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叔于田
南河:“……我……” 秦璧一笑:“不會是我剛剛太唐突, 嚇到晉王了吧。剛剛不過是玩笑, 若晉王動了怒,我在這兒道聲不是。以秦晉之好,我也不可能真的傷害您。想來今日您與君父又私下商談許久, 或許晉王心中也有苦惱, 我愿意為您出謀劃策。” 她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南河只得道:“好。” 雖然她還沒想好要怎么做, 但也可以先試探一下秦璧的意思。 秦璧看著南河上馬,宮之省等人一臉戒備, 似乎還想要跟上來, 秦璧大笑:“晉王還想再擺個酒局,讓一群宮人聽著?” 南河其實自然是想帶著人, 恨不得把宮之煢都叫來保護她, 但顯然秦璧不想讓旁人在場, 若是有人在, 她怕是什么也不肯談了。 南河只得道:“你們先回去吧。在少梁也不必擔心,更何況藍田君武藝過人。” 秦璧笑了笑, 領著南河從城墻側門出去,往汾水邊走去。 南河也比較尷尬, 她向來對這種婚戀之類的事兒比較慌,一時也不知道她這個假晉王該如何開口。 但秦璧倒是不太著急, 她長腿夾著馬腹, 春末花都開得跟日子不過了似的, 岸邊單憑著月光也能望過去一大片花朵, 香味竟然被河面上的濕風吹不散,香的艷俗又驕傲。秦璧與戰馬漫步花叢,迎著汾水的白浪往遠處秦國的方向眺望。 南河自認為自己一向腰桿挺直,慣常不慫,但也不知道為什么,秦王一說起秦璧嫁到晉國的事兒之后,她竟然有點慌,又像是對不住人似的。 大概是一眼看到秦璧,就覺得她跟不能彎折的青銅劍似的,極其驕傲卻也有的是驕傲的資本。南河甚至還想過,她這樣耀眼,有沒有可能是“玩家”中的一個,只是也不好隨意猜測。 但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從內到外都強大的女性,她的婚姻竟然是父親和一個陌生男人私底下就想要決定的。雖然秦王確實對她有很深的愛,但南河覺得她自己參與這場“密謀”,是立場十分不合適的。 或許正因為覺得自己沒資格,所以有些羞愧,更覺得如果就這樣和秦王商量好,簡直就是無視秦璧個人意愿,一心想著撿漏。是這種羞愧,才讓南河覺得很難面對秦璧吧。 南河這樣一想,倒也想通了,不如說開。 南河:“秦王今日與我說的是……” 秦璧在前頭,馬鞭在花叢里掃了一下,漫不經心的打掉一大片嬌艷熱烈的花朵:“我早知道。君父之前就與我商議過,我不同意,他執意為之了。怎么?你不愿?你最好不愿。否則我定要攪得你家破人亡,不得安寧不可。” 南河沒說話。 秦璧大概以為她不信,回過頭來笑:“你覺得我做不到?” 南河笑了一下:“只是覺得……倒也不至于吧。” 秦璧的神情卻很嚴肅,她微微調轉馬頭,看向他:“你如果與君父商定讓我嫁入晉國,我會一直讓事態不可控制,直你讓我回到晉國位置。秦國,我不可離開寸步。” 南河一愣:“我不是不愿,只是不平。此事當由你來決定。只是,你該知道,你留在秦國反而對秦國不利。一山不容二虎,你就算是好心,但對太子曠而言,也是……障礙。” 秦璧笑了:“為我不平?呵。話說的也夠漂亮,一山不容二虎?不,此山只有我一只虎。” 南河心底更驚: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有奪權為王之心? 難道她也真的是“玩家”,將“帝”字列為目標?還是說她是土生土長的秦國女兒,只是自認她也有接任王位的權力? 秦璧微微垂眼:“莫要貪心,別覺得娶了我就是請了個會打仗的大將回家,我生是秦國子民,死是秦國鬼神,秦國廟堂的火燃著一天我都不會走,您要是真娶了我回去,苦頭由您吃的。” 南河倒是對秦王的想法比較理解,道:“如今局勢艱難,藍田君應該也知道,聽您的意思,是要與太子曠一爭高下了?可在這時候爆發什么沖突可不是……” 秦璧猛地回過頭來,高聲道:“我說了你不懂!不是我想爆發沖突!秦晉再好,君父也不可能去插手你們淳氏子女家事。一如今日,你也別想來摻和我們的事!你要做的,只是拒絕聯姻。至于如何拒絕,你想在口頭上怎么羞辱我都行,說我不像個女人,說我年紀太大,隨你的便!” 南河被她突然爆發的樣子也嚇了一跳。 顯然秦國境內……還有隱情? 南河只得抬手道:“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那些話。恰我君父臨去前,曾要我娶一女為妻,她現在……呃,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我也不打算成婚。” 秦璧肩膀松下來,扯了扯嘴角:“南姬?我聽說過……你年紀小小的,到跟你君父有點像,都是個癡情種。” 南河:……別別別腦補了啊。 南河也不好對旁人的家事說什么,秦璧也沒有趕她回去的意思,兩個人依舊在河邊悠閑走馬。 南河:“秦王提前跟你說過,但你那時候并沒有當面表示出反對吧。是因為家中某些的原因,所以不能拒絕吧……” 秦王的嫡系子女眾多,長子次子死后,還有子女四人。應該家庭關系會比較復雜吧。 秦璧微微挑眉,偏頭看了南河一眼,扯了扯嘴角道:“當做是吧。若是你能讓我名聲差一點,我倒是謝謝你了。” 南河:“呃……這我實在做不到。其實,我以前聽說過許多藍田君的事情,也聽說過你如何帶兵打仗,雖然秦國并不是強國,但你也是人們一提起秦國就會想到的耀眼人物。我、我很佩服你。” 她陷入回憶,低頭說著,忽然一只手伸過來,猛地拍了她屁股一把。 南河活了這么多年,頂著一張冷淡內斂的臉,還從來沒遇見敢對她耍流氓的人!她一個激靈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南河驚恐:“你、你干什么!” 這位jiejie真他媽不按套路出牌啊! 秦璧眼睛閃亮,她絲毫不因為臉上的傷疤和眼罩而自卑,反而渾身散發著女人的自信,對南河伸出手指,笑的像是發現了什么秘密:“你——是不是喜歡我?是不是!” 南河:…… 秦璧上來還想拍她屁股,南河趕緊伸手護臀,踢了馬腹一腳,往前幾步躲開她的攻擊。 秦璧追上來,語氣有點興奮:“哎呀,雖然成婚不太可能,但**一度還是沒問題的啊。你就是有點瘦,太白了,不過年紀小也算優點呀!我還沒找過你這樣的呢?小晉王,考慮一下?我給你一個和崇拜者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南河真是活了這么大還沒遇見幾個當面表示要上她的人! 南河:“我是說佩服你!不是說崇拜你!更對這種事——沒興趣!你別捏我胳膊!” 秦璧咂嘴,笑了:“你真的挺可愛的。難道從小在宮里,沒有女人夸過你?長得也不錯,看得出來魏妘實在是個美人了,否則就你君父的國字臉,怎么生的出你這樣的尖下巴。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是糾纏你,就是提議啊。” 看來這位jiejie雖然在軍中出入,但是也不是說就是個呆板的武癡! 享受人生的事兒是一點兒沒少過啊! 這樣一對比下,她獻身教育事業導致整個人基本出家的狀態,真的是比不上人家秦璧啊! 南河本來還是局促慌張,這會兒已經完全陷入面對人生贏家的自我懷疑之中。 秦璧看那小晉王往前溜了幾步,笑道:“你若無此意,我也不會鬧你了。不過,其實你若真的娶我不是件好事。你就像是一直在借別人來幫你打仗,反而就更沒有學習進取的意思了。” 南河勒住韁繩,回過頭來看向她,面露沉思之色。 秦璧在內心感慨了一句。 這小子要是相貌有五六分,氣度還要再加上三分不可。舉止神態優雅規正也就罷了,剛剛她語氣不好,但他卻沒有半分不耐神色,反而有幾句話說的讓她分不清是感人還是撩人了。 “我是為你感覺不平。此事該由你來決定。” 嘖。若不是因為事態,她都要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是她有幸遇見的良配了。 南河微微抬起頭,看向她道:“你說得對。王是軍隊之魂,就算艱難,但我必須做出舉動讓軍隊信賴我,努力思考讓自己更了解戰爭。軍隊是否能用堪用,雖然兵甲糧馬也很重要,但與王、國之間的信賴也更重要。秦、晉這樣的弱國能在不依附大國、連年遇到戰爭的情況下還存續,大概就是因為你我的君父,都從年輕時候親自帶兵,走入軍隊,深入百姓。” 秦璧笑:“是啊。” 南河:“而且,百姓和軍隊才是一個王最該依靠的。” 這句話本該是一句親民的誓言,但秦璧卻看到小晉王說完之后,望著自己的手陷入有些復雜的沉思。 從不近人情的角度上來說百姓是兵源、賦稅的來源,特別是在于如今王室貴族結構不穩定的年代,掌握了民心和好名聲,就等于掌握了兵源。 但這個依靠,并不僅僅只是說和百姓建立親密的關系,也更指代在親民的名聲之下,從百姓當中“割韭菜”也是最方便最安全且效益最大的。 這些話,還曾是南河教給辛翳的。當時她心里只嘆氣,到如今自己為王,才知道這話語背后有多么冷酷的想法和多么高效益的真理。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貴族更貪婪且善變,且有官位和知識,他們為了利益更容易聯合在一起反對王室,也有更大的成功率。而百姓既沒有能夠反抗這年代王室的能力和知識,而且如果就算有起義或反抗,烏合之眾最容易挑撥,也能找出辦法快速的分裂擊潰他們。 王室與貴族之間的矛盾,往往在于,王的韭菜地讓看園子的貴族給割了。 而王權和貴族斗爭的目的,也不過是想要讓看園子的貴族變成地里的韭菜罷了。歷史上從貴族體系到官員體系的轉換,不過是從讓雇人看院子,變成了讓毫無反抗能力和容易滿足的狗看園子罷了。 而秦晉這樣王室與百姓走的更近的國家,百姓往往都會把家與國看做一體。百姓對王室的信賴和親密越強烈,往往越擁有更高的賦稅,更高比例的兵役和更嚴苛的徭役。 這是一對兒不可深思的關系。 看來如果晉國也想要生存下去,就要走秦國這樣的路線…… 秦璧走過去:“想什么呢?” 南河抬臉,微笑了一下:“還能想什么,為晉國焦慮罷了。” 秦璧擺正了幾分神色:“秦國將一直是晉國的盟友,雖你我婚事不可能,但若晉國有難,秦國還能幫得上,請你一定要修書送來秦國。” 南河笑了笑。她與秦國接觸還不多,但至少秦璧算是秦國可以聯絡信任的人。 南河:“夜色深了吧,我們回去吧。” 秦璧:“別著急,慢點走,再溜一會兒。現在全軍營里肯定都覺得咱們出來野戰了,那就好歹讓野戰打夠了時間,否則對咱倆名聲多不好。” 南河:……先秦人民多奇志,怪不得孔子是野戰出生的經歷都可以被做成春宮畫像石…… 她要是也有點出息,豈不是寫本《玩轉先秦之一個繁盛后宮的建立》。 秦璧為了自個兒的“持久名聲”,生生又在江邊拖了小半個時辰,跟她吹了好一陣子冷風,才把再拖下去可能被“玩到虛脫”的小晉王送回了營地。 宮氏兄弟和歲絨、靨姑一臉淡定,甚至還想檢查檢查自家未成年少女是否被人欺負了;但除此之外,晉國營地里仿佛都傳達出了各種羨慕嫉妒可憐同情的復雜神情。 就只有平時逼婚成狂的師瀧,竟然沒了聲,仿佛不知道這件事兒似的,連到了第二天都沒多問一句。 南河哪里管的上那么多,她困得連衣服都是歲絨給她脫的,人倒在床上,倒頭就睡…… 南河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回沒守作息,晚了近一個時辰才睡,卻把楚國那個人急壞了。 辛翳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害怕了,還是要氣急敗壞了。 荀南河用寐夫人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太多,和她以前作息的時間差不多。辛翳之前就猜測過,南河應該是在她口中那個遙遠的地方睡著了,之后才會過來。那這是她白天所在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還是說她可能……就此消失,不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