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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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剛要應,門上簾子一挑,進來個高個兒男人。音樓定睛細瞧,那人在燈下眉目如畫,居然是肖鐸。 第8章 蘭露重 她還在炕上,只穿了中衣,他冷不丁進來,叫她一陣慌神。他倒不以為然,揖手行了一禮,“給娘娘請安。” 音樓忙拉過衣裳披上,要下地,又覺得不大方便,頓在那里進退不得。肖鐸是權宦,有品級的太監甚至不用在帝后跟前口稱奴婢,面對一般人時身上更沒有奴顏婢膝的味道,即便不行通報就闖進門,依然昂首從容,談笑自若。 她有些別扭,不過細思人家救了她一命,再說他原本就是個太監,出入內廷沒有太多忌諱,自己太過計較顯得小家子氣。因欠了欠身道:“肖廠臣不必多禮,深夜來見我,有事么?” 他聽見她破銅鑼似的嗓子,做出個牙酸的表情來,“娘娘能說話了,再歇一天,就上建極殿守靈吧!內閣擬了娘娘的封號,臣送去給皇后過目,皇后也都應準了,如今再自稱‘我’,似乎不合時宜。”他抬頭四下打量,“這二所殿過兩天更名重華宮,娘娘是一宮之主,當自稱‘本宮’,才好同尊號匹配。” 音樓因他那一擰眉的動作臉紅不已,暗忖他大半夜跑來說教,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聽多了他的壞名聲,心里也忌憚,便帶著點逢迎的口吻道:“我記下了,只不過廠臣不同于別人,于我有再生之恩,在您跟前就不擺那個譜了。” 肖鐸聞言一笑,“臣說過,是受人之托,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轉過頭看彤云一眼,“你暫且回避,我有話和娘娘說。” 彤云愣了下,再看音樓,她也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卻依然點頭,“你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彤云退下了,屋里只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有點尷尬。其實說尷尬,好像只是音樓一個人的事,肖鐸見多識廣,壓根不以為然。見她動了動身子,反而趨前身來,“臣伺候娘娘更衣,過會子那位貴人要來見娘娘,臣是來行通稟之職的。臣打聽過,娘娘出身名門,令尊是隆化七年辭官的太子太傅,坐在被窩里見客,似乎不成個體統。” 音樓咽了口唾沫,“肖廠臣說得是。”可使喚誰也不能使喚他啊!她縮了下,堆起笑臉道,“不敢勞動您,我自己來就成了。” 他卻不聽,一頭上來攙她,一頭緩聲道:“侍奉主子原就是臣份內的事……”凝目看她,含笑道,“娘娘怕臣么?” 他那一笑和風霽月,尤其那雙眼,沒有波瀾的時候深邃寧靜,笑起來卻不同,長而媚,簡直攝人魂魄。靠得又近,溫和的嗓音就在她耳畔。音樓心頭雷聲大作,以前不知道漂亮這個詞能用在男人身上,現在才算開了眼。真奇怪為什么他只有惡名在外,照理說艷名更該遠播才對。 “您真愛開玩笑,我的命是您救的,對您只有感激,沒有害怕的道理。”她略偏過身子,“廠臣是好人吶!” “好人?”肖鐸難得有愣神的時候,無限惆悵地搖頭,“從來沒人說臣是好人,臣在滿朝文武眼中是毒瘤,人人除之而后快。” 音樓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是能叫所有人記恨,這人大概的確好不到哪里去。她也會兩面三刀,人家救了她,感激只是一方面,提防還是需要的。這泱泱后宮,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世人熙熙皆為利趨,既然肯出手救她,自然另有說法。 她暗暗盤算的時候,他正手勢輕柔地替她套上褙子。畢竟開了春,穿得不甚多了,里面的夾棉中衣早換成了白綢竹葉紋的。細潔含蓄的美,襯她正合適。不過下頜青紫的勒痕有些觸目驚心,他替她扣扣子的時候手指輕飄飄劃過去,“看來臣明兒還得叫人送化瘀散來,娘娘喉下這塊,早點消了才好。” 他撩她,音樓是黃花大閨女,一碰就狠狠一震。他訝然,看她面紅耳赤,聲音愈發輕柔,“娘娘怎么了?臣伺候得不好?” 窗外是濃稠的夜色,到了夜半時分不像白天那么警醒,人累了,也慵懶了。他的神情看上去有點倦怠,蒙蒙的一雙眼,不留神就撞進人心坎里來。音樓決定坐懷不亂,鎮定答道:“不不,適意得很……別的都好,就是肖廠臣紆尊降貴叫我惶恐。您也知道,我不是正路主子,得您這樣厚待,怕夜里睡都要睡不踏實了。” 他扯了下嘴角,“睡不踏實?何至于呢!臣如今雖提督東廠,其實在貴人們眼里還是奴才。要是銜恩驕縱,豈不鬧笑話么!至于娘娘說的不是正路主子,以后千萬別這么自輕。既然得了名號,您就名正言順。誰敢不尊您一聲太妃,禮法也不饒他。” 他是最體人意的,掀了褥子要服侍她穿鞋。音樓惶恐不已,女人的腳不能隨便叫男人看見,雖然他充其量只能算半個,她也不大習慣讓外人經手。 “我自己來,多謝廠臣的好意。”她提著馬面裙跳下腳踏,很快趿進鞋里。自己手忙腳亂地歸置,嘴里也不閑著,“先前忘了問,您說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我回來想了很久,上月才大選的,到這里人生地不熟,沒有特別交好的朋友,實在想不出是誰。” 原本就為岔開話題,不想肖鐸接了口:“是大行皇帝同母的兄弟,福王殿下。” 她正彎腰拔鞋后跟,襕裙高高提著,聽了話頓在那里,一雙半大腳沒穿羅襪,細細的腳踝白得羊脂玉一般,上頭還牽著根紅線。 他瞇了瞇眼,果然是副賞心悅目的畫卷。漢人裹腳,三寸金蓮一手就能掌握,步音樓的不是。 步氏老姓步鹿根,是隨龍入關后才改成單字的。鮮卑人不興裹腳,所以慕容宗室的女子全是天足。大腳好,腳大江山穩,比起那種脆弱畸形的美,還是不受束縛的本來面目更可人。 音樓挖空心思回憶,實在想不出什么時候和福王打過交道。抬眼看肖鐸,他正好整以暇打量她的腳,這才想到把裙裾放下來。她難堪地咳嗽一聲,“我不認識福王殿下,別不是救錯人了吧!” “錯不了,娘娘不認得福王,福王認得娘娘就夠了。”他背著手往窗外看,宮門虛掩著,門閂斜斜搭在一邊,兩盞宮燈高挑,照亮門禁下不大的一片空地。他回過身道,“就算沒有交集,娘娘也應該聽說過殿下。代宗皇帝子嗣單薄,膝下只有大行皇帝和福王兩位。如今皇上賓天,接下來有機會繼承大寶的,不外乎殿下和榮王。”他言罷一笑,“這些話原不該和娘娘說,只不過有了今兒這件事,就像坐在一條船上,臣便不同娘娘見外了。回頭福王殿下來瞧娘娘,其中緣故一點娘娘就知道了。臣的意思是,既然有幸和娘娘結了緣,那么日后臣當竭盡全力扶持娘娘,也請娘娘在殿下面前替臣周全。歷來后宮如朝堂,齊心協力同榮同辱,才是長久的方兒。” 音樓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她得了謚號晉太妃,死罪可免,卻要上泰陵守陵,后宮之中的爾虞我詐和她似乎沒多大關系。再說那位福王,她連見都沒見過,哪里在他跟前說得上話! 她覺得這位肖廠公太瞧得起她了,剛想給自己找點退路,門外小太監隔著門簾通傳:“回督主,殿下過了百子門,正往二所殿來。” 肖鐸對一臉惶駭的端太妃滿作一揖,“殿下夜訪娘娘,請娘娘迎駕。” 音樓簡直摸不著頭腦,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什么事不能明兒辦,哪里有半夜訪人的道理!肖鐸來也罷了,那位福王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嗎?她是元貞皇帝的宮眷,宮眷見外男不合規矩。現在真是群龍無首了,宮廷之中的禁令也行不通了。 他卻行往外退,音樓追了兩步,“肖廠臣,天兒這么晚了,福王殿下這會子來……” 他笑了笑,“來了便來了,早晚要見的。娘娘放寬心,殿下很和氣,好好侍候著,將來必不會慢待了娘娘的。” 她忐忑不安,到門外左右觀望,啞著嗓子叫彤云,他抬手阻止了,“娘娘噤聲兒,殿下就是來瞧娘娘一眼,有些體己話要說。邊上杵著個不相干的人,殿下有所顧忌,心里不痛快了,反而對娘娘身邊的人不利。” 音樓被他唬住了,當真不敢再出聲,只是可憐巴巴看著他,“肖廠臣,你不會走遠吧?是不是得候著殿下出來,再送殿下往謹身殿去?” 肖鐸看得出來,她眼下是拿他當救命稻草,就因為他是太監,不能把她怎么樣?真是怪事,人人對他避之惟恐不及,沒想到還有被人托賴的一天。他一哂,稀奇之余也不覺得心境有甚變化。眼梢往抱廈方向一瞥,見兩個宮人引著福王緩緩而來,便不再答她的話,提袍下臺階迎接去了。 既然人來了,硬著頭皮也要見的。她在這里提心吊膽,沒準兒人家還坦蕩蕩呢!這么一想頓覺自己不上臺面,大行皇帝喪期里,守靈哭靈不斷人。近前的宗親大臣連軸轉,時候一長白天黑夜都顛倒了。她得了赦免還能養一天身子,什么時辰該干什么分得清清楚楚,謹身殿里不得合眼的人看來卻都是一樣,到處燈火通明,宮門下鑰但不上鎖,想上哪兒都暢行無阻,和白天沒多大區別。 福王是個翩翩君子,服喪期間戴著白玉冠,重孝之下也有倜儻的風度。對肖鐸擺了擺手又摒退左右,目不斜視地進了中殿里。 第9章 花淡薄 音樓愣了一回,再往院子里看,肖鐸已經朝宮門上去了。她沒了依仗,心頭直發虛。沒計奈何只得轉身進殿里。 來人坐在百子千孫葫蘆地罩旁,屋里只點了一盞羊油蠟,迷迷糊糊看不清臉,只覺應該是如珠如玉的人。底下太監進來奉茶,他端起茶盞,食指上套個精巧的筒戒,那副金尊玉貴的體面便從舉手投足間流淌出來。 音樓垂手站在那里,想了想愣著不是辦法,欠身行了一禮,“給王爺請安。” 福王把茶盞擱下,轉過眼來看她,目光肆無忌憚,邊看邊點頭,喃喃說好。 這模樣真叫人發虛,音樓勉強笑了笑,“屋里暗,殿下稍待,我叫人再掌兩盞燈來。” 福王卻說不必,略挑著嘴角道:“燈下看美人,自有妙處。一眼看到底的,什么趣兒?”見她臉色微變,知道自己登徒子吃相難看,轉而笑道,“太妃今兒受驚,眼下可好些了?我瞧嗓子還是不爽利,仍需將養才好。明兒還是哭靈,要是身上不舒坦就別去了。后兒才大殮,等封了棺再去也不遲。橫豎你也沒見過大行皇帝,簀床邊上守著,本王怕嚇著你。” 這么說來真是個細心周到的人,先前的那點孟浪也不算什么了。音樓感激道:“殿下慈悲心腸,叫我怎么謝您才好呢!不瞞您說,我今兒以為是必死的,就沒打算活著回來。沒曾想得您相救,到這會兒還云里霧里呢!” 福王嗤地一笑,“又不是打仗剿匪,還打算舍身取義?活人殉葬原就有違人道,大行皇帝未御極前,我們兄弟一處坐著說話,還曾說起過這宗。后來他君臨天下,把這茬忘了,到了臨終也沒想起來留個恩旨。”言罷呷口茶,把蓋兒蓋上,擱到了一旁香幾上,沖她和煦道,“太妃坐吧,別拘著。我救你,也非一時興起。論起來,你父親曾經是我的恩師。當初詹事府分派人手教授太子和諸王課業,你父親是右春坊大學士,學道深山,沒有一個人不佩服的。可惜后來身子不濟辭官隱退了,要是留在朝堂,對社稷必然有利。噯,如今師傅身子骨可硬朗?” 音樓這時才放下心來,原來曾經是父親的門生,那么伸手搭救她也就說得通了。她提茶吊來給他添茶,一面應道:“承蒙王爺惦念,家父以前有喘癥,一到發作就上不來氣兒。后來得了個偏方,天天的吃,大清早起來還上山打拳,現在已經好多了。我進京的時候打簾往后看,他牽著一頭走騾送出去五里地呢!” 她在邊上溫言細語,嗓門雖不濟,那皓腕纖纖卻叫人垂涎。福王慢慢點頭,“緩和了就好,等將來有了時機再召回來報效朝廷。你父親算不得頂梁柱,卻是根好檁子……”她在旁邊的動作一點不落全入了眼,福王頓下來,很快往上一瞥,突然就勢拉住了她的手。 他是花叢中混出來的行家,圣上御弟,堂堂的親王,但凡他看上的女人,用不著花多大心思,勾勾手指頭不乏投懷送抱了。這位大概也是一樣,他懶得費周章,先前一通扯白讓他耗神,現在自然要找點兒貼補。 音樓沒想到他說變就變,剛才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動手動腳了?她嚇了一大跳,使勁掙起來,“殿下有話好說,這算怎么回事?” “你別動啊,都是自己人,這么見外干什么?我就瞧瞧手,又不會少塊rou……”他起先還好言周旋,可她看著個兒不大,力氣倒有把子,舍了命掙脫還真治不住。他站起來,索性滿滿一把將她困在懷里,邊鉗制邊道:“你聽我說,換了民間說法,咱們也算師兄妹。師兄妹結親,親上加親么……怎么?你不愿意?大行皇帝既然沒有臨幸你,那再好不過……你聽話些,我疼你。” 福王身上熏了龍涎,熱騰騰的體溫伴著香味,沖得人頭暈。早就有不好的預感,現在果然應驗了。他的手上下亂竄,壓都壓不住,音樓漲紅了臉恫嚇,“王爺您身份尊崇,這么作賤人好玩兒么?您快撒手,要不我可叫人了!” 這潑辣性子有點意思,他把臉湊到她耳根嗅嗅,“叫人?你嚇唬我么?說來奇怪,比你漂亮的多了去了,這張臉竟叫本王念了那么久!” 男人這種時候,越違逆他越來興致。音樓不知道什么時候見過這色中惡鬼,顫聲道:“我是大行皇帝后宮的人,您這么辦也忒不恭了。您先撒開我,撒開了好說話。您瞧著我父親的面子,放了我吧!往后音樓肝腦涂地報答王爺的恩情。” “眼下不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么?”福王咬牙切齒笑道,“你連命都是我給的,還能舍了什么來報答我?乖乖聽話,要是不從,我有一百種法子叫你死得更難受。”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著殉了葬,也少受這樣的屈辱。她實在沒法子了,他拖她上炕,她死死拽住落地罩,十個手指頭從雕花里摳過去,勒得生疼。他下勁扽,把地罩的榫頭都要搖散了。見她不肯放手,恨聲道:“給臉不要臉么?還是喜歡被綁起來?” 她不松手,他也不強求了,反倒換了方向朝地罩壓過來,一手在她胸口亂摸一氣,一手往下直伸進她小衣里。 音樓又急又惱,進了宮就要做好翻牌子的準備,這會兒皇帝死了,本以為用不著再擔心這個,誰知道憑空冒出個福王來,用的還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她害怕透了,這時候反抗是本能,就算活生生的皇帝來了,她也不能束手就擒。真逼急了眼兒,猛拽起他的手來,就著虎口便咬下去。這口咬得深,能聽見牙齒穿破皮膚的脆響。福王咝咝倒吸涼氣,一晃神的當口她就奪門跑了出去。 音樓悶頭往外奔,也不知道能往哪兒逃,只往有光亮的地方竄。宮門虛掩著,她拉開就跨了出去,不想門外有人,一片玄色的披風迎面而來,她剎不住腳,一頭撞了上去。 門外人被她撞得一趔趄,音樓暈頭轉向,扶額一看是肖鐸,登時抽噎起來:“肖廠臣,您還沒走啊?” 堂堂的東廠督主替人把門兒,說起來掃臉。如果光是個王爺,他當然沒那個好興致干這份倒霉差事,但是眼下這位王爺前途不可限量,他的殷勤周到絕不是沒有回報的。 瞧她披頭散發的樣子,再往門里一看,福王站在廊廡底下讓人拿白布纏手,他也料到是怎么回事了。這丫頭膽子真不小!他低頭看她,“娘娘傷了殿下,打算怎么料理?” 她緊緊攥住他的胳膊,上下牙磕得咔咔作響。抬起頭望著他,眼里蓄著水霧,一眨眼就落下來一長串,樣子可憐到了家。他長嘆一聲:“娘娘這就是不明事理了,不想進泰陵蹉跎一輩子,就得找個男人依附。身子給誰不是給,非要弄得這么三貞九烈?進去對殿下服個軟,殿下好性兒,事兒就翻過去了。” 是啊,他說的都在理,要是換了頭子活絡的,也不能鬧得現在這樣。人家憑什么救她?她又拿什么報恩?除了這一身rou,她拿不出別的東西來。可她害怕,這大半夜的,莫名其妙的,一點準備都沒有,就叫他上下都摸遍了。 她壓著嗓子嗚咽,悲憤交加。見那頭福王下臺階過來了,立刻又抖得篩糠也似,搖著肖鐸手臂哀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這太嚇人了,我怕。” “怕什么?”想起皇后床笫間的反應,他冷冷勾著嘴角哂笑,“等您明白了,只怕會欲罷不能的。” 福王越走越近,音樓繃得渾身發僵,脫口道:“您再救我這一回,往后我什么都聽您的……求您了,不救我就是您不仗義!” 不救還不仗義了?他憐憫地打量她,真怕得這樣么?債越欠越多,還起來可要受累的。 福王邁出門檻,齜牙咧嘴地瞪她,“下嘴真夠狠的,你是屬狗的么?” 音樓挨到肖鐸身后,只露了一雙眼睛怯怯地看他。福王火冒三丈,“咬了人一句話都不交代,你膽兒肥!”伸手去扯她,“往哪兒躲?能躲到天邊去?給我過來!” 福王氣亂了心神,全然不忌諱了,在宮門外就拉拉扯扯起來。肖鐸忙上前勸阻,賠笑道:“殿下息怒,宮里辦著事,這時候鬧起來不好看相。依臣的意思,來日方長的。娘娘暫且想不明白,等過兩日臣抽了功夫再勸諫勸諫,娘娘轉過彎來,一切就都雨過天晴了。您瞧原本是喜事,賭氣什么意思呢!殿下先消消火,這個時辰另有法事要做,臣陪殿下上謹身殿去,正好有些話要回稟殿下。” 按說帝位懸空的當口,的確不該只顧偷女人。福王靜下心來,板著臉一哼,轉過身就往夾道里去了。 音樓這才松口氣,悄聲道:“多謝廠臣了,我記著您的好處,永遠不敢忘。” 他居高臨下看她,未置一詞,比了比手請她回去,自己快步趕上了福王的腳蹤兒。 夾道不像東西街,道旁不掌燈,只有遠處的門禁上杳杳掛著兩盞西瓜燈。福王放慢了步子,手上傷口辣辣地疼,心里極不受用。瞥了肖鐸一眼,“什么話,說吧!” 肖鐸應了個是,“內閣晚間商議新帝登基事宜,擬定后兒大行皇帝大殮之時,榮王即位主持大政。” “主持大政?一個五六歲的奶娃子,主持個狗腳大政!”福王鄙薄道,略頓了下負手沉吟,“等下去也不是事兒,當初高宗皇帝一時猶豫,讓百年太子御極,再從侄子手里奪天下,廢了多少力氣!前車之鑒,當引以為戒。既然榮王進了坤寧宮,這會兒下手正是時候。若是等他稱帝過后再圖謀大計,短期之內又動他不得,到時候朝政勢必落進皇后手里,趙家那一干外戚豈不又有了用武之地?” 肖鐸躬身道是,其實他若真有野心,扶植榮王便能把持朝政。可是這樣風險也大,宦官擅權歷來是大忌,到最后授人以柄,叫人糾集起來要他的命。他手上畢竟沒有兵權,區區一個東廠萬把人,真刀真槍拼不過五軍都督府。要是再加上個福王,事情就更難辦了。所以還是需要人頂頭的,不光為報福王的恩情,也是為自己考慮。幫福王達成心愿,他仍舊可以舒舒服服做他的東廠提督。更要緊一宗,就此能擺脫皇后的糾纏,這個好處比權傾天下誘人得多。 兩人慢慢過了門禁,往前又是十幾丈遠的夾道。福王略打個頓兒,低聲道:“要取榮王性命不是難事,我擔心的是各部藩王。不說云貴、川陜,單單一個盛京南苑就不容小覷。萬一打著旗號進京……” 肖鐸拱手道:“這個殿下不必憂心,東廠的番子分布在大鄴各地,只要有一絲異動,等不到他們調兵遣將,消息就已經傳進紫禁城了。藩王不得詔命擅離蕃地等同謀反,到時候下令撤蕃,更加師出有名。” 福王聽得頗稱意,在他肩頭拍了拍道:“有你在,果然替了本王不少心力。本王信得過你,那么萬事就托付廠臣了,他日本王必有重賞。” 肖鐸等的就是他這一句,忙拱手作揖,“殿下言重了,沒有殿下,哪里有臣今日!替殿下分憂是臣職責所在,臣必定盡心竭力,請殿下放心。” 福王點頭,挫著步子往前邁,復又懊喪地抬手看看,“那丫頭怎么料理?性子似乎烈了些,差點沒咬下我一塊rou來。” 他想起那雙盈滿淚的眼睛,心頭微漾,“臣以為這種事急不得,她這會兒嚇破了膽,短期內恐怕緩不過來,逼得越緊越會弄巧成拙。橫豎殿下有的是時候,待得天下大定,對她多加看顧,恩典到了,假以時日不愁她不回心轉意。臣雖是太監,也知道男歡女愛靠的是你情我愿。強摘的果子不甜,殿下比臣更明白這個道理。讓她在泰陵待上三五個月,也好防人口實。若到時殿下還惦念,再找個借口把她召回來;倘或一別兩寬漸漸放下了,那讓她守一輩子的陵,也就是了。” 福王仰頭看月,今晚是下弦月,到了后半夜細得簡直看不見。越得不到越掛念,現在人要是在眼前,一口吞下去都不解恨。 “我琢磨過了,還是不要送進泰陵的好。年輕輕的姑娘,住在墳圈子里損陽氣兒。再說那里還有老輩里的妃嬪,不定回頭怎么折騰她呢!沒的接回來不成了樣子,豈不白費心思?”他豎著一根手指頭指點,“這么著,你想個法子從泰陵把人換出來,讓她暫時借住在你府上。我怕有陣子要忙,等忙過了再召她回宮,你也好提醒著我點兒,別一不留神弄忘了。” 這位王爺,真好色又多情!這類人看上誰都憑喜好,今兒你明兒他,興頭上百樣揪細。等一撂手,大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第10章 更漏殘 音樓一天之內受了兩次驚嚇,覺得有點承受不住,坐在炕上只管發呆。彤云挨著腳踏覷她,“主子,您老說桃花運不旺,您瞧這回不是來了?” 她把臉埋在臂彎子里,聽她這么說轉過臉,露出一只眼睛看她,“這是什么桃花?上來就摸我,這兒薅一把那兒薅一把,還說師兄妹結親,有這么結親的嗎?我算看出來了,這些耀武揚威的貴人就這奏性,不拿人當人看!” 彤云垂著嘴角皺著眉,五官看上去有點滑稽,“甭管怎么,好歹也是一朵花,雖然好色點兒,將就也能看看。您要想往后有好日子過,少不了吃暗虧。要是尋常家子,小叔子偷嫂子丟人,帝王家就不一樣了。您知道高宗皇帝吧?可賀敦皇后是太宗正經元后,最后還不是給高宗來了個收繼婚!鮮卑人沒那么講究,跟誰不是跟吶,您說是不是?” 她愕了下,“聽著挺有道理,敢情是我當時沒想開?” “那您這會兒想開了嗎?”彤云湊近了些,“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您打算老死在泰陵啊?” “不想,那怎么辦?我再去勾引福王?”她憋出個作嘔的表情,“我想起他就犯惡心,真下不去那手!” “您都下嘴了,下手怕什么!”彤云退回榻上,抱著褥子躺下來,翻個身道:“您這么想,如果皇上沒駕崩,翻了您的牌子叫伺候,您去不去?一樣的道理,這宮里誰認識誰?除開宮女就是凈了茬的太監,男人只一個,眼下死了,沒準兒福王就成下一任的主子爺了。反正撇開那些不論,您瞧準了時候求他給您做主,他好歹是位王爺,把您從泰陵撈出來不費吹灰之力。” 音樓又點頭,直挺挺躺尸瞪著屋頂,“有道理。” 彤云嘆氣,“您別光有道理,好好琢磨琢磨吧!您往后啊,就是個高處呆著的命。要找男人,非得是位高權重的,否則您就得天天敲木魚。敲著木魚好玩兒么?三天五天還覺著挺清靜,十年八年您得瘋!我聽說守陵的好些太妃到后頭連人都認不得了,跑出去死在哪個犄角旮旯,找都找不著。” 音樓垂頭喪氣,“我要是進了陵地,沒人救我我肯定出不來。最后也得像老太妃們一樣,死了往妃子陵寢一埋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