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駛出巷子,便是方才“公主的失蹤現場”,花遇橋冷靜地撇了一眼,就看到那里有侍衛檢查馬車,顯然,他們是知道,這車底下有暗倉。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公主會自己從暗倉底下逃走。 至于為什么要逃,花遇橋心想,應是富人吃rou吃多了,想找點新鮮的菜嘗嘗。 都是一時興起。 但是,如果他現在告訴這些人,公主就在他的車里,也不是不可以。 反而邀功一件。 雖然他對功勞沒什么興趣。 “昭榮……” 忽然,他想到了方才公主看他的眼神。 他應是沒資格,知曉他的閨名的,但她卻告訴自己了。 行走江湖,若是連這點義氣都沒有,還有何信用可言。 車廂里,昭榮感覺馬車緩緩駛離了嘈雜的世界,懸著的心放了一半,只是沒等多久,這車好像駛得更緩了。 公主失蹤,很快全城戒嚴,接著就是搜捕,想到這,她忽而有些擔心了,是不是把動靜鬧得太大,傷及無辜…… 忽然,車門被打了開來,有光落在她雪白的臉頰上。 她坐在一角,看見花遇橋的臉。 “公……”他想喊公主,但想了想,還是直接道:“把這身衣服換好后,我們下車。” 昭榮沒問為什么,干脆地接過他手里的衣服,迅速套在了身上。 花遇橋守在車門外,聽到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抬頭看了眼天色,正午時分,難怪,有些餓了。 恍惚,有道聲音貼著門邊,朝他道:“我好了。” 花遇橋跳下馬車,打開車門,迎面就看到一身褐色粗布打扮的小娘子,而原本縛在她臉上的薄紗被拿開,臉上的脂粉也讓她擦了一輪,只剩薄薄的粉色。 她握著他的手臂,走下了馬車。 仰頭輕聲問:“我這樣,是不是就不像公主了。” 花遇橋特意在成衣鋪里買來的一身農婦裝扮,穿在她身上,卻是有些大了。 昭榮見他認真看了一圈,低聲道:“公主哪怕是套了麻袋,也依然是公主。” 清眸一睜,旋即又低下頭去,仔細檢查身上哪里不合適,但腦子里,還響著他方才說的話。 明明說的是偽裝被識破,可她竟然還有點,高興。 “那、我再去把臉抹黑一點?” 她尋思問了句,就聽他道:“不用,我們走吧。” 說著,便往橋邊走了上去。 昭榮一邊跟著他,一邊往四周警惕地掃了眼,果然見御街的兩頭,都已經被金吾衛把守,任何馬車都被叫停,連行人都要嚴加檢查。 看到這副場景,她忽然有些低落,卻聽一旁的花遇橋道:“我們去吃飯。” 那不安的心情,一下就被他帶了過去,昭榮快步隨著他走進了一家小飯館,里面食客不少,但花遇橋顯然和店家很熟,一打招呼,便被引到了樓上的小房間里。 昭榮有些好奇地四下環顧,就聽花遇橋道:“要一盤冷修羊,葷香畢羅,還有清燉羊湯。” “好嘞!” “再幫我去買一份櫻桃酪。” 聽到這話,昭榮不由朝花遇橋看去,就見他與山羊胡掌柜干脆地點完菜,末了,還加了份甜點。 待掌柜走開,她傾身跟對面的花遇橋道:“櫻桃酪,是給我的嗎?” 花遇橋:“自然,花某不吃甜食。” 昭榮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從袖子里掏出方才卸下的寶石耳墜,放到他面前:“你剛才點的菜,我也想要一份。” 花遇橋看了眼那耳墜子,又看了看公主認真的模樣,一雙眼睛貼了過去,道:“公主,你該不會以為我方才只點了自己的吧?” 昭榮一愣,此刻兩人臨窗坐著,白日的光流淌在二人眉眼之間,她幾乎能看見,花三郎那黑白分明的瞳仁,內里照著自己的模樣。 “不、不是嗎?” “自然不是啊。” 聽到這話,昭榮有些訕訕然,想要收回耳墜,就聽他道:“我想你逃出來,不就想要體驗一番民間疾苦么,添香樓這樣的館子,自然是不能去的,偏得是我們這種粗人吃的飯店,才能讓昭榮不虛此行。” 她收回耳墜的動作頓了頓,末了,又推回到他面前。 花遇橋抬頭,就聽她說道:“給你的,錢。” 他指腹捏過那對晶瑩剔透的寶石耳墜,這上面嵌著的“瑟瑟”珠,色碧,如青山倒映入江水的顏色,乃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卻心安理得地收進懷里,道:“謝謝。” 收了,昭榮也心安理得。 很快,菜便送上來了,昭榮這下才知道,為何花遇橋點一盤了,這一盤子,幾乎占了半張桌。 冷修羊取的是羊后腿最好的部位,在鍋里去腥煮沸后,撈出平攤于盤中,再澆以燒好的鹵汁,晾涼冷卻。 昭榮看著花遇橋拿過一旁的匕首,在這整只羊腿上切下薄薄的一片,然后拿筷子蘸了醬汁,放到碗中送到她面前。 “嘗嘗看。” 昭榮夾起rou片,光線下色澤晶瑩,掛著汁水。入口,清潤爽滑。 不由眼眸一亮。 “好吃!” 說罷,眼睛已望向盤里的rou,等著花遇橋再給她切。 昭榮發現,這人的切工了得,每一片都被割得同樣大小的薄片,剛好入口,不韌不柴。 她沒忍住吃了好幾口,才道:“今晨天還未亮,我便被宮女喚醒,禮服穿了三層又三層,為了最好的狀態,我連早飯都沒敢多吃幾口,水更不敢喝。” 說罷,她仰頭喝了幾口水,道:“餓得頭昏眼花。” 花遇橋聽她訴苦,不由笑了:“公主倒是辛苦了。” “嗯!” 昭榮見有人認同,忙點了點頭:“昨晚突厥使臣來了,阿耶說要在宮里設宴,我今晚還得出席……” 說到這,她語氣忽而一頓,變了臉色。 花遇橋不動聲色地將冷修羊切完,又拿過小碗,給她盛了一碗熱乎乎的羊rou湯。 公主雙手捧了過來,吹了吹,喝下一口,只覺口舌生津,渾身放松。 清眸從碗沿看向花遇橋,道:“我今晚是不會回去的。” 這時,外頭有人敲了敲門,昭榮繼續喝湯,就聽外間傳來掌柜的聲音:“郎君,您要的櫻桃酪買來了。” 花遇橋笑了笑,道:“進來吧。” —— 御街旁的保安堂內,大夫檢查過花玉龍手臂上的傷口,道:“若是再深一寸,便到骨頭了。” 玄策心頭一震:“我這里有一些專治損傷的藥!” 說著,大夫便見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堆瓶罐擺到桌上。 抬眸深看了他一眼,這人是如何把那么多東西帶在身上的。 “現在止血了,等消炎后,再包扎傷口,一個月,都不許沾水。” 聽到這漫長的康復時間,玄策看向昏睡在一旁的花玉龍,只覺心頭沉得難受:“好。” 忽然,病床上的少女動了動身子,似乎是熟睡著,突然被手上的傷牽扯,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入目,就看到身邊站著兩張熟悉的身影。 視線從玄策的臉上,滑到另一個頭戴幞巾的大夫身上,待目光聚焦,不由愣了愣:“是你?那個女大夫!” 景逢好神色平靜,道:“姑娘好生休息,傷口已經包扎好了。” 花玉龍低頭,看到自己包成粽子一樣的手臂,再看向玄策,皺眉道:“你貴為道君,肯定有速效藥,我若是包成這樣,回去讓師父他們瞧見,肯定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姑娘,”景逢好喚了她一聲,然后轉過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藥瓶:“這些都是這位郎君拿來的,但你入了我們家醫館的門,就要用我們的藥,這些,不行。” 花玉龍看到玄策的藥,眼睛一亮,指著道:“我要用他的藥!” 景逢好看了玄策一眼,又看向花玉龍,忽然明白了什么,說:“醫者不自醫。姑娘,你若是執意要用他的藥,那我們醫館概不負責。” 花玉龍見這女大夫說話清清冷冷的,心里頓時有些不敢反抗,于是看向玄策,見他一言不發的,便道:“什么叫醫者不自醫?受傷的又不是你。” 景逢好:“方才看到你血rou模糊的傷口,這位郎君連拿藥瓶的手都是抖的,如何醫你。若是出了岔子,只會讓傷口留疤,還是我來吧,傷口過一個月就好了。” 說完,她略一頷首,退出了房門。 花玉龍一雙杏眸睜睜,看著一旁的玄策,輕喚了聲:”玄少卿?” 玄策回過身,將桌上的藥瓶一一收回,道:“你既沒事,我便先走了。” 正說著,掌心卻被一道溫熱鉆了進來,低頭,指節讓人給捏住了。 “我受傷了。” “……” “還不是因為保護你。” “……” “你陪我一下。” 玄策:“你睡了一晌午了。” 花玉龍:“那公主應當找到了吧。” 玄策:“沒有。” 花玉龍:“洵之你餓了嗎?” 玄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