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那人默,啞口無言,唯有端起案上滿盞的酒水,又是一飲而盡。 我想笑,卻又在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時消失殆盡。 不久,那“丑女”送酒而來,盈盈施禮,“二位客者請慢用?!?/br> 原本,我還想逗她玩來著,現在,卻是什么興趣也沒有了,便揮揮手,算是知曉了她的話,讓她離開。她倒也懂得察言觀色,當即又施了一禮就退下了。 可是,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禁蹙了蹙眉,無意地詢問龐統,“你說她同我施禮做什么?”雖然,古代女子待陌生人皆是禮數周全的,但是,作為賣酒的女子,她對我最多欠身已是得體,全然沒有必要兩番施禮。 龐統笑,卻不正面作答,只道:“那女子姓林,即將出嫁?!?/br> 頃刻,我會意,看著那背影平添了幾許柔和。 弟妹,初次見面,你好。 隨后,龐統也不管我地兀自同長者閑談起來。如此,我才知曉,那長者名喚向朗,字巨達,亦是師從司馬徽,同龐統他們相交頗好。不過,我對他的映像卻是,史書上那簡單的一筆,因同馬謖甚好,街亭之敗后隱瞞了馬謖逃亡的事情,被免官。而他身邊的那個少年則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向寵,蜀漢后期重要的武將。《出師表》上對其的著墨是:“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暢曉軍事,試用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以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知曉此些,我主動同那少年攀談,“小公子,你可喜歡習武?” 他則是受馬謖先前所言影響,觀察了片刻馬謖的面色,見并無異常,才有些靦腆地答:“喜歡?!?/br> 那小臉淺緋的模樣,頗是惹人疼愛。不由得,我的言語輕暖了許多,笑顏也沾染上些許和善,繼續問他:“那你可有敬慕的英雄?” “有?!辈缓靡馑嫉靥ы蛭彝麃?,他慢吞吞地道:“趙云,趙將軍,他忠肝義膽,不求功名利祿,全心全意守護著劉氏血脈?!?/br> “趙云啊……”想著趙云近來同我還算和睦,我忍不住利誘他,“日后,待你歸劉營,我引薦你同他認識認識如何?” “好……” “不要聽她的,我也認識趙云!”忽然,沉默著的馬謖開口,拉著向寵,把他拖坐到后方離我最遠的距離,告誡他,“那女子是壞人,最善欺騙,你莫要信她?!?/br> 此時此刻,馬謖秀靨酡紅,眼神微有些迷離,一只手拽著向寵,一只手緊握著酒盞,不停地往唇邊送去,已是幾近醉態。醉態的他,有些憨傻,像是回到了兒時,噼里啪啦地說個沒停,“以前,她對我可好了,后來,就對我不好了,也不知是為什么……” 說著,他松開拽住向寵的手,給自己斟酒,斟罷,又欲往唇邊送去。 “別喝了……”心有不忍,我握住他的手背,阻止他的動作。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是真的長大了,手掌寬闊到我怎么包裹都包裹不住,反而,映襯著我的手掌格外小巧。心中一慟,我道:“幼常,是我對不住你?!?/br> 他卻是笑,丟掉手中的酒盞,反手握住我的手,很是委屈,抱怨:“阿姊,我每天都來酒肆等你,等了半載你都沒有出現,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我哽咽,看著他卻是無話。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墒?,這樣的道歉似乎沒有任何用處,因為我從不曾后悔我當年的決定。 “阿姊,以后我會乖乖的,不煩你,不吵你,不說你,你能不能不生氣了?”他的聲音很低,低到幾近哀求。 能嗎? 有時,我也會想,為何我可以坦然地接受司馬懿,接受他最后會同我和孔明為敵,甚至是接受他和孔明的死有擺脫不掉的關系,卻怎么也無法接受馬謖,最后為孔明下命殺掉的馬幼常。到如今,我才算是明白,我承受得住司馬懿帶給我的憤怒,遺憾,卻承受不住馬謖帶給我的深深的愧疚。 “對不起。”狠絕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再管他,只呢喃著:“恨我吧,一直恨著我,這樣,你會好過一點,我也會好過一點?!?/br> “可是,他更想要的是你與他和好如初,這樣才能真的讓他好過?!本従彽?,向寵提醒我,帶著對馬謖的惺惺相惜之情,“我看得出,你,你并不是真的狠心之人,怎么能忍心看著他難過?” 我笑,平靜無波,“因為,比于我所在意的那些,看著他難過根本不算些什么。” 向寵頓住,無言以對。向朗卻是笑起,對著我和善頷首,似是在說先前我同林氏說著的話,弟妹,你好。 人生得意須盡歡 諸葛均的親迎之禮,出乎意料的賓客滿堂。原本,這該是件頗為佳好的事情,因為能有這么多人一同前來為他道賀??墒?,諸葛均的心情并不愉悅,只因,身為兄長的諸葛瑾至今未到。 由此,我不禁想起那時我同孔明成親,諸葛瑾一樣未到。那時,他有政務需忙,那如今呢?孫權早已自合肥歸柴桑,周瑜雖然忙于攻打南郡,但是,并沒有什么需要麻煩諸葛瑾的地方,如此,他為何還是沒有來呢?即便,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他也該寫封書信告知一聲不是嗎? 心里如此想著,我卻不能這般說出口,只能盡量地往好處去想,寬慰諸葛均道:你知曉的,長兄素來先公后私,此番,想必是被什么公事給耽擱了。又或許,他此時正在來的路上,待你迎親回歸,便已坐在籬落間等待。畢竟,你是他最小最親的幺弟。 諸葛均笑笑,并不相信我的話,但是,他也不愿放棄這么個微薄的希望,轉而,釋然地央著孔明和龐統等人隨他前往南陽迎娶新婦。 我則留在家中,招待前來的賓客以及準備晚宴所需要的物什。 晚宴不難,蒸煮炒悶,只要不是什么稀奇的食材,我皆是可以烹出。而招待賓客,便沒有那么輕松了。面對那些熟悉的人,我多是真情真性,時而同他們玩笑幾句,嬉笑怒罵自在其中。但是,面對那些陌生人,我則是笑語嫣然,溫婉賢淑,舉止得體。兩相對比之下,大有精分之嫌。 自然,那些陌生人乃是諸葛均的私交,是諸葛均在脫離了孔明的照拂后,有了的屬于自己的圈子。不過,令我驚訝的是,那些陌生人中竟有許些日后同樣歸于劉營的同僚,譬如,楊儀,譬如,廖化。讓我忍不住地感慨這世界還真是很小。 其外,我還詫異于司馬懿同徐庶的到來。雖然,此今,襄陽隸屬于曹cao的管治,但是,諸葛均到底是同孔明有著極深的聯系的,他們就不怕招惹懷疑嗎?不過,我倒也不算擔憂,因為,他們二人能有那般的名聲,絕非偶然。 司馬懿則是不甚在意,睨了我一眼后,戲謔道,你為何不擔憂我同元直前來,名為觀禮,實則是要將先生這等一戰揚名的人物抓回許都?你要知曉,曹cao對于當初沒能趕在劉備之前招納先生頗為遺憾。 我撇嘴,干笑幾聲,喚一聲經華,道,你的笑語可真好笑。 他也不反駁,更不強調他乃是司馬懿司馬仲達,并非宋達宋經華。 隨后,籬門被敲響,有信使自江東送信來。 書信的封紙上娟秀地寫著“黃碩弟妹親啟”六字,讓我不消片刻便將那人猜出。在江東,會喚我弟妹的就只有諸葛瑾和其妻王氏,而字體如此秀美的,大約只能是長嫂王氏了。 王氏在信里如此寫著:經年不見,分外掛念。赤壁一戰,劉孫聯盟,乃是孔明之大才。子瑜見此,分外愉悅。然,亂世紛爭,朝不保夕,劉孫難久同。子瑜思量,兄弟爭鋒之局難改,遂故作淡漠之姿。如今,阿均初立,必將依其二兄建功業一番。子瑜恐其為難,愿受其誤解,失約不告。他雖不在意,實則悵惘異常,我等為妻為妾,縱然不能為其解憂,也望有所可為,因此,致信于你,乞望寬恕。 到此,我先前所有的疑慮和抱怨都消失殆盡。不由得覺得自己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是忘卻往昔王氏同我言說的那些,懷疑起諸葛瑾來。如若,先前我不慎將此些加諸于諸葛均,只怕是做了破壞他們兄弟之情的惡事。 所幸,沒有。 到底,兄弟之情是什么呢,竟是可以讓諸葛瑾做出這么多的犧牲,不在乎為手足誤解,不在乎不能守護在他們身邊,只盼他們能夠歡欣愉悅? 顯然,我不能感同身受。只因,不論是在未來還是在此,我皆是家中的獨女。 我沉思良久,忽略了眼前的一切景象,耳邊的所有聲響,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直到,司馬懿忽而出現在我眼前,高喚了我一聲,才懵里懵懂地反應過來。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詢問:“仲達,你有手足嗎?”不是什么堂親、表親,是真的生身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