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我頓了頓,而后,有些懨懨,回道:“讓他進來吧。” 到底已成定局,我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他都成了孔明的兒子,所以,與其避而不見,倒不如坦然對待。 他幼時,同我不是挺好的嗎? 諸葛喬入內,一身松垮白衫,瘦削的身子難以將其撐起,顯得他更是病態羸弱。 他對著我作揖,疏離而恭敬地喚:“母親。” 我頷首,對待他還不如對待李氏,淡淡道:“起來吧。”然后,寒暄地問了問他的身體狀況,囑咐他要好生休養,就再無言語。 他也不尷尬,主動上前同董厥見禮,笑道:“閣下便就是董龔襲吧?聽聞父親言曰,你亦是這相府公子,如今位居相府令史。” “正是。”董厥回應,對著他拜了拜,“你我年歲相差無幾,但論及月份,厥還當喚伯宗一聲阿兄。” “阿弟。” 而后,董厥眸光轉向堂外,尋視半晌無果后,詢問:“叔母,不棄為何不在?” “她昨夜鬧騰得晚,應是在睡。” “這么懶啊?”董厥失笑,雅然起身,又緩緩扶起李氏,說道:“那我們夫婦且去鬧她一鬧,也好讓她早些來同叔母拜年。” 我揚唇,揮了揮手,讓他們隨意。 可,就在這時,小丫頭嬌軟的嗓音響起,不滿回嗆,“好你個臭董厥,竟敢鬧我,小心我同嫂嫂說你壞話。” “你說吧,旦看你嫂嫂信你還是信我。”董厥不以為意,然后,將她來回審視多遍,轉眸望我,問詢:“姨母,不棄的婚事還沒定下嗎?她如今也該有十七了吧。” 是啊,十七,可是,人家自己不甚著急,我又如何強迫?原先,約定好在她及笄之年前來提親的君子,其實并不思慕于她,而她偏是不肯放棄,硬是央求著我同她爹再寬她兩年,假若到時,那人還是無法喜歡上她,她便就謹遵父母之命的另嫁他人。 “你少廢話!”猶如被踩到尾巴的小獸,她不停跳腳,斥責,“我娘親都還沒說,你多嘴多舌什么?!”說著,拼命對他眨眼,意有所指。 我看著,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只是提醒她莫要尊卑不分,重喚:“不棄。” 她默默,委屈撇嘴。 董厥大笑。 …… 日暮,分案而食。 我與孔明上座,不棄居右首,諸葛喬居左首,厥兒隨其后。 初入,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諸案,便是將蒹葭叫到身前,吩咐她去將諸葛喬食案上的酒壺、酒盞盡皆撤去,另外,提前把雞湯端送上去,不得有誤。 蒹葭遲疑,提醒我道:“可,夫人,此乃元日……” 元日?“元日又怎樣?”我不以為意,抬眸睨她,“比于生死,元日不過爾爾。” 雖說佳節好日,需有美酒相伴,但,對于病患來說,酒水無異于穿腸毒藥,還是真的會毒死人的那種。 可,蒹葭不甚理解,疑惑重復,“生死?夫人,這飲酒同生死有何干系?” 直接干系……不過,我懶得解釋,就只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便知曉自己逾矩了,遂即噤聲,乖順地請辭前去辦事。 她退開,孔明卻是淺笑著往我身邊近了近,悠然詢問:“你這是做什么?元日竟也不允他人飲酒?” “誰不允了?”我故作糊涂,“你要喝便喝,我才不管。” 自然,他也不用我管。 “我說得是喬兒。”他看透我的心思,卻依舊裝作不知,“莫非,你是擔憂他飲酒過多會導致病發?” 嗯。可是,我倔強得很,偏是不愿承認,“才沒有,我是怕他死……呸,是怕他病發,還要勞我遣人照顧。” “真的?”孔明哂笑,微微俯身,在我耳邊清淺說道:“嘴硬心軟的女子。”然后,趁著無人注意,握住我平放于右膝之上的五指,稍稍用力,攜帶欣慰與滿意。 他知曉我的心思,縱使我口是心非,他也知曉。 我心滿意足,任由他握著,同他問起,“孔明,阿斗他如何了?” “在宮中歌舞升平。” “你沒有阻止?”我吃驚,不可置信素來嚴正的他竟是會縱容阿斗如此作為,“以往,你不都是要好好責備他的嗎?現如今怎么……” “偶爾一次也無非厚非。”他淺笑,已是考量佳好,“到底是元日,宮中熱鬧也屬尋常,何況,陛下他也是真的需要休憩休憩了。” 他就像是一只珍稀的雀鳥,被囚禁在富麗堂皇的雀籠之中,看似光鮮亮麗,實則苦不堪言。 我感慨,長嘆一聲,“阿斗他確是不適為人君主。” 若是換成他人,即便是在如此環境之中,依舊可以從容處之。 可惜,阿斗不行。 孔明淡然,握了握我的手掌,給予我無聲的安慰,而后,才對著堂下的兒女笑道:“天色已晚,我們便就起宴吧。” 旋即,觥籌交錯,碗筷叮當。 宴中,孔明忽喚諸葛喬,言語溫潤,卻攜著父親的姿態與氣度,說道:“喬兒,你的年紀已是不小,即便身體孱弱,也不該無所事事于家中,今日,為父同陛下商議,欲封你為駙馬都尉,并為你定下一門親事,你可愿接受?” 官位,妻室,諸葛喬他的確也是到了這般年紀,只是,他能受得住嗎? 因而,聞此,比于任何的其他情緒,我更多的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