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四娘,那他說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這個嘛!” “下次你若是見了,問他便是了?!?/br> “娘子,你又尋我開心!” 花玉龍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綠珠見她躺好,便把燈火吹滅,輕聲闔上了門。 屋子里恍惚一下便陷入了寂靜的黑暗,借著月光,花玉龍重又打量起這桃音鐲來,摸了摸上面的墜子,除了這花苞不一樣外,其他似乎沒什么變化。 當初師父不過是知道這鐲子的名堂,阿耶便讓自己拜了師。 如今這人不僅認得桃音鐲,還曉得如何結印驅使法器,那阿耶若是知道了,難不成讓她認師祖么? 不過,今天她第一次見這鐲子綻出那樣明亮的光來,心里真的是歡喜,便是被阿耶罰兩個月吃冷食,她也是甘愿的。 花玉龍閉上眼,在腦子里又復習了幾遍結印手勢,此時,那道玄衣襕袍的身影竟也沒那么討厭了。 這些年她翻遍觀里的古籍都沒找到的答案,沒曾想以這樣的方式遇見。 好吧,看在這鐲子的份上,本姑娘便暫且將腰牌借予你用上兩日。 第6章 洵之洵之 “不行的,師姐你千萬不要出…… 花府的廳堂中央,花覺聞和花重晏父子一坐一站,還在議事。 “你方才說,那塊與飛錢印版材質相似的腰牌,如今正在崇玄署的玄策手里?” 花重晏點了點頭:“這種北寒玄鐵,質地極純,燒鑄之后不僅表面光滑,還能做出極細致的雕琢工藝,我們至今沒查到誰的手里有這種原料。或許,真如玉龍所說,是妖在作祟?!?/br> 花覺聞的指節輕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道:“眼下我們已將飛錢重票之事上報給了鑄錢監,以免再拖下去,等朝廷發現了端倪,反而先討伐我們花家。加上現在有此線索在手,到時若大理寺經辦,便讓他們去找宗正寺的崇玄署,那我們便好摘清干系。” 花重晏了然道:“現在印版暫毀,雖然錢莊柜坊的生意有所停滯,但此舉也是表明花家的決心與清白,眼下父親勿過分擔憂,真相終會水落石出的?!?/br> 花覺聞輕嘆了聲:“這次倒是讓你那meimei誤打誤撞了,但該罰她的還是得罰,這段時間你長兄和三弟都未在府中,只得你這二兄盯著她。咱們商賈之家本就末流,實在得罪不起這長安城的貴族大戶?!?/br> 花重晏見父親似想到了什么,臉色更是疲憊。 他這個做兒子的,又怎會不知:“重晏明白?!?/br> 花覺聞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全國的飛錢發行,花家能與朝廷合作是費了不少力氣。妖作祟,爹不怕,怕就怕有心人作祟。這飛錢的印版樣式本是由你親自設計而成,到時鑄錢監和大理寺那邊,你要做好應對的準備?!?/br> 花重晏微低頭,露出紫玉頭冠,“父親放心,無論如何,兒子定會保全花府不受牽連?!?/br> 花覺聞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里略帶疲憊的沙啞:“重晏啊,辛苦了?!?/br> 說罷,雙手垂回身后,“回去好好歇著吧,累一天了。” 花重晏只覺心頭涌起一道觸動,“阿耶也早些休息,家里的事,有重晏在?!?/br> 花覺聞臉上的皺紋稍微松了松,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走。 看著花重晏離開的背影,他不自覺嘆了聲,“真快啊,都長這么大了,懂得給阿耶分憂了。養得好啊……只是這玉兒,唉,還不如旁人知道心疼我這個老頭。” —— 第二日,花玉龍是睡到了自然醒,打著哈欠讓綠珠梳頭發。 只要她不出門“作亂”,花府也不會把她管得多嚴,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米蟲,一個被養在籠子里,只要乖乖聽話就有飯吃的蛀米蟲。 再看整個花府上下,沒有一個閑人,他們走在路上都是忙得馬不停蹄,只有她,日上三竿了,還能慢悠悠地去天心觀抄書。 剛到觀里,就見于嬤嬤從廂房里出來,手里拿著個黑布包著的東西,花玉龍見著有些眼熟,等她走近,腦子才猛地想起,這是昨天去南曲樓畫來的小像。 于嬤嬤把小卷軸遞給她,比著手勢說:“小姐,這是昨晚洗衣服的時候,從你兜里找出來的,我沒打開來看,也不知道弄濕了沒有?!?/br> 花玉龍忙拆開布包,外面這層油袋子是防水的,里面的畫應該沒事,雖然這么想著,但心里還是有些緊張。 忙掏出畫軸,站在光亮處展開,視線隨著畫軸展開而下移,然后,動作一僵。 站在一旁的綠珠,跟著看到了畫像的一半,眼珠子瞪得老大,驚詫地捂住嘴巴:“這,這是個男子的!” 向來沉穩的于嬤嬤也被驚著了,急急忙忙地比手語,但此時凌亂在原地的花玉龍,眼睛根本沒空看她“說”什么。 那畫像還沒看完就被花玉龍急忙卷了回去:“這是我撿到的!你們緊張什么!于嬤嬤,還不快去給我準備早點,綠珠,去看看希夷那小子起來了沒有,敦促他練功!” 她說完,只覺得臉頰一熱,想著走回花府,但到了中途又覺得哪里不對,撓了撓頭,還是折了回來,往天心觀正殿后邊的走廊走了過去。 綠珠看著她這一番動作,脖子有些僵硬地扭向于嬤嬤,“咱家娘子,這是,怎么了?” 于嬤嬤臉上擔憂,“一個女子拿了男子的畫像,成何體統,這事不知要不要告知老爺和二郎……” “你們誰都不準說出去!” 突然,觀后傳來了花玉龍的嗓音,她似是料到了她們會想什么,登時警告地喊了句。 綠珠被她嚇得縮了縮腦袋,“那我倒是說還是不說?” 于嬤嬤有些躊躇,“我先去準備早點,你叫希夷過去娘子那兒,探探口風?!?/br> 綠珠忙點頭,小跑著進了道觀旁的小屋里。 上午的陽光漸漸曬得地面發熱,花玉龍靠在青石板筑起的墻面上,雙手環胸,畫像被她抓在手里,心里有些煩躁,怎么回事,她的畫像怎么會變成一個男的? 她仔細回想昨日在南曲樓的經歷,當時孟之渙畫完之后,恨不得我趕緊走人,又怎會拿一個男子畫像搪塞她,再者,給他畫的小像并非她本人,南曲樓留著也沒用…… 等等,難道說—— 是她跟玄策要回腰牌之時,從他袖子里給抽出來的?! 想到這,她趕緊展開小像,一雙目光凝在那畫像中的少年身上,劍眉星目,落英繽紛,他一襲玄衣襕袍,身后豎執一柄長劍,高高扎起的黑發垂在身后,如針尖麥芒般冷硬。 當真有那么幾分相似…… 昨日場面凌亂,她又有些著急,一時不察,以為掉在她身后的畫軸是她自己的,只是,這也太巧了,他怎么也會有南曲樓的小像? 她邊想著,視線還在端詳這畫中人,這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目光如有實質般透過畫紙看向她,花玉龍被顫得心頭一哆嗦,覺得有股熟悉的感覺。 棱角分明的臉上,是英挺的鼻梁和淺色的嘴唇,這人面無表情,卻讓人覺得殺氣四溢,是兼了玉的冷硬,又有劍的鋒芒。 是他? 畫像展開到底后,左下角上寫了幾行字: “玄策,字洵之。任宗正寺丞,司崇玄署。” “洵之?” 花玉龍小聲念出了這個字,所以這是他的官方畫像? 忽然,頭頂一道暗影落下,她下意識把畫像一闔,轉身看去,那擋住一片陽光的圓腦袋還能有誰—— “希夷!” “師姐,你在這偷偷做什么?” 花玉龍眼睛一瞇,“師姐昨日把結界破了,趁師父沒回來,你想不想出去?” 希夷立馬搖頭,臉色害怕道:“師姐,外面都被花府的人團團圍住了,你不能出去的!” “我又沒說我要出去,我只問你,結界防的是師姐,又不是你,”說到這,她抬手摸了摸希夷的腦袋,故意嘆了聲,“小小年紀就陪著師姐守觀,你也是怪可憐的。” 希夷被她一說,心里不禁生了些向往,但……他用力搖了搖頭,似在晃掉不該有的想法:“師父讓我陪著師姐,好好練功的!” “既然這樣,那師姐只好自己闖出去看看了……” “??!” 希夷忙從青石板高臺上跳下來,擋在花玉龍面前,著急道:“不行的不行的,師姐你千萬不要出去傷人!” 花玉龍翻了個白眼,“那你替我去?” 希夷小臉糾結,但內心又是如此的正義凜然,師姐修行未到凈化,而他身為三清童子,理應助她度厄…… 花玉龍:“給你加一份滴酥水晶馃?!?/br> “好的!” 花玉龍滿意地點了點頭:“是這樣,師姐有件事得去辦,但其實很簡單,你只需走出觀,找一個要去南曲樓畫廊喝茶的人,你給他點銀子,跟他說,若在畫廊里看到有穿玄色襕袍的人來詢畫,就叫這人說出來,那是花家四娘子的小像?!?/br> “???” “是不是很簡單,早去早回,滴酥水晶馃等著你哦?!?/br> “可是師姐,他們看了你的畫像不就知道你長什么樣了么?那人既來詢畫,如果真是你的,我拿回來便是了!” “希夷,”花玉龍任重道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雖然年紀輕輕,但做事向來穩重老成,也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這件事你先去辦完,回頭師姐再給你解答,快去,若晚了,可就壞了你師姐的好事了!” 小道長一臉疑惑,但聽花玉龍這么說,他也有些著急,況且這事似乎也沒傷天害理—— 看著希夷跑遠的小身影,花玉龍心里竟有幾分輕快起來,雖然自己的畫像丟了,但如果真落在玄策手里,她便順水推舟,借他之手完成計劃。 而且,現下他的畫像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聽二兄說,崇玄署的人輕易不暴露身份,既如此,那這小像就當是將她腰牌贖回來的籌碼罷。 —— 南曲樓的妙音閣,管弦絲竹之聲裊裊如煙,穿過內堂,飄進了樓內的畫廊里。 在此處品畫的多是走科舉的讀書人,與妙音閣里那些世襲蔭封的貴族子弟不同,他們既不想沉淪于聲色,又想求一方天地,好得以從書海中得片刻休憩,便來了這不拘束又頗迎合他們趣味的畫廊。 午時剛過,這畫廊的掌柜支棱起窗戶,朝外看了眼,今兒也不知刮的什么風,來了兩位稀客,在隔間里端坐的少年穿著織錦玄服,周身氣場冷然,與廳堂里高談闊論的文人雅客格格不入。 “這位公子,您稍等片刻,畫師很快就下來?!?/br> 因著不知來歷,掌柜還是小心為妙,臉上堆笑。 而此時站在玄衣少年身后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臉上尚帶著稚氣,臉卻繃著,說道:“我們趕時間,可沒功夫在這里干等,再不下來,我便上去抓人了。” 第7章 花家妖女 “這門親事再不黃,就變白事…… 這一隅里的動靜,早把廳堂里眾人的目光引了過去,那些文人討論的聲音也由噪雜變成了竊竊私語。 不多時,大家就見閣樓上下來一身穿白衣寬袍的年輕男子,往那半開的隔間走了過去。 “在下孟之渙,聽畫童說,閣下是在找,我們畫廊里昨日曾給女子畫過小像的畫師?!?/br> 玄策坐的地方四角垂了竹簾,隔住了外邊人的視線,案桌上放了一卷黑布包著的畫軸,那正是南曲樓獨有的防水油布。 他擺了擺手,示意道:“有勞孟畫師打開看看,這畫像是否出自先生之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