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說完此些,黃忠已是大醉,雙拳捶桌,大喊:“我舍不得離開啊,這府邸里還遺留他們著他們母子的氣息……” 我伸出去欲要攙扶他起身的雙手因此話頓了頓,轉變為輕撫,撫著他的背脊,帶著寬慰,“義父,人總要學著遺忘,不論是悲苦還是歡愉?!北嗖煌?,怎能歡愉?而歡愉,若是不能長久又何必銘記?只有將兩者全都忘記,才能過好往后的每一日。 “遺忘?是了,遺忘……”伴隨著“嗵”的一聲,黃忠終是醉倒,睡死過去。 望著他,我突然就不知曉該做什么了,腦海中只余一個想法,那就是,我想回家,我想見見老爹和娘親;我想去接回不棄,絕不再錯過她成長的任何時光。 最終還是孔明喚我,喚回我的思緒,幫著我將黃忠扶回居室。 黃忠隨我們離去,將府邸和田產全都交予了老管家,而后,孤身一人入劉營。離去前,老管家喚我姑娘,托我好生照顧黃忠,言,此今,我就是黃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聽罷,我搖首一笑,告知老管家,自此以后,不僅我,還有孔明,我的孩子,我的家人也全都是黃忠的家人,因而,他毋須擔憂,我定會好好親孝黃忠的。 如此,老管家才放下心來。 回臨烝的途中,黃忠作為我的義父,同我說了許些往日他作戰的事,滔滔不絕地,有趣的,悲傷的,各不相似,一路下來,將我和他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及到臨烝,我已是能夠自然地同他言語,再不是當初的端淑模樣。 對于我的不端淑模樣,黃忠的評價是,我們家姑娘還是這般性情討喜些。 我們家姑娘……有時想想覺得人生倒真是有趣,不知不覺間闖入了那么多人,又離去了那么多人,可能,不可能的,多多少少有些驚喜和失落。可是,還有那么些人,闖入或是離開,始終讓人尋不得一個恰當的情緒。 譬如,馬良。 再見馬良,與當初已是相隔九年。伴隨著九年地悄然遠逝,小小少年褪去了滿身稚氣,成熟起來,舉手投足更加穩重,再難與我兒時記憶中的他重疊。若不是,他眸上的白眉依舊,我怎么也不會想到,如今眼前的男子就是馬良。 比于九年前,馬良的五官全然長開,雖仍是中人之姿,但比當年多了幾分氣韻,屬于成年男子獨有的氣韻。 他對著孔明恭敬地施禮,說道:“諸葛先生,許久不見。”期間,除了尋常地掃視,并未看我一眼,好似同我從不相識一般。 自然,我不相信他會認不出我來。 “亮倒是未曾想到主公遣來的人竟是季常你?!睖\淺揚笑,孔明口中說著“未曾想到”,面上卻是無任何異色,儒雅如常。 馬良則是配合地笑起,坦言:“良卻是聽聞是來見先生才主動請命的?!?/br> 馬良是劉備派來的人,來臨烝已有一日,身負劉備命令。 “哦?”邀馬良入書房,孔明淡淡然,不急不緩地道:“那不如入亮書房詳談吧。”說罷,又轉眸望向我,吩咐,“阿碩,勞你備茶?!?/br> 我頷首,亦是未看馬良。既然,早已斷交,又何必在再相見之時有所懷念呢?如此,裝作不相識的確是再相遇時最為合適的態度。 “不知此番主公有何交待托季常相告?” 我端著茶盞入內時,二人恰是談到重要之處,馬良此行的目的。 “馬先生,請用茶?!蔽衣曇魳O輕,盡量不打擾到他們交談卻到底出了聲,以示禮數周全。對于如今的我來說,裝作不相識其實沒有什么難度。 而他亦然,有禮地對我點點頭,得體而疏離,陌路人模樣。隨后,未有間歇地回答孔明,“如今,主公助江東攻南郡,一直與曹仁僵持不下,主公擔憂,便遣良來請軍師回油江口共商對策。” “僵持不下?”淡然重復,孔明對此局勢絲毫不覺困擾,卻也沒有違背劉備的交待,只言:“荊州四郡的賦稅徭役已是大半如常,還有些小事未為,待亮處理畢,便即刻啟程歸油江口?!?/br> “理當如此?!瘪R良贊同,“如此,這幾日就要叨擾軍師了。” 看來,劉備并不急著讓孔明回去,又或許,商議南郡之事不過是他想將孔明調回的一個借口罷了。 “哪里。” 接下來,倆人談的無非是些瑣事,我也沒有什么興致聽下去,遂默然地退出了書房。 驀然回首君仍在 黃忠常常遺憾,他作為我的義父,竟是沒有任何信物可以予我。我卻是不甚在意,每每皆是笑言,信物之類非是必要,只要情意久存就好。他搖首,并不同意我的想法,依舊是郁郁于此的模樣。最后,我委實不忍,便道,義父,你最擅射術,如此倒不如將此教授予我,就算是信物了。 他豁然開朗,贊同我的提議,言,亂世烽煙,女兒家會些射術倒也無甚不好,遇到危難還可以保命。 我笑,想是不是天下父親皆是相似的思緒,當初,老爹逼我學那些歷史兵法也是如此想法。 然而,射術與我以往學得那些皆是不同,它與智力無關,靠得是體力,堅持以及先天的骨骼條件。因此,我學射術學得頗為波折,每日的進步極小,氣得黃忠直嘆息搖首,后悔他當初到底是怎么被迷糊了心智,竟是沒有考量到我的體質就應允教授我射術。 每到此時,我多半都會忍俊不禁地接黃忠的話茬,半帶玩笑,“義父,你后悔也來不及了,答應了教我就定然要教到我會才行?!?/br> 對于學習射術,起先,我不過是想要寬慰黃忠罷了,但是,學到后來,我卻是有了興趣,想著可以借此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我決不允許自己再度看見孔明受傷。 “勤能補拙,阿碩,你也只能這般了?!秉S忠無奈,一邊扶正我有些彎曲的雙臂,一邊囑咐我道:“雙臂須平直,拉弓有力,且力不可虛?!?/br> 我頷首,依言作為,但因著體質不佳的緣故,雙臂還未伸平多久就是酸疼起來,頗為難耐。 黃忠察覺,面色微冷,嚴苛地道:“學射術必然要吃些苦,你需堅持,若是堅持不住,也就不用學了?!?/br> 這般,我哪敢有違黃忠所言,遂猛點頭,直言:“女兒知曉?!?/br> 言罷,只聽極為細微的一聲“嘀嗒”響起,隨之,我左靨一涼,有一顆水珠緩緩滾落,順著臉部的線條滴墜在地,暈染了一點濕潤。 下雨了……伴隨著如此思緒,我抬眸望了望天色,見本該碧色如洗的晴空此時一片陰郁,灰黑的烏云吞噬了所有的純白,將晴空變得電閃雷鳴,不知哪一瞬就會有瓢潑的大雨傾盆而至。 “義父……”小心翼翼地輕喚一聲,我瞧了瞧黃忠的神色,剛想說要下雨了,就聽“嘩啦”一聲,四周已是雨幕緊連,雨水一滴追著一滴,幾乎到了找不著縫隙的地步。我抿抿唇,意味深長地直直與黃忠對視,想著,既然下起了大雨,怎么也可以休憩片刻。 黃忠卻是劍眉未凝,極為漠然地打碎我的期冀,道:“區區雨落算什么?為父年少之時,在雨中還不是一樣cao練?!?/br> 聞言,我頓了頓,然后油然而生一股堅毅,告訴我,堅持,黃阿碩,堅持,你又不是那些嬌弱的深閨姑娘,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和男子匹敵的呢?義父當年可以的,如今的你一樣可以。 可惜,我終究是有難以和男子匹敵的地方,譬如,氣力,譬如,體質。因而,在淋雨半個時辰之后,我渾身難受起來,忽冷忽熱的,噴嚏打個不停。以我所會不多的醫術診治,這般癥狀多半是要染上風寒了。 “阿嚏——”在我打了不知多少個噴嚏之后,黃忠軟下了心腸,取下我手中的弓弩,無奈地揮揮手,“罷了罷了,你且回去休息吧,記得煮碗姜湯去去寒?!?/br> 我頷首,也不硬撐。自習醫之后,我才恍然知曉有很多病癥是容不得硬撐拖延的,若是非要如此,只能讓病情惡化得更為嚴重,甚至會將原本無礙的小病拖延成了致命的大病。因而,有時,適當的放棄堅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