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面之后呢？

    辟邪在鐘山上借住的那幾天里，兩個人之間又經(jīng)歷過什么？

    陸封識揉著眉心，想把這些想起來，但八千多年實在太久太遠了，無論他怎么想，出現(xiàn)在心里的也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窗外雨點穿過樹葉，打破了夜的寂靜。

    “啪——”

    床頭的燈突然被按開了。

    昏黃的暖光驅(qū)散黑暗，陸封識低頭，看到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

    和他夢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只小崽崽的眉眼，分明就和辟邪一模一樣。”

    陸封識突然想起應(yīng)懷州這句話。

    他有些恍惚，不過只是一瞬，很快在路濯的聲音里回了神。

    “陸先生。”路濯喚他，聲音微微沙啞。

    陸封識嗯了一聲，到茶幾那邊倒了杯水給他，路濯接過來一口一口抿著，燈光籠在他身上，映出一張安靜溫和的面容，和夢里那只活潑話嘮的辟邪似乎又有點區(qū)別。

    陸封識靜靜看著他，等路濯手里那杯水見底，輕聲問：“還要么？”

    路濯朝他笑笑：“不用啦，已經(jīng)夠了。”

    怎么可能不夠，陸封識給幼崽倒水的時候特意拿了茶幾上那個最深的杯子，水倒得也多，手不穩(wěn)的話稍微晃一下都要溢出來。

    陸封識把水杯拿過來放到邊上，在路濯睡得亂糟糟的小卷毛上揉了一下：“有沒有頭疼？”

    “沒有的。”

    “那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感覺不是很困，不想再睡了。”

    “那……想不想吃點什么？”

    “暫時也不是很想。”

    夢里燭龍沉默，辟邪嘰嘰喳喳，現(xiàn)在路濯剛醒過來不是很想說話，而陸封識滿心關(guān)切什么都想給幼崽，夢里夢外的角色仿佛對調(diào)。

    要幼崽真是辟邪，這樣還挺戲劇化的。

    陸封識這么想著，眼里升起一點不甚明顯的笑意，看路濯腰后空著不舒服，把自己床上的枕頭拿過來給他墊上，神情溫柔，動作也十分細致。

    兩個人距離很近，路濯抬眼就能看到陸封識的微垂的眼睛和輕顫著的睫毛。

    又長又密，像兩把小小的羽扇，在眼下打下淺淺一層陰影，很好看，也……

    撓得人心癢癢的。

    路濯看著，漸漸出神，直到聽到陸封識的聲音響起：“路濯？”

    “嗯？”路濯下意識地抬起頭，而陸封識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還沒退開，兩個人的距離一時間近到了極點。

    近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只要稍稍往前一點，就能吻在一起。

    “……”

    路濯的臉?biāo)查g紅了，一顆心怦怦跳著，偏偏撩人的人還不自知，輕聲問：“怎么不說話？”

    假如路濯是只貓，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害羞的把自己團了起來，還要用貓爪爪擋住臉，但現(xiàn)在他躲不了，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只能繼續(xù)沉默。

    他的臉在這個間隙里越來越紅，陸封識終于注意到了。

    是不是著涼發(fā)熱了？

    陸封識皺眉，抬手去探路濯的體溫，溫?zé)岬挠|感覆在臉上，讓路濯的心跳在這一瞬間里迅速加速。

    還好陸封識感受到路濯體溫正常，手很快離開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

    陸先生不解風(fēng)情，以為幼崽臉紅是房間熱的緣故，所以提了這么一個建議。

    “嗯？嗯？好的。”路濯含糊應(yīng)了一聲，說完悄悄瞄陸封識一眼，聲音小小的，“陸先生，你能不能先稍微讓一下……你壓著被子，我出不來。”

    其實是這樣近的距離讓路濯有些壓制不住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怕自己隨著這些想法說出奇奇怪怪的話。

    陸封識不知道他的想法，揉揉幼崽的小卷毛，終于退開。

    路濯松了一口氣，把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壓了一下，下床穿上鞋子往門外走，那邊陸封識已經(jīng)拿傘打開了門，看路濯就要這么出來，微微皺眉：“穿件外套。”

    路濯停住：“我沒帶外套，而且應(yīng)該也不需要穿的……吧？”

    龍都溫度高，即便下雨也不冷，路濯覺得無所謂。

    但陸先生很有所謂，他放下傘，把自己的外套從衣架上拿了下來：“先穿這個。”

    衣服被送到路濯面前，帶著一種清冷的木質(zhì)香，很好聞。

    路濯很喜歡這個味道，穿上衣服朝陸封識笑了下：“謝謝陸先生。”

    陸封識垂手揉崽，拿起雨傘帶著幼崽下了樓。

    這個時候差不多八點半，夜色籠罩城市，因為是陰雨天，星星都躲在了云里，只有寥寥幾顆探了出來，若隱若現(xiàn)地綴在夜空上。

    陸封識撐起傘，傘面朝路濯傾斜過去：“來。”

    路濯點頭過去，緊緊貼在陸封識身邊，和他一起走進夜色。

    夜色溫柔寂靜，周圍聽不到人聲，只有雨點落下的聲音和遠處隱隱約約的蟲鳴。

    兩個人沿著青石路往前走，走了十幾分鐘，遙遙望見遠處有一個亭子，里面樹藤纏繞，還搭著幾個小秋千，很漂亮。

    “要不要過去坐一下？”陸封識問路濯。

    論壇養(yǎng)崽帖里說過，現(xiàn)在的幼崽們都喜歡這些。

    話音落下，果然看到幼崽點了下頭，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他開心，陸封識心情也好，帶著路濯往那邊走，還沒到，便在樹叢的縫隙里看到了幾個人影，過去一看，居然所有人都在。

    他們坐在亭子里，每人手里都拿著紙筆，一邊說話一邊在紙上涂涂寫寫，很是認(rèn)真，以至于都沒注意到路濯和陸封識進來。

    “阿玉，小掌柜，你們這是做什么？”路濯有點疑惑，問。

    幾個人終于回神，看到路濯，立即停筆站了起來。

    “小路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之前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昏過去了？老年人受不住刺激，差點被嚇到心肌梗塞。”

    “還好沒事只是睡了一覺，不然我就要帶著你去找麒麟和白澤了。”

    “小路別怕，哪里有問題你就說，我們肯定會幫你的！”

    “……”

    幾個人對幼崽十分關(guān)懷，路濯心里暖暖的：“我沒事，就是看那幅畫的時候突然有點頭疼，很困……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當(dāng)時看畫的人那么多，卻只有路濯一個人有異常的感覺，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對勁。

    和蕭玉在邊上看著他，半晌，遲疑開口。

    “小路，你的角……是不是長了一些？”

    路濯一怔，抬手摸了下頭上的角，那邊陸吾難得機靈，點開手機相機給他當(dāng)鏡子，路濯低頭，看到自己的角果然是長了一點。

    以前只是兩個點點，現(xiàn)在探出一點尖尖，頂端稍稍分開，有了一點鹿角的雛形。

    只看這點，和畫像上的辟邪一點區(qū)別都沒有。

    “我就說他是辟邪。”應(yīng)懷州首先出聲，“陸封識也就算了，老年人總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堅持，你們這些小妖怪可別墨守成規(guī)，世間種種都是一直在變的。”

    幾個人看看陸封識沒有一點波瀾的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因為這件事其實也是他們在經(jīng)過嚴(yán)格計算后得出的結(jié)論。

    “小路你看這個。”

    想了想，藺辛把他們剛才在涂寫的紙拿了過來，每個人都有兩張，一張寫著辟邪，一張寫著新生妖獸，下面列了很多點分析，最終計算得出了路濯物種的可能性數(shù)據(jù)。

    辟邪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一到九十五之間，新生妖獸的概率只有五到九。

    幾個人覺得這個概率四舍五入都能當(dāng)它不存在：“小路，你怎么看？”

    路濯其實也覺得自己是辟邪。

    說不上原因，就是有這種感覺，而且……

    路濯想到自己之前做過的那些夢境，夢里那座山和辟邪身后的山是同一座，他在里面是一只白絨絨的妖獸，和畫上的辟邪相似度也極高。

    他把這些說出來，幾個人聽了，頓時更自信了。

    穩(wěn)了穩(wěn)了。

    我們路崽肯定就是辟邪！

    “我覺得這個答案應(yīng)該沒問題。”藺辛做出定論，“所以我們之后的方向得換一下……”

    他拿起筆，把紙翻到背后的白面上，筆走龍蛇列出了幾個問題。

    為什么辟邪在神魂散盡后還能有傳承？

    為什么路濯和初代辟邪的一些特征不相符？

    路濯身上那塊玉是從為何來，從何而來？

    “暫時先這些，你們記一下，后面有新情況的話再補充。”藺辛在紙上點了點，“然后這事和妖怪局也說一下，辟邪重新出世，那邊肯定也很在意，無償幫忙不要白不要。”

    這很小掌柜。

    幾個人笑起來，應(yīng)了聲好，然后過來繼續(xù)揉崽，路濯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們，不久，感覺眼前一暗，一個人來到他面前，把亭子里的燈光遮在了身后。

    是周彥修。

    他看著路濯，眼里情緒復(fù)雜，輕輕出了聲。

    “小路……能不能加下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