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不知過了多久,沈青嵐擦拭了淚水。一雙漂亮的鳳眸,紅腫的如核桃。站起來,雙腿蹲久了,麻痹得抽痛。掀開珠簾,沈青嵐靠近床邊,看著秦姚臉上熏染了胭脂般,暮色云霞。神色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靜靜的靠在沈長宏的懷中。 沈青嵐跪在床踏板上,伸手撫摸著秦姚的面頰。冰冷的溫度,從指尖蔓延進心底,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母親,你怎么不等嵐兒? 沈青嵐握著秦姚冰冷的手指,攤開她的手心,將臉埋在她的掌心,似乎想要秦姚如同小時候一般,突然抬起她的臉,溫柔的擦拭她的淚痕,說道:“這么大了,還愛哭鼻子,當心嫁不出去。” 可,即使她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也永遠不會再替她拭淚。 “嵐兒,你母親她怕冷,害怕孤獨,又怕黑。父親在書房里寫了一封奏折,你拿著奏折與兵符進宮,請皇上準許為父辭官。”沈長宏語速極慢,隱有悲痛。 沈青嵐淚眼朦朧的看著沈長宏,才發現他的白發又多了,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面刻滿了皺紋,蒼老了許多。再也沒有她初見時的威嚴! “好。”沈青嵐點頭,她知道父親打算辭官,帶走母親。“母親的后事……” “不用辦了,她說不想去了也讓人詬病,沒的安寧。”沈長宏心里怎么會不狠?上天讓他與她再次相聚,不過一年的光景,便又將她從他的身邊帶走,如何能甘心? 緊了緊抱著秦姚的手臂,閉上了眼睛,遮住了眼底滿得幾乎要溢出的痛苦之色。 沈青嵐緊緊的揪著床褥,手指骨節泛白。在極力的抑制住心里翻涌的情緒,心里被自責緊緊的包裹。若不是她,榮貴妃也不會為了對付她,而對母親下手。母親沒有承受這些輿論,也不至于這么早的撒手人寰。 眼底閃過一抹鋒芒,尖利的指尖掐緊掌心,疼痛已經麻痹了她的神經,絲毫沒有發覺手心的皮已經掐破,滲出了血絲。 “父親,弟弟你要帶走么?”沈青嵐掃過屋內,搖籃不在內室,顯然孩子被乳母抱走了。 沈長宏頷首,他答應了秦姚,要好好教導孩子,怎么會把孩子舍下? “你現在去吧,不用再來將軍府了!”沈長宏催促著沈青嵐,長出青胡茬的下巴,抵在秦姚的頭頂,如情人之間的溫存。在他的眼中,秦姚真的只是睡著了。只要心底有她,便在心中長存! 沈青嵐一動不動。 沈長宏輕嘆:“嵐兒,人有悲歡離合,你母親不希望我們太過悲傷。她活著太累,這樣也算是一個解脫……” 沈青嵐沒有等沈長宏說完,就轉身腳步踉蹌的離開。這句話從沈長宏的口中說出,是要費多大的力氣?最受打擊的是他,為了安慰她,竟說出這一番話。無疑是在鮮血淋漓的心口,再插上一刀。 她沒有勇氣聽下去,母親解脫了,那么他呢?又是否真的坦然接受了? 抹去了不斷溢出的淚水,沈青嵐去了書房,看到整齊擺放在書桌上的奏折,旁邊是一個鐵盒,打開里面放著一塊令牌。 沈青嵐拿著這兩樣東西,目光落在墻壁上秦姚的畫像上。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容,染滿了哀傷。怔怔的收回視線,失魂落魄的走出書房。 看著齊景楓站在門口,動了動唇,能夠想到齊景楓為何不顧燕王的意思,強制留下了安如意的骨灰,安置在祠堂,到時候再運回燕北。 “他們都說上天給人開了一扇窗,便會關上一扇窗。可是為什么我們活得這樣累,好不容易團圓相聚,卻要硬生生的拆開,陰陽兩隔?而作孽多端的人,依舊幸福無憂的活著,享受著尊崇?”沈青嵐望著明媚無云的天空,心里頭真的恨。恨老天爺的不公,恨自己的不夠強大,若是不能改變了她想要保護的人的命運,為何要給她重活?再次經歷一遍傷痛? 齊景楓不知該說什么,良久,就在沈青嵐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才緩緩的說道:“嵐兒,善惡終有報。重新來過,雖然很累,但是也很圓滿。上一輩子,你什么也沒有得到,讓母親含怨而終。這一輩子,你改變了我的命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我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也讓母親與父親團聚,讓沈家后繼有人。最重要的是母親是笑著離開的。” 沈青嵐緊緊的捏著奏折,心里的恨意腐蝕著她的心口,恨不得將榮貴妃給撕裂成片。 “嵐兒,不要看自己的不如意,看自己所擁有與改變的軌跡。母親離世很遺憾,可她也算是圓滿了。”齊景楓安撫著沈青嵐,沒有人愿意看到至親至愛的人,陰陽兩隔,可宿命,無人能夠改變。 慕容清云雖然能夠改變人的宿命,可代價卻是他的性命! 所有的事物,都是等價交易。 沈青嵐怎么會不懂,她只是太痛了。 “父親說的何嘗不是?母親活得太累了,她的心結不是因著外面的輿論,而是她曾經嫁過人,覺得沒有對父親付出過全部。父親對她愈好,她的心結便越重!”齊景楓說罷,抱著她更緊了一分。 沈青嵐瞳孔一縮,掙脫了齊景楓的懷抱。雙手抱著自己的手臂,想到了過去的噩夢。她知道齊景楓不在意,說的也不是她,闡述著母親耿耿于懷的事。可她還是無法不想到她前一世對他的不忠! 雖然他故去了,她沒有發覺對他的感情,可那都是事實! 她的身體是干凈,可靈魂已經臟污。 齊景楓知曉她在想什么,輕輕嘆息,無奈的說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時候我已經故去,你可以改嫁,并沒有背叛我!”那個時候,是他成全她的,又怎么能怪罪她?若要怪罪,應當是他才是。若他爭取她,沒有放棄,又何至于讓齊少恒得逞?“那時,是我先放手。” 沈青嵐苦澀的一笑,他怎么能不放手?她那樣的傷害他之后,他都在為她著想。 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太過可笑,明明都說放開了,為何又糾結在過往? 倏然,她明白了母親,正是因為在意了,才會對過去的錯誤耿耿于懷。 恍然之間,似乎想通了,點了點頭,輕輕回抱了齊景楓一下,心里感嘆,幸而她身邊有他,才會毫無顧忌的向前沖。 但是,她也該停下來,好好回頭看看他。 再多的愛,也經不起永遠沒有止境的追逐,他也會失望,也會感到疲憊。畢竟,人非圣賢? “我要進宮一趟,將軍府對父親來說充滿了太多的回憶。這些回憶固然是美好的,卻也太過沉重了。我想他必定是不愿意呆在這兒,便早些讓他帶著母親離開。”沈青嵐看了眼手中的奏折,心想這關鍵的時刻,即墨擎天會愿意放父親離開么? “我陪你一道進宮。”齊景楓眼底閃過一抹暗色,恐怕沒有那么容易。 沈青嵐頷首,二人一道進宮。 即墨擎天在御書房會見大臣,他如今幾個兒子,死的死,出家的出家,之剩下逍遙王一個兒子,皇位非他莫屬了。 那些觀望亦或是逍遙王一派的人,全都進諫立太子,以取得擁護之功,好博得逍遙王的好感,莫要追究他們以前‘站錯隊’的職責。 即墨擎天心里有自己的算盤,手中拿著奏折批閱,蹙著眉頭,定了定神,道:“太子之事,朕自有考量,暫且不議。” 眾大臣心中急啊,你說皇上您就一個兒子了,不立太子,立誰為太子? “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亦是不可沒有儲君。這樣能安定民心,亦可以穩住朝臣。”太傅出列道,他心中最是焦急,當初擁立睿王,背地里可沒有少打壓逍遙王。如今,儲君已經落在逍遙王的頭上,他必定要獻殷勤,得到逍遙王的認可。免得逍遙王一得勢,首先就拿他們祭刀! 即墨擎天臉一沉,扔下奏折,目光銳利的落在太傅身上,掃視眾人一圈。厲聲道:“太傅是覺得朕該退位讓賢了?” “嘭嗵——” 太傅心肝一顫,立即跪在地上:“皇上,微臣沒有此意……” “那是何意?”即墨擎天打斷太傅的話,大動肝火道:“冀州發洪災,你們有擁立太子的心思,來治災,大越會更加繁榮。太傅一心為國為民,冀州之事,便交由你處理。” 太傅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國庫空虛,并沒有賑災的銀子。而冀州素來是一個貧困的城池,百姓卻又奇多,他上哪里去籌備銀子? 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畢恭畢敬的說道:“回稟皇上,冀州年年洪災,并沒有得到根本上的解決方案,興建的堤壩已經被沖垮,才讓洪水淹村。此事該由戶部與工部處置!” 工部與戶部尚書,心中大罵太傅陰險狡詐,將他們拉下水。 “皇上……”二人話不曾說完,即墨擎天一揮手:“此事便由你們三人處理!”說罷,便遣散了諸位。 其他的臣子,都怕惹火燒身,于是閉上了嘴,退了出去。 這時,內侍公公進來通報道:“皇上,燕王世子與燕王世子妃求見。” 即墨擎天一愣,不知這時他們進宮有何事。秦姚病重,沈長宏告假,他們應該在將軍府才是。難道是秦姚出事了?想了想,說道:“讓他們進來。” 齊景楓與沈青嵐并肩進來,行了禮,站在大殿中央。沈青嵐看了眼整好以暇的即墨擎天,清冷的說道:“皇上,父親年紀以大,無法勝任將軍一職,奏請告老還鄉,還望皇上恩準!”說罷,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奏折與兵符于頭頂的位置。 即墨擎天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他倒是沒有想到沈長宏要辭官。 “沈將軍驍勇善戰,大越無人能勝任他的位置。虎父無犬子,待令弟長成,便由他接替沈將軍的位置。”即墨擎天眼底閃過一抹精光,猜測著秦姚究竟出了什么事,讓沈長宏二度辭官。 沈青嵐心一沉,這是變相的拒絕。 “皇上,將軍是保家衛國,驍勇善戰,陽剛血氣之人。可父親遇見母親之后,逐漸的磨平了他的銳氣。而今,母親的去世,給父親太大的打擊,已經不再是往日那無往不利的鐵血將軍。若是將此重任寄托在他的身上,恐怕不是明智之舉!”沈青嵐滿臉的哀傷,握著奏折的手指骨泛白。 即墨擎天霍然坐直了身子,看著沈青嵐眸子濕潤,倔強的不肯落淚,可身上的悲傷,卻是無法掩飾。 心中似乎被攥住,呼吸困難。 背脊佝僂,即墨擎天靠在龍椅上,沒有想到秦姚她就真的這么……沒了! “她臨走時,可有說什么?”即墨擎天眼底有著希翼,那段日子,將她留在宮中。他極盡所能的對她好,即使懲罰了他的后妃,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母親走的很安詳。”沈青嵐怎么會不知道即墨擎天想的是什么?當初若不是他強行將母親留在宮中,便不會有那些輿論!而當瑤言散開后,他非但沒有制止,反而讓人在暗中煽風點火。為的是讓父親離棄了母親,而后他便好‘雪中送炭’的占有母親。 大殿中,一片寂靜。 即墨擎天沉靜了許久,才頹然的擺手道:“朕,準了!”眼底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闔上眼,一手遮在額頭。 沈青嵐謝恩,將手中的奏折與兵符,遞給內侍公公,而后告退。 對他的爽利,還是有些驚詫,也不可否認,他對母親多少是有一點感情罷! 沈青嵐匆匆回到將軍府,迎接他們的是一片火海。 大火燒紅了半邊天,許多百姓圍在安全的位置,對著將軍府指指點點。 沈青嵐怔怔的看著滔天的火勢,吞噬著古樸莊嚴的將軍府。心里寸寸涼了下去,明白父親說為何讓她不要來將軍府,將軍府承載了太多的回憶,父親根本就無法承受,所以不如毀了。他是吃準了即墨擎天會應允,才會在她一離開,一把火燒了將軍府。 沈青嵐抿緊唇,臉色蒼白的可怕,看著橫梁根根砸落,轉身坐著馬車回了燕王府。閉門謝客三日,跪在祠堂,給秦姚誦經念佛。 等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將軍府的那把大火,才剛剛燒滅。 “世子妃,將軍府燒了三日三夜,皇上出動了禁衛軍,依舊沒有將火撲滅。”陸姍將將軍府的事兒,事無巨細的告訴沈青嵐。 沈青嵐面無表情,三日不吃不喝,整個人昏昏沉沉,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靠在陸姍的身上。消化了她帶來的消息,并沒有多驚訝。將軍府占地頗廣,后面是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山,這火勢一旦燒過去,便不能滅了。 “可有父親的下落?”沈青嵐進祠堂的時候,就吩咐人去打聽沈長宏的消息。 陸姍面色微微一變,點了點頭道:“將軍在百里外的流云山,那里的景致不錯。帶著幾個部下,還有小公子在那里建造了小木樓,然后連夜里把夫人安葬了。”頓了頓,繼續說道:“就在將軍的寢內。” 沈青嵐倒吸口涼氣,父親簡直就是瘋了! 陸姍動了動唇,心中是有觸動的,像將軍這樣癡情的人,少有! 睨了眼沈青嵐,怕是只有世子爺才能與將軍比上一比。 “世子爺呢?”沈青嵐朝屋子里走去,身上熏染著香火味,黏黏的,極為不舒服。 “您與世子爺從宮中回來,當晚皇上就中毒昏倒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們,當夜里逍遙王便將世子爺帶走了。”陸姍眼底染著清愁,最近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怎么沒有知會我?”沈青嵐沒有想到發生這樣的大事,這么一說,齊景楓已經進宮兩三日了?“可有消息傳出來?” “世子爺說您在祭母,莫要打擾您。這幾日沒有消息傳出來,封鎖了。屬下也打聽不到任何的消息,禁衛軍有上千人守在乾清殿。”陸姍心中不安,肯定是發生了大事,否則怎么會突然間就防守這么嚴密? 沈青嵐心中也覺不妙,必定是有什么消息不能傳出來。至于是什么,也只有皇上駕崩! 心頭一跳,即墨擎天死了么? 若是死了,他們還真的逃脫不了關系。 “備水!”沈青嵐心思百轉千回,既然出不來,那么肯定有其他的大臣進宮了。她要去肖府走一趟,看義母可有收到消息。 沐浴凈身,收惙好,沈青嵐東西來不及吃一口,就去了肖府。 肖夫人也是得到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神色凝重。看著沈青嵐滿身疲倦,眼底有著疼惜。這孩子命運多桀,婆母去世沒有多久,母親也緊跟著去了。還沒有從喪母的悲慟中走出來,有攤上了這等子糟心事。 “你也不用急,現在沒有傳出消息,興許是好事。若是傳出了消息,那宮里頭的那位,估計是不行了。”肖夫人拍著沈青嵐的手背,安撫道:“你看看你,凈慧作踐自個的身體,現在是年輕,等年紀大了,就吃虧了。” 沈青嵐心中微暖,點了點頭。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她怎么放心得下?左右一想,肖夫人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若是宮中的那位不行了,齊景楓還在宮里頭。又被指認是兇手,新皇上位,斷然是要給了結的。 臉色不太好,端著茶水抿了一口,胃里這才覺得餓。 “義母,您能讓人進宮探得消息么?”肖夫人搖了搖頭:“這次宮中防守太過嚴密了,沒有走露任何的消息,就連幾皇上的親信,都沒有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