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一直觀察她的龔青嵐,自是發覺她的異樣,下意識的拉高了領口。暗忖道:明日要穿束領褙子,丟臉都丟外邊來了。 “你們兩個隨意去府中逛逛,我先將剩下的盆栽,修剪齊整。”燕王妃起身,去了花房。 慕思雨見燕王妃一走,嬌柔的說道:“嫂嫂,我帶你去看牡丹吧。大表哥的母親,最是喜愛牡丹。想來嫂嫂也是喜歡的!” 龔青嵐不好推拒,跟著她一同去觀賞牡丹,若是有新品種,可向燕王妃討了來,給母親送去。 穿過垂花門,夾道,來到一處牡丹園,左邊一大片,密密麻麻都是含苞待放的牡丹,右邊則是濃翠蔥郁的青竹,正中間鋪就一條蜿蜒的石子路,通向被青竹包裹的一座二層高的清雅樸素的竹樓。 “這里全都是前燕王栽種,當年大表哥母親每年都要來王府一遭,帶著大表哥在竹樓住上幾日。小時候我也借住在燕王府,時常與大表哥一同玩耍,坐在竹林里,看著大表哥的母親在姹紫嫣紅的牡丹地里忙碌。那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慕思雨笑著臉頰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笑容漸漸的斂去,臉上布滿了惆悵:“可后來,大表哥再也沒有來過。” 龔青嵐別有深意的看著慕思雨道:“因為風景再美,都是屬于別人的,不能長久的強行留在身邊。適才他會另外開辟牡丹園,屬于他自己的。” 最后幾個字,加重了幾分語氣。可細聽下,卻仿佛是她話中帶了笑意。 慕思雨毫不介意,從過去的緬懷中抽離,賠著不是:“大表哥能娶到嫂嫂這般蕙質蘭心的女子,是他的福氣,莫怪近來時常來王府,可是在激二表哥,叫他收心娶親。” 龔青嵐笑而不語。 慕思雨指著花圃里,一盆三色的牡丹道:“這是我鉆研了十年,才培育出這么一盆。嫂嫂回府,便替我將這盆栽給大表哥母親送去?” “好啊。”龔青嵐爽快的答應。 慕思雨連忙卷起袖子,不顧臟污,將盆栽弄好,命丫鬟撞在籃子里,遞給龔青嵐:“多謝嫂嫂了。” 二人閑談了一番,龔青嵐便告辭。燕王妃挽留用膳,龔青嵐給拒絕了,帶著燕王妃送的一盆墨菊離開。 坐上馬車,龔青嵐把盆栽擺在小幾上。拿著柜子里的銀勺,將牡丹連根帶土的拿出來,盆底果然放著一張折疊好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句話。 ‘子輿,你可曾記得賭約’ 龔青嵐驟然收緊了字條,子輿,子輿,齊景楓,字子輿。 龔青嵐說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將字條展平,折疊放在盆栽里,將花放回好,便闔眼靠在引枕上。 回到府中,日上中天。吩咐人將三色牡丹送去梧桐苑,便回了海棠苑,進屋瞧見齊景楓在練字。 “今日怎得閑了?”龔青嵐拿著帕子拂去衣擺灰塵,笑道:“雨兒meimei培育了一盆三色牡丹,喚我給母親送了來。” 齊景楓手一頓,目光坦然的說道:“紅娟,你去將盆底紙條拿來。” 龔青嵐一怔:“為何拿紙條?” “你都已知曉,還故作不知。”齊景楓放下狼毫,拍散了她裙角灑落的泥土,解釋道:“曾經小時候,病得不是很嚴重,母親時常領著我去燕王府。與思雨、振嘯一同玩耍,她小時候便喜愛追逐振嘯,可振嘯的心思粗,并不曾發覺。舅母亦不會將她許配給振嘯,她自小便知婚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便與我約定,若是培育出三色牡丹,我便要幫她嫁給燕王府世子。” 龔青嵐默然,道歉道:“對不起。”心中卻是留了意,他最后說的不是振嘯,而是改口燕王府世子,那么便并不是非振嘯不可。 “醋壇子。”齊景楓伸手欲摸她的腦袋,目光落在她的脖頸間,頓了頓,手指卷曲的收回手:“老夫人與我們一同住,今日要與她一同用膳。” 二人相諧著去了老夫人住的奇珍居,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膳食,老夫人老僧入定般闔眼盤腿在炕上。 龔青嵐見了禮,規矩的站在一旁。 老夫人眼皮子不睜一下,淡淡的說道:“你母親原是要伺候我,可她清修寡居。你今后便替你母親盡孝道,在身邊伺候我。” 龔青嵐應下。 老夫人適才緩緩睜眼,扶著許嬤嬤的手,坐在桌前。“快用膳,菜都涼了。” 龔青嵐站在老夫人身側,拿一雙干凈的筷子替老夫人布菜。 老夫人望著碟子里紅燒rou,油膩味刺鼻,看著便倒了胃口。 龔青嵐仿若未覺,繞過清淡小菜,大魚大rou的朝老夫人碗里夾。“老夫人不喜歡這些個菜色么?”仿佛這才發現老夫人的臉色難看,龔青嵐放下筷子,詢問道:“可要撤換了廚子?” 老夫人飲恨,知曉這賤蹄子是故意的。倘若她說不喜歡,這賤蹄子順勢推脫不了解她的喜好,不在身旁伺候,豈不是便宜她了? 想到此,老夫人緊繃著布滿皺褶的臉,夾起一塊紅燒rou放進嘴里,牙一咬,仿佛是咬破了油包,滿嘴的油,膩得她胃里直翻涌,卻是面不改色的一骨碌吞咽下去。 龔青嵐夾了暴炒雞rou,老夫人吃了,嘴里火辣辣的仿佛要噴出火來,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喝下去。“噗——” guntang的茶水噴在地上,嘴里似有一把火在燃燒,火燒火燎。心底恨不得甩臉子,可她這罪受了,若是發作,這賤蹄子尋到話茬推諉,得不償失。 “老夫人,你怎么了?”龔青嵐擔憂的地上了帕子。 老夫人卻是不敢接,徑自拿著自己的帕子,按了按嘴角。“無礙。” “無礙便好。”龔青嵐掃了一圈桌上的菜色道:“老夫人多吃點才好,這魚rou鮮嫩,你嘗嘗。” 老夫人一點一點的吃,小心翼翼的將刺剔掉,可龔青嵐給她夾的是魚腹上的rou,并沒有刺,隨意撥弄一下,便夾著吃下去。 “咳……咳……”魚rou一吞咽入腹,便卡在嗓子眼。老夫人拼命呵氣咳嗽,絲毫用處也無。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要閉過氣去。 許嬤嬤見狀,連忙去喚府醫。 “老夫人……”龔青嵐一出聲,老夫人便咳得更厲害,鼓著一雙眼睛怨恨的瞪著她。 龔青嵐噤聲,柔順的站在齊景楓身后。看著他背在身后的手,朝她豎了拇指,龔青嵐嘴角上揚。 府醫將魚刺拔出來,老夫人的氣勢弱了下去,病懨懨的倒在床上。看著龔青嵐,又恨又懼,不敢再讓她伺候,誰敢保證,她下次會不會直接放了砒霜,毒死自己? 龔青嵐化解了老夫人的刁難,回屋子里觀賞了一番墨菊,施了肥,便躺在床上休憩。 —— 而齊府卻來了客人,正是沐水嫣的母親與兄長。 二人臉色難看的讓管家領路,去沐水嫣居住的院子。 沐水嫣自從出事,便一直鎖在屋子里。齊少恒一口咬定是她勾引他,不愿娶她。二夫人便勸她找個人家嫁了,她愿意添補一些個嫁妝。 整個人便失去了光輝,瘦了整整一圈,站著仿若風一吹便要倒了。 沐氏看著好好的女兒,變成這副竹竿兒般清瘦的人時,止不住紅了眼眶。 “嫣兒。”沐氏眼眶濕潤,上前抱著面色異常慘白的沐水嫣,心底恨不得將二夫人撕成了棉條。 她叮囑許榕好生照拂沐水嫣,覓個好夫家,卻是如此的作踐。 收到信件時,她險些承受不住。讓齊少恒作踐了她的女兒,卻還不愿給名份,哪有這等好事? “嫣兒,母親定會為你做主!”沐氏眼底閃過厲色,她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個女兒,老爺疼惜她家中獨女,便將女兒隨了她的姓,免去沐家斷了香火。心肝寶貝般含在嘴里護著,卻是差點兒害得她失去了女兒。 沐水嫣滿腹委屈無人傾訴,見著母親與兄長,淚水決堤一般的流淌,恨不能把這段時日的委屈一股腦兒的發泄出來。 “母親,女兒心里好苦……”沐水嫣痛哭失聲,緊緊的抱著沐氏,哽咽的說道:“女兒錯不該不聽信母親之言,執意來此,落得這般下場。未得心中所愛,卻痛失清白。本來不想茍且偷生,可看著他們活的暢快,我怎么能甘心就這般白白給作踐了?” “大meimei,哥哥會給你做主的。”許建青滿目怒火,恨不得將齊少恒給拆了。 “大哥……”沐水嫣眼睛紅腫的看著許建青,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許建青是前任夫人生下的孩子,難產而亡后。許昌順將沐氏娶為繼室,一手將許建青養大,他們兄妹的關系適才親厚。 “大meimei,哥哥這就去找他算賬!”許建青是急性子,想一出做一出,轉身就跨出屋子,恰好碰見了聞訊趕來的齊少恒。 直接一拳頭揍過去,揍的齊少恒頭腦發昏,一時緩不過勁來。 他聽到遠在江南的舅母來了,心里頭高興,可讓他們幫忙把母親接回來。可誰知,照面沒打,便吃了一拳頭。 “表哥,有話好說……”齊少恒心中隱約明白,怕是他們知曉了他與沐水嫣之間的事,連忙解釋道:“表哥,里面有誤會。當時我躺在屋子里,表妹摸黑進來,爬上我的床……啊——”話未說完,鼻子被揍了一拳。 鼻子里一熱,流出了兩管血。 齊少恒也來了火氣,他本就是被算計,心里一肚子火氣,哪能受許建青的毆打。兩人便在門口扭打起來,氣得趕來的老夫人心口憋悶。 “快住手!”老夫人跺著拐杖,呵斥道。 二人臉上都受了傷,目光陰鷙的互瞪了一眼,冷哼一聲,隨著老夫人進了沐水嫣的屋子里。 沐水嫣瞧見大哥臉上的傷,捏緊了攏在袖中的拳頭,心里對齊少恒的怨恨更深沉了一分。 老夫人與沐氏寒暄了一聲:“親家母,怎得來燕北,也不通知一聲,我們也好遣人去迎接。” 沐氏在江南與許榕通過信,十句有兩句是咒罵她,心底對她早有成見。如今,見她慈愛的目光帶著憐惜的望著沐水嫣,嘴里仿佛塞了抹布般惡心。“來的突然,沒來得及通知。我就是來看看嫣兒,便不好勞煩老夫人興師動眾。”頓了頓,冷笑道:“多謝親家這段時日對嫣兒的照拂,我們許家感激不盡。”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磨擠而出。 老夫人卻是不客氣的受著了,笑道:“哪里哪里,我年事已高,不太中用。都是她二嬸娘的功勞,可沒有少費心思。” 沐氏怎會不知老夫人話中的意思?無非就是將自己摘清,嫣兒的事情,她并沒有參與,都是許榕所為。 臉一沉,也不再虛與委蛇,直言道:“嫣兒在貴府發生這等事,你們卻將我們蒙在鼓里。不給她名份也罷,還逼著她去尋死。我好好的一個女兒,給你們作踐成這般模樣,誰瞧著都痛心,若不給個交代,我們是不會善罷甘休!” 老夫人何時被這般指著鼻子罵過?逼死了又怎樣?她就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女子,追男子追到別人家府中,還如此不自愛,與男子私通。死了也活該! “親家這話可就不對,若她檢點自愛,規規矩矩在閨房,哪會發生這等事?你問她,恒兒可有勉強她半分?”老夫人說的極有底氣,因著她已經向齊少恒了解了始末,沉聲道:“你們家在江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當初沐姑娘相中了楓兒,楓兒已經娶妻,她便哭鬧,上趕著給楓兒做妾。若楓兒收了房,豈不是打你們的臉,便決然拒絕,誰知她會做出這等糊涂事?” 老夫人話里話外都是說沐水嫣自作自受,又借機數落她不檢點。若是教養極好的深閨女子,豈會哭鬧給人做妾?這便是自貶了身份,隨后遭到拒絕,心里生怨,起了報復的心思,主動勾引齊少恒,發生了私情。 沐氏氣得呼氣不暢,差點背過氣去。 沐水嫣滿臉屈辱的淚水,可她不能反駁半分。這些都是實情,若她不妄想陷害齊景楓,要與他發生私情,以此要挾他娶自己,也不會發生這等事。 沐氏見此,便明白了幾分,心里又氣又憐。可能怎么辦?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既然已經失了清白,便只有嫁給齊少恒了。 “事已至此,便擇個黃道吉日,將婚事給辦了。”沐氏疲倦的說道,看著不爭氣的女兒,嘆了口氣。她怎就生出這般沒腦子的女兒?一介商賈,也值她毀了自個? 老夫人見她不情不愿,陰陽怪氣的說道:“親家瞧不上齊家,可不能因此而將就,毀了沐姑娘后半生的幸福。” 沐氏臉色青紫,渾身氣得發抖,這老虔婆蹬鼻子上臉了! “我們還真的就瞧不上了,姑爺怕是也看不上我們給的小恩惠。趕明兒我去信,讓老爺將給知府的人情給還了。”沐氏拍著桌子起身,吩咐丫鬟給沐水嫣收拾東西,回江南。 聞言,老夫人眼睛圓瞪,這是要撤掉松兒的官職。 “親家,你說什么呢。我這不是老糊涂,說話不中聽么?都是一家人,嫣兒嫁入齊府,更是親上加親。”老夫人臉上霎時堆滿了笑,使了眼色給齊少恒。 齊少恒到底覺得娶個這樣的女人,心里委屈。可不得不應承下來。“舅母,外甥日后會好好待表妹。” 沐氏也拿喬道:“三媒六聘,一樣少不得。” 老夫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臉上卻得賠著笑:“我如今不管家,都是大孫媳婦掌管中饋。親家有何要求,便去與她說一聲。”說罷,便扶著額頭嘆氣:“到底年事已高,多聊一會子,便犯困了。”隨即吩咐齊少恒好生招待,便扶著許嬤嬤的手,回了大房。 沐氏自是要會一會讓她女兒吃啞巴虧的齊府大少奶奶,準備跟著一道去,卻聽到齊少恒說道:“舅母,外甥與表妹成婚,母親不可不在。還望您將母親從靜心庵接回府!” 沐氏樂了,許榕那點破事,沐水嫣如數說與她聽。她巴不得許榕去死,又怎會出手相救? “恒兒,這是齊府家務事,舅母不好插手。小姑子不在,我便留下來,待你們成了婚,再回江南。”沐氏淡淡的回絕,轉身對許建青說道:“你在這陪著你meimei,母親去一趟大房。” —— 沐氏到了海棠苑,被安置在前廳候著,打量著屋里頭的布置,木架上擺設的物件,許多都是前朝玩賞,價值不菲。 心中不禁思忖:這些個物件都是龔青嵐的嫁妝?還是齊府的玩意兒? 她在此估量著,里頭的龔青嵐卻是渾身軟綿無力,頭疼的仿若有鋸子在里頭拉鋸,頭痛欲裂。 “大少奶奶,你怎么了?”紅玉擔憂的詢問道,看著臉色蒼白的龔青嵐,連忙說道:“反正是沐姑娘的母親,與我們也沒有多大的牽扯,不若再休息片刻,奴婢去與她一聲晚間再見?” 龔青嵐搖了搖頭,這一動,額間痛的滲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