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晚好回頭時,見他一雙眼沉沉地盯著自己。眼底明明滅滅像是帶著刻意壓抑的火氣,她又開始有那種不安和焦慮感,用力捏了捏手指:“有事?” 唐啟森卻只是看著她不說話,晚好都疑心他是不是聽到酒店那女人說的那番話,現在準備秋后算賬了。可最后他卻只是從車窗里扔出來一樣東西,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記性差成這樣,怎么不把自己給丟了。” 晚好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包。 她站在原地看他的車絕塵而去,深深呼出口氣。他一定沒聽到,要是聽到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當初他那么強烈反對要這個孩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不會這么平靜才對。 *** “姜遠山當時病的很嚴重,醫藥費又不是筆小數目,后來姜小姐走投無路就把家里的祖宅給賣了。聽說這幾年私下和那個屋主聯系過幾次,看樣子是想把祖宅給贖回來。” 助理說完這些,停下瞄了眼書桌后的男人,給出結論:“決定賣沐水東郡那套房,應該就是打算著手買祖宅了。” 房間里只亮著一盞壁燈,光線微暗,他也無從分辨唐啟森的表情,可從這人風風火火回來就把自己急招過來的情形看,老板此刻心情一定很不妙。 果然唐啟森微微抬眸,眼神仿若冷冽刀鋒般投過來:“如果我不問,你準備把這些都瞞下來?” 助理被他凌厲的口吻嚇得額頭全是汗,哆哆嗦嗦地解釋:“我看您已經給她送了房子,所以就……” 唐啟森陰晴不定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眼底的溫度越來越涼,等再開口,說的話便嚇得助理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誰的助理?” 房間里安靜極了,助理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戛然而止。書桌后高大的男人緩緩站起身,一步步散漫地朝他走過來,可越是這副閑散的姿態,越發預示著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他在他身前站定,甚至伸手扶了扶他肩膀:“我不說,不代表什么事都不清楚。那些小事路琳做主都不要緊,可和姜晚好有關的,只能由我做主。” 路琳情商很高,和他身邊的人全都關系不錯,以前他沒覺得怎么樣,這些小事也很少會放在心上。可現在—— 助理早已心內大震,腦袋都快垂到胸口了,戰戰兢兢地聽著又一個勁兒點頭表示:“是是,我記住了。” 唐啟森卻依舊沉著臉:“正好邢州那邊的子公司需要人,你過去。” 這是要把他發配走了?以前他可從沒出過錯,就這一次居然就—— 助理猛地抬起頭,嘴唇微動想解釋,可被唐啟森眼尾一掃又嚇得閉嘴了。以前覺得老板很寵路小姐,如今看來似乎……也不全是那樣?還是說因為事情與姜晚好有關,他才格外動怒? 助理離開以后,唐啟森的心情依舊不見好轉,反而越加郁悶了。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姜晚好,無論是離婚前還是離婚后,如今就連想彌補她什么,居然都完全做不到點子上。 怪不得她聽周子堯的,原來她當初過的那么艱難,在那種情況下會對他產生感情似乎也無可厚非。可如果她真的愛上周子堯……他看著窗外黑沉的夜色,心底有太多復雜的情緒。 直到房門被人匆匆叩響,老太太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外。 *** “不用懷疑了,肯定就是咱們老唐家的孩子。”老太太端坐在一旁的紅木椅上,斬釘截鐵地說,“我看著你們幾個長大,一眼就能認出來。那眼睛鼻子,活生生不就是按老唐家的模子長的?怎么可能是鐘家的孫子。” 唐啟森沒有馬上接話,老太太則像是完全無法抑制內心的欣喜:“還以為這輩子啊,就單單看不到你的孩子……如果不是阿好,我死了也有遺憾。” 唐啟森這才看了她一眼:“奶奶,這種話少說,不吉利。” “現在還有心思擔心我?”老太太用力敲了下桌面,沒好氣地瞪著他,“你說實話,是不是早知道了?不然剛才為什么阻止我帶孩子去醫院。” “沒有。”唐啟森也實話實說,“之前是懷疑,不過今天看到鐘嘉銘這樣,幾乎可以肯定了。” 那天從姜晚好家吃完飯出來,他留了心眼帶走孩子的頭發。可如今那份還沒拿到結果的dna檢測報告已經根本不重要,鐘嘉銘的病情,讓他連男女之事都不懂,怎么和石曉靜生出北北來?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他,又無奈作罷:“兒子五歲了,你居然都不知道,你當初到底做什么了讓她這么瞞著你?一個當媽的,得有多大的苦衷才把孩子送給別人養?” 這些話,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狠狠捅到唐啟森胸口上,他這一路也在反問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逼的姜晚好這樣?他知道自己辦了不少混蛋事兒,可她到底怕他什么,怕得這樣躲著他? 奶奶撐著椅背慢慢站起身,邊往外走邊嘆氣:“自己造的孽,我看你怎么收場。” 是啊,要怎么收場? 唐啟森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他這一路都在反復問自己,可看著那樣假裝鎮定又錯漏百出的姜晚好,居然意外地什么都問不出口。 *** 晚好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石曉靜的電話,她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急事,那會兒天才蒙蒙亮,她盯著刺眼的手機屏幕,心臟一陣不規律緊縮。這感覺像極了那天晚上父親出事時的場景,接起電話時手都在發抖:“曉靜?” “阿好,我——”石曉靜難得有些遲疑,“我有點事必須和你商量。” “你說。”晚好吞了口口水,不安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石曉靜吁氣的聲音從聽筒里傳過來,帶著幾分罕見的沙啞:“鐘嘉銘的爸媽昨晚連夜趕回來的,這件事他們很生氣,你也知道他們多寶貝鐘嘉銘了。再后來知道這事和林朗有關,更是氣壞了。” “他們沒為難你吧?” “沒有。” 晚好稍稍松了口氣,可直覺覺得石曉靜打來一定不是為了向自己訴苦。之后石曉靜又陷入短暫的沉默,等了幾秒才說:“他們準備帶嘉銘出國,之前一直有這個打算,他的病國內始終看不好。” 晚好已經猜到她接下來的話,心跳幾乎都停住了。 “北北……也要一起帶走。” 天塌了的感覺什么樣,就是此刻晚好的感受,好像兜頭一盆冰水澆了下來,從頭到腳都凍住了,全身什么知覺都沒了。她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依舊是語無倫次地:“不行、不行的曉靜,他是我的命啊——” 如果沒有了北北,再也看不到他,她真的會死的。 石曉靜聽著她明顯變調的聲音,也馬上就慌了:“我知道的,阿好你別急。我這不是打來通知你嗎?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這讓她如何不心急,她這輩子在乎過的人少之又少,卻都相繼離她而去。先是被唐啟森拋棄,接著是父親離開……姜遠山去世的時候,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她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哪怕他不能喊她mama,哪怕他不能時時在她眼前開心嬉戲,可她只要能遠遠看著他也覺得安慰。 可眼下,連這么點愿望都要被剝奪了。 ☆、第十九章 (修) 小曹發現晚好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平時總是笑瞇瞇的人,今天居然連笑容都很少。好幾次還明顯走神了,劉芬經過時都看了她好幾次。 “心情不好?”小曹擔心她,卻還是小聲提醒,“小心老妖婆找你麻煩。你看她臉黑成什么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唐總那受了氣。” 聽到“唐總”兩個字,晚好愣了愣神,卻很快就在腦海中遏制住了一閃而過的念頭。孩子的事最不能找的就是唐啟森,要是讓對方知道了,結果一定比眼下還要糟…… 小曹見她臉色變得更差,那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昏倒在地一樣,也跟著緊張起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請假嗎?” 晚好看了眼時間,是真的坐不住了,起身取下胸牌:“我有點事必須出去一趟,你幫我看著點。” “噢,好。”小曹還沒見她這樣反常過,猜想一定出了什么要緊事兒,可她不說,她也就不再追問。 晚好出門時居然遇上了唐啟森,這人分明許久沒來過售樓部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不對勁。男人始終眉眼凌厲,薄唇抿得很緊,像是見了她就不自覺眉心深鎖:“去哪?” 晚好斂了斂心神,她還沒忘了現在是上班時間,于是說:“胃不舒服,去買藥。” 唐啟森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審視的意味很明顯。晚好覺得這人今天很不一樣,連眼神也透著一股欲言又止的味道,可她沒心思忖度對方又在打什么主意,準備繞過他離開。 唐啟森卻微微抬手攔住她:“辦公室有藥,跟我上來。” 晚好此刻早已心急如焚,萬般不想和這人上樓,可被他鷹隼般的眼神直直盯著打量,心底一陣陣發虛,只好硬著頭皮道:“不用了,忽然又不疼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面前人聽完這話眼底竟有幾分暗淡的光? 唐啟森站在她面前,長久地沉默了,可晚好即使低著頭也知道那人一直在看她,目光灼灼地好似烙鐵一樣。他本來就耀眼,兩人身份尷尬,站在那就越發引人側目,已經有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間接傳過來。 “有事找我,今天一直在這邊。”他聲音沙啞,說完這一句才快步上樓。 她能有什么事找他?晚好愕然地抬起頭,只看到他挺拔頎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轉角處,早已無從分辨那話語背后的真實含義。 “他又找你麻煩啦?”晚好剛回位置上就被小曹拉著追問。 就是沒找麻煩才奇怪啊,晚好搖了搖頭,也懶去琢磨那人陰晴不定的性子。她拿著手機反復看,滑到周子堯的名字,卻又停了下來。就這樣反反復復地,連一旁的小曹都忍不住了:“你干嘛?今天怎么這么怪,要打電話就打啊。” 晚好卻什么都沒說,只重新把手機收了起來。 其實她心里早就有打算了,只是覺得還是應該對周子堯說一聲…… 她這副反常的樣子也全都落在唐啟森眼底,他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俯瞰一樓展廳的位置。 姜晚好來來回回拿著手機端詳,偶爾手指輕輕撥動,不知道是在發短信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機很安靜,不管遇上什么問題,姜晚好似乎再也想不起還能向他求助。 玻璃鏡面上反射出男人自嘲的臉,他眸色漸暗,雙手插兜遙遙望著她。 知道北北的身世,他便派人跟進了鐘嘉銘出事之后鐘家的反應,果然很快就知道鐘家二老打算出國的消息。鐘家一走,勢必要帶走孩子。 以姜晚好的個性現在肯定早就慌了,他一大早趕過來,當真看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他偏偏不能主動開口,一心希望那女人能信他一次,可是她沒有。 姜晚好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出事時便第一時間找上他—— 曾經他覺得是麻煩精的人,已經再也不會給他添麻煩了,哪怕這件事本來就與他有關。 *** 快下班的時候,石曉靜終于有機會溜出來。兩人約了在最近的一家咖啡廳碰面,晚好不住朝門口張望,面前的咖啡涼了也沒想起喝一口。 石曉靜推門進來時步子很急,等在她對面落座,額角的碎發都沾染了幾分濕意,頰邊微紅,看樣子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她也不嫌棄,直接端起晚好面前的咖啡就一飲而盡,這才微微喘息著說:“婆婆去靜山寺了,嘉銘有劉醫生陪著,我這才有空偷跑出來。” “他們現在連門都不讓你出了?”雖然知道曉靜在鐘家的地位尷尬,可沒想到會這么糟,這和封建社會有什么分別? 石曉靜唇角扯起一抹淡笑,不在意地揮揮手:“沒關系,嘉銘這次出事也有我的原因,他是我丈夫,我應該先照顧好他才對。” 想來昨晚石曉靜一定又被狠狠訓斥一通,晚好越發覺得自己太過自私。曉靜自己都自顧不暇,還要照顧她的感受…… 晚好想明白這些,主動伸手過去握住石曉靜的,然后才說:“曉靜,北北的事,我想好了。” 聽她如此鄭重地開口,石曉靜也一臉嚴肅地坐好:“阿好,這事兒我再和他二老商量下,也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晚好笑著搖了搖頭:“我今天想了一整天,所有可能的辦法都想過了。鐘嘉銘的爸媽那么疼北北,要想留下他,除非揭穿孩子的身世。” 石曉靜臉色微微一變,卻什么都沒說。 晚好忍不住嘆口氣,握著她的手越發用了點力氣:“可那樣,曉靜你的日子就更難過了。我不能這么做,是你一路幫我撐到現在,要是那么干,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哎,我不要緊。”石曉靜反而笑著安慰她,“反正鐘嘉銘的爸媽也看不上我,再對我冷淡些也沒什么。” 晚好卻不許她在說下去:“鐘嘉銘的爸媽也得多失望啊,這些年我看著他們那么疼北北。我不能那么沒良心。” 石曉靜咬了咬嘴唇不說話了,她知道晚好心善,也知道她活的很明白,這些年她待在北北身邊,從沒作出什么逾越的舉動。就連在鐘嘉銘父母面前都沒露出過破綻,在這張看似時時微笑的臉龐下,其實有多少辛酸又有幾個人讀得懂呢。 “所以……”石曉靜艱難地看向晚好,“你想清楚了?” 晚好點點頭,努力笑了起來:“記得,有空就帶北北……回來看我。” *** 晚好今天沒騎車,回去的時候一個人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入秋了,黃昏的城市到處都有股蕭索的氣息,她走著走著就覺得看不清前方的路了,明明紅綠燈就在前方,那么刺眼清晰的指示燈,可她就是覺得視野模糊一片。 抬手摸了摸眼睛,原來臉上全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