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他無法接受辟邪死亡這個事實,所以自欺欺人,好像只要把這件事隱藏起來,辟邪就能在他的傳承里永遠活著。 周彥修不知道,那段時期太久遠也沒有記載流傳,信息出現空缺。 怎么辦呢? 幾個人一籌莫展,只好看向陸封識,心里其實沒抱什么指望,沒想到后者居然真的知道。 他站在那里,聲音低低沉沉,給他們說了從前的事。 一切還要從天地初生的時候說起,那時世間沒有規則,兇獸和瑞獸各成一派,前者生來帶著煞意兇性,以殺戮和血腥填補心里的欲望,后者不愿看世間的猙獰和不堪,選擇隱居山中避世不出,兇獸和惡靈們沒有束縛,漸漸盤踞八方。 那時候的兇獸和現在這些只是外表看著兇的傻白甜不一樣,每一只的兇名都由殺戮堆出來的,他們肆無忌憚地殺戮,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眾山之下的泥土都被浸成了血色。 在后面的妖怪歷里,這個時期被稱為‘長夜’。 不盡的黑夜與未至的黎明。 這段長夜一來就是三千多年,世間不是世間,而是兇獸和惡靈的殺戮場和游樂園,黑沉沉的煞霧遮天蔽日,妖怪們唯一能看到的是猩紅的血色,唯一能聽到的是尖利的鬼笑和利爪碾碎骨骼的聲音。 煞意失衡,生靈凋敝。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澤和麒麟得到天道卦象,知曉天道即將降下天罰,所有生靈都會在天罰下化為灰燼。 瑞獸們有傳承,無懼生死,但那些尋常妖怪怎么辦? 他們決意阻止,白澤和麒麟再次擺卦,得知阻止天罰的辦法只有一個—— 鎮煞。 此時天地間煞意正盛,哪里是說鎮就鎮得了的? 而且天罰近在咫尺,不出三天就會降臨,他們怎么才能在三天的時間里鎮壓三千多年的煞意? 瑞獸們無計可施,眼看著天罰越來越近,最終辟邪走了出來。 他的名字是辟邪,取鎮煞化解之意,這是辟邪與生俱來的責任,他愿意為這份責任和所有他愛著的人,獻上自己的生命甚至神魂。 “我去去就回?!?/br> 走之前,他看著周垣笑,笑容一如既往地燦爛溫軟,說出的話卻是謊言。 他把身上殺孽深重的兇獸惡靈引進烏弋山,在山巔設下法陣,以自身為祭誅殺它們于陣內,神魂散盡去往八方,所到之處煞意消解,把世間煞意鎮下十之七八,剩下的那些很輕易的就被瑞獸們鎮了下來。 長夜至此終到盡頭。 天邊黑霧散去,世間重見天日,說好去去就回的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br> 陸封識聲音低沉,幾個人聽得心情也沉重,都沒出聲。 這次的沉默比上次要久很多,最終也沒人說話,打破沉寂的是路濯那邊突然響起的微信叮咚聲。 是和蕭玉的語音申請。 看到和蕭玉的名字,路濯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自家好友忘了,心虛點了接通。 和蕭玉的聲音隨即響起:“小路,我們來的時候出了點事,來晚了……你住哪間房間?” 路濯把房間號告訴他,隱約聽到應懷州在和山莊說要路濯隔壁的房間。 和蕭玉樂得自在,繼續問路濯:“你是去泡溫泉了還是在房間?” “都不在,我現在是在……”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看向周彥修,后者會意,到書桌前打了下內線,山莊管家很快把和蕭玉和應懷州請到了書房。 進來看到這么多人,和蕭玉一怔:“你們這是做什么?” 暖暖的溫泉不泡,跑到這里談心? 搞不懂。 “我們說了一些事,是這樣的……” 路濯把辟邪這些事給他說了,和蕭玉年歲不到兩千,對辟邪沒什么概念,倒是應懷州咦了一聲。 “怎么就不可能是辟邪了?”他說,“辟邪神魂散了不假,但世間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或許他的神魂沒散盡,在這些年里不知為何修補好了,也或許傳承在中斷八千多年后就是回來了,一切都說不定,,而且……” 應懷州在路濯身上打量一圈,視線最終落在他的眉眼上:“這只小崽崽的眉眼,分明就和辟邪一模一樣?!?/br> “你見過辟邪的人身?” 從傳承里看,辟邪是只深山小宅獸,很少離開烏弋山,偶爾的幾次也都沒用人身。 他不喜歡人身,覺得原本的樣子就自在。 “一面之緣罷了?!睉獞阎菪πΓ翱傊?,我覺得其實不用想那么多,不出意外的話這只小崽崽就是辟邪……不然你們覺得會是什么?” “嗯……”藺辛猜測,“會不會是天道為了填辟邪的空缺,新生了一只?” 所有物種都對不上,藺辛只能想到這里,而且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例子。 但周彥修和應懷州都覺得不可能。 “不會的。”周彥修搖頭,“我們沒有得到天道的感知?!?/br> 要是有新生妖獸出世,所有的上古妖獸都會得到天道感應,上次那只出世的時候就有,但這次沒有。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事情越來越讓人猜不透了。 幼崽的物種不是辟邪就是新生妖獸,二選一,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和以前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藺辛覺得腦殼痛,想了想,決定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小路,你有沒有什么想法?” 話問出口,隔了十幾秒都沒得到回應。 這可不是小路這種禮貌崽能做出來的事。 藺辛疑惑看向路濯,看到幼崽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畫架前,一瞬不瞬地盯著畫上的辟邪看。 “小路,怎么了?”等了一會兒沒看到路濯,藺辛問。 “嗯?嗯?!甭峰^看他,“我就是……覺得他很熟悉。” 幼崽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看起來很不對勁,藺辛一驚:“你們看小路!” 而后面的話路濯已經聽不清楚了,他頭痛欲裂,眼前的畫面也越來越模糊,直到一切歸于黑暗。 “小路!” 幾個人一聲驚呼,陸封識反應最快,把倒下來的路濯抱在了懷里。 …… 陸封識帶路濯回了房間,藺辛檢查了一下,發現路濯身上沒什么異常,只是睡著了。 話是這么說,幾個人還是不太放心,想留在路濯這邊照顧他,然后被小藺道長一句‘你們留在這里除了占地礙事什么都做不了’打擊到,懷著難過的心情回了各自的房間。 他們走后,房間里就只剩下陸封識和已經睡著的路濯。 陸封識坐在床邊細細看著路濯,不知不覺間,也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覆著霜雪的鐘山,他在山間沉睡,不知過了多久,恍然感受到了一陣他從未感受過的暖意。 風里傳來一點細碎的聲音,似乎是誰踏過霜雪朝他走了過來。 陸封識睜開眼睛,看到前面站著一只身覆灰白絨毛的妖獸。 “我是辟邪,路經鐘山,想在山上借住幾日,可以嗎?” 陸封識并不在意,便道:“隨意?!?/br> “那就謝謝啦?!北傩俺乐x,人卻沒有走,澄澈眼瞳里倒映出陸封識的身影,“你是燭龍嗎?” 陸封識懶得應,重新閉上眼睛,聽著辟邪在旁邊嘰嘰喳喳。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燭龍,我早就想見你啦?!?/br> “你怎么不說話呀?我給你講太沉默了不好,長時間不說話是要變傻變啞巴的,這個是阿垣告訴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br> “你說說話嘛,我知道你沒有睡著,你的龍尾晃了一下我看到啦。” “好嘛,那我就當你是睡著好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一起睡吧?!?/br> “……” 辟邪也不認生,往前幾步在陸封識旁邊躺下,身子一團,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這是哪里來的妖怪,話多,睡得倒是快。 陸封識這么想著,慢慢睜開眼睛,下一秒,對上一雙琥珀一般的眼睛—— 打著小呼嚕的辟邪根本沒睡,一直在旁邊悄咪咪地看著陸封識。 “被我抓到了,你果然沒睡,那我們就來說說話吧?!北傩靶Σ[瞇地看著他,說著就要撲過來。 陸封識煩不勝煩,卷起龍尾想推開他,龍尾尖尖陷在辟邪的絨毛里,是陸封識從未感受過的柔軟感覺。 溫暖和柔軟,從無到有,只因為辟邪來到了他的面前。 陸封識一怔。 “轟隆——” 窗外雷霆乍驚。 陸封識睜開眼睛,面前不是鐘山,也沒有辟邪,只有溫泉山莊幾張淡雅的壁畫。 他坐起來,疲憊地揉了下眉心。 塵封數千年的記憶碎片在這場夢里蘇醒過來,陸封識終于想起,許多年前,他其實是見過辟邪的。 第51章 來到客棧的第051天 什么時候見過呢? 陸封識依稀記得那應該是八千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春寒料峭,鐘山上覆蓋霜雪,放眼望去盡是茫茫的白。 這一年比從前冷很多,日光映下來也沒什么溫度,陸封識厭倦這樣的冷意,整日困倦,然后辟邪帶著他無法擁有的溫軟暖意出現在他面前,成了那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柔軟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