧地一笑,“都不好,把媳婦兒叫得這么磕磣,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換了我,叫心尖兒,人前人后都這么叫,別人笑話也不管。”

    她不應他,仍舊是驚悸,突然之間一陣抽搐,把他的心都要掐碎了。他咬著牙按她入懷,用力壓制,似乎能好一些。

    頭頂隱約傳來隆隆的聲響,他偏過頭看窗外,天色暗下來,芭蕉頂上那片穹隆烏云翻滾,看樣子要下雨了。他輕吁口氣,放下她叫方濟同,“變天了地上潮濕,可以搬回榻上去么?”

    方濟同過來把脈,眉宇間有了歡喜的顏色,“督主別愁,我瞧娘娘脈象,不似之前那么沖,平和了好些。這會兒雖然一陣陣痙攣,也是毒性沒散完。我已經吩咐人燒熱湯去了,回頭讓娘娘泡個活血的藥澡,把肌理間殘余的毒蒸出來,料著到明天就該清醒了。”

    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肖鐸怕聽錯,又問他一遍,“明早能醒,你確定么?”

    方濟同滿口應承,“我給督主打保票,要是不醒,您砍我的腦袋當板凳。”又吮唇想了想,“娘娘醒后手腳不聽使喚,您不能讓她這么躺著,得讓她活動開。比如五臟六腑,麻痹得久了,內里運轉不過來不成,得顛騰顛騰她。扶著走兩步也行,橫豎別叫她閑著。”

    這些都容易辦到,只要她醒過來,醒了才好說以后的事兒。

    又是一聲焦雷,轉瞬下起了夜雨,雨勢大,把壇子里的芭蕉葉打得簌簌顫抖。萬道銀線破空而過,只聽見隆隆水聲激打在青石板上,偶爾卷進一陣風,并沒有想象中的清涼。南京的夏日,即使被洗刷了,也還是悶熱潮濕的。

    彤云在門前探了探頭,如今她有點怕他,說話的時候甚至不敢看他,垂著兩眼叫了聲督主,“依著方大夫的吩咐都準備妥當了,奴婢來接娘娘入浴。”

    他應了聲,打橫抱起她,讓彤云前面帶路,直接送進了浴室里。

    音樓不能行動,讓彤云一個人伺候,她也沒能耐把人搬進木桶。眼下沒什么可避忌的,草草替她脫了中衣,他調開視線彎腰抱她,很快便放進了藥湯里。

    水溫有點高,彤云去扶她的時候看見她皺了皺眉頭,忙低聲叫她:“主子,是不是水太燙了?燙點兒好,燙了能把毒蒸出來,明兒您就又活蹦亂跳的了。”

    她不言聲,腦袋耷拉著,水是齊胸深,恰恰沒過她主腰的上沿。脫成了這樣他原不該看的,一時沒收管住視線溜了眼,那纖纖的肩胛下有飽滿的曲線,墨色的藥汁子里看不見乾坤,單是裸/露在水面上的那一片白潔,就足以叫人神魂蕩漾了。

    一片溫熱的血潮洶涌襲上他的臉頰,他匆忙轉過身去,心里倒好笑,她吵著鬧著要伺候他洗澡,結果自己先被他看了個遍。不知醒來之后是何感想,大概除了耍賴斗狠,沒別的辦法了吧!

    他信步踱出去,未走遠,只在廊廡下等著。

    外面雨下得很大,滔滔落在磚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袍角。游廊那頭傳來一溜腳步聲,他轉過頭看,曹春盎托著紅漆托盤,上面擱著一只盅,近前呵腰道:“干爹一天沒吃東西了,兒子叫人燉了鹿尾湯來,您喝些兒,免得身子撐不住。”邊說邊揭開蓋子往前遞,“娘娘出了這樣的事兒,如今吃食里都下銀針試毒。真是沒想到的,南苑王也不怕惹上一身臊。畢竟是他的地界兒,娘娘要是遇了害,皇上不問罪么?州府固然失職,他可是大頭,干這樣的缺德買賣,也不知道是什么想頭。”

    他接過盅慢慢喝了口,到底還是撂下了,掖掖嘴道:“我先頭腦子亂,沒想起來,你傳話給幾個千戶,想法子把宇文良時的兒子弄回來。他能禍害娘娘,我一樣能折磨他兒子。他想讓我痛失所愛,我就讓他斷子絕孫!”曹春盎大約是聽見那句痛失所愛了,嘴張得能塞下兩個雞蛋。他輕飄飄瞥了他一眼,“別愕著,辦差去吧!”

    天漸暗,檐下掛上了“氣死風”,他背手站著,開始琢磨是否該借著這回的事件往紫禁城里遞話。解了毒,身子虛弱分辨不出,如果趁這當口說染了病,是不是個好時機?

    正盤算,里頭彤云出來叫了聲,說時候差不多了,該出浴了。他踅身進去看,她泡得熱氣騰騰模樣,不像之前那么蒼白,很有些面含桃花的況味。然而放進去容易,要提溜出來難。隔著木桶不好借力,手也無處安放,于是似有意又似無心的,按在了那綿軟的胸脯上。他心頭猛然跳得厲害,好在她還沒醒,否則少不得鬧,說他借機占她便宜。

    又是巴巴兒守一夜,不過方濟同的話很靠得住,將近五更的時候果然聽見她低低長吟,他一個激靈湊過去看,她睜開了眼,大著舌頭說渴。那一刻他真高興得要縱起來,手忙腳亂沏茶喂她,撫她的臉,撫她的手,顫聲道:“老天保佑,總算醒了!這會子覺得怎么樣?還疼么?”

    她定著兩眼,搖搖頭,說不出話,只有豆大的淚水滾滾落下來。他心里痛得刀絞似的,把她抱在懷里溫聲安慰:“好了,都過去了。你命真大,兩回全讓我遇上,我是你的福星呵!”

    她想抬手,略微動了下,又軟軟搭在一旁。窗外晨曦微露,他干脆把她負在背上。屋子里還暗著,便在一片迷蒙里繞室行走。她軟軟枕在他肩頭,他轉過臉能觸到她的前額。仿佛在海面上漂流了幾天,終于看到岸,滿心說不出的感激和慶幸。他把哽咽吞下去,勉強穩著聲氣兒道:“大夫說了,不能一直躺著,得顛騰,讓五臟活動起來。你不能走,我背著你,你別使勁兒,靠著我就成。”

    她嗯了是,說不了太復雜的話,只道:“你累。”

    鼻子里盈滿涕淚的酸楚,他緊了緊手臂說:“我不累,只要你好起來,就是背著走一輩子我也愿意。”

    音樓腦子還是混沌的,聽見他的話,轉過臉親他的耳朵,咻咻的呼吸噴在他耳廓上,像只迷走的小獸。

    他笑起來,步子更堅定了。漸漸天亮,漸漸日上三竿,雨后的天幕像杭綢織就的錦緞,間或飄來一兩朵白云,有種落花流水式的輕輕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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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佛貍愁

    不過言多必失,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背著她走了兩個時辰,情況好了很多,她的胳膊用點力,勉強可以扣住他的脖頸。舌頭也捋直了,說話口齒略微清晰,不過麻煩事也來了。

    肖鐸眼下有點多愁善感,尚且沉浸在這兩天的坎坷里不能自拔,卻聽見她說:“你摸我了。”

    他遲登了下,“什么?”

    “昨晚洗澡,”她語氣淡淡的,“你有沒有摸我?”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我不是有意的,一個大活人要從水里提溜出來很難,我沒處下手……”

    “怎么樣?”她沒聽他辯解,大病初愈中氣不足,只道,“摸上去還湊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