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遷軍在即,整個縣府都陷入了忙碌的準(zhǔn)備之中,行色匆匆。我和孔明自是不例外,只是要相對悠然些,只因孔明勤儉,屋室中可供帶走的也就只有少許的衣物、一方七弦琴以及幾摞書簡罷了。 對此,我曾笑言,我們的行裝之中最為值錢的怕就是不棄的衣物了。不棄的衣物多是先前由娘親縫制的,極為佳好的錦緞,自是不同于我和孔明的布衣。孔明聞言,淡然一笑,道:“衣物之類能蔽體即可,何必追求華貴?錦衣華服、環(huán)佩叮咚并非必要。” 我聽后甚以為然,笑笑將所有的衣物收拾好,認(rèn)真地言:“這倒也是,我們一家只要榮辱與共,便也不求錦衣玉食了。”雖然我曾習(xí)慣于世家大族的生活,但是在我的心里家人相伴遠(yuǎn)要勝過錦衣玉食的點綴。而且,自古勤儉是美德,孔明日后能夠獲得“賢相”之名,與他的勤儉也是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 “榮辱與共?”淺笑著重復(fù)我的話,他略微頷首,贊同的模樣。 隨后,相視而笑,我的心思他一直都懂,他的心思我也已學(xué)會去看懂一些。 遷軍那日,我因是昨夜被不棄折騰的厲害,起得遂有些晚了,而待我醒時,孔明早已不在。蒹葭告知我,孔明是去指揮遷軍的事情了,且在臨走前囑咐她莫要過早喚我。他說若是我實在起得晚,可直接去府門外,無須著急。 而當(dāng)我抱著不棄邁出府門時,門外的眾人已是準(zhǔn)備得差不多。只是,還不待我燃起愧疚之情就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到了。只見,縣府門前寬闊的街道此時擠滿了人馬車物,琳瑯滿目地映入眼簾。它們將整個隊伍分成了三層,第一層,戰(zhàn)馬千百匹,四四方方的安置著,由劉備領(lǐng)頭,上坐無數(shù)戰(zhàn)將,可惜我能辨認(rèn)的就只有關(guān)羽、張飛和趙云而已。第二層,馬車百余輛,緊隨戰(zhàn)馬之后,為前后所庇護(hù),此時,車簾皆是敞開的,上上下下著劉備以及其麾下眾人的親屬家眷。第三層,也是最為令我驚嘆的一層,千萬戎裝的士卒,多而不亂,整齊劃一,黑壓壓的一片,分外肅穆莊嚴(yán)。 身后,雙劍見到此般情景,低低地對著蒹葭道:“二姑娘看見這般境況定是會頗為有感,說不定還會拉著我評說許久,可惜此今我不能隨侍在她身邊。”言語中的哀戚輕易可聞。 蒹葭則是深有顧忌地喚了聲:“雙劍……” 我聞聲并未回首,只是看著不棄對此付之一笑。我想,待到了樊城,便要將蒹葭和雙劍還于劉毓同劉冕,畢竟她們才是蒹葭和雙劍想要伺候的人。 拾階而下,我走到隊伍的中段,這才回首,詢問蒹葭,“先生離去前可同你言說我該乘坐哪輛馬車?” “說了。”稍稍上前一步,蒹葭恭敬地答:“先生交代夫人可與大姑娘共乘一車。” 大姑娘?劉毓?我訝然,望著蒹葭許久沒有動作。照說,劉毓乃是劉備的親眷,身份居高于一般的老弱婦孺,她的車架又豈是尋常人等想與之共用便就能用的?而且,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劉冕勢必會與劉毓共乘同一輛車架,到時見面,孔明難道就不怕我們互相之間會尷尬嗎? 想著,我挪眸,穿透擁擠的人群欲尋孔明的身影,具體地問問他為何會做此安排。可惜,人多混雜,我找尋良久都未能尋得我想尋找的人。反而,我在距離車架最近的戰(zhàn)馬上發(fā)現(xiàn)了劉冕的身影,雖然她此時一身戎裝,與其他戰(zhàn)將穿著打扮并無不同,但我還是只消一眼就將她辨認(rèn)出來。 她的身影消瘦,完全撐不起身上的戎裝,讓人禁不住地?fù)?dān)憂那厚重的軍甲可會將她壓壞。 心里的驚訝更為隆盛,我凝視著那個身影,只余茫然。劉冕不同于劉毓,她是個不拘小節(jié)且豪氣的姑娘,這些在眾人的口中我早有所聞。可是,我想她到底是個女兒家,劉備縱使頗為縱容也絕不會容忍她做得太過,而如今,她女扮男裝,混入戰(zhàn)將之中,在古人的認(rèn)知中勢必是過分之舉。可是,劉備對此卻沒有任何表示,是因為沒有發(fā)現(xiàn)?還是因為他本是默許的? 許久,久到蒹葭催促起我來,我才收回思緒,旁敲側(cè)擊地道:“劉氏有二女,長者端莊,擅詩書,少者性真,不愛紅妝愛軍裝,倒是有趣。” 蒹葭聞言頓了頓,片刻之后遂了我心愿地答:“大姑娘自小性子喜靜怕羞,多居于深閨,無事時多喜讀書。而二姑娘自小喜愛玩鬧,難耐深閨無趣,時常求著眾叔伯教其習(xí)武。如此,二人自然有所差異。” 我笑,頗為逾越地詢問:“那不知劉豫州是要寵大姑娘多些還是要寵二姑娘多些?” 這一問,蒹葭同雙劍的面色皆是有些不好。零碎的,我還聽聞雙劍啐了聲,“你不要試圖離間二位姑娘的姐妹情誼!” 如此,我已是推測出了個大概,劉備寵愛劉冕勝于劉毓,既然他自劉冕少時就縱著她學(xué)習(xí)武藝,那么此番劉冕之舉,他即便不是默許的也未必會是有所不悅的。而我之所以沒有將劉備未曾發(fā)覺此事納入考慮之中,完全是因為在我收回思緒前,我瞧見劉備回首望了劉毓一眼,那一眼帶著父親對待子女的憐愛。 “劉冕能有阿姝為姊是她的福氣。”我并不多作解釋,只不清不楚地說了這么一句。其實,我想得是,在面對父親不公的對待面前,劉毓還能對劉冕不慍不怒,實在是厲害。若是我,就算不會與劉冕爭鋒相對,但是心里膈應(yīng),有所遷怒還是難免的。 說罷,我也不給身后二人多言的機會,緊接著又道:“領(lǐng)著我去大姑娘的車架吧。” 片刻的遲疑,蒹葭低聲應(yīng)諾。 向前走了沒有多久,蒹葭領(lǐng)著我停在了一輛極為普通的車架前,透過敞開的車簾,我可以將里面的景致看得大半清楚。車架內(nèi)此時正坐著三個人,不,準(zhǔn)確的來說應(yīng)該是四個人,分別是劉毓、兩個中年婦人以及一個正在牙牙學(xué)語的奶娃娃,不過這四人裝扮皆是不俗,尤其是那個奶娃娃,一身錦衣華服,比不棄的還要好上幾分。 看見我,劉毓文雅揚笑,“昨日就聽聞阿姊要與我們同車,我可高興壞了。” 我抬眸望向馬車上的女子,一時間有些心酸,油然而生一種憐惜之情。這個女子明明這般好,可劉備竟是不能像寵愛劉冕一般寵愛她。 “如今我也很是高興。”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笑道,隨后,在蒹葭的攙扶下抱著不棄上了馬車。 待我上了馬車,馬車中的兩個中年婦人皆是審視了我片刻,片刻后,位于主坐的婦人,親和而不失莊重的笑了起來,“這便是諸葛夫人了吧,倒是個玲瓏女子。” 她身側(cè)的另一婦人隨之附和,“是啊,諸葛夫人可要比傳聞中的修美許多。” 這兩個中年婦人,一年長一年少,年長的約莫已有四十多歲,眼角褶皺微起,卻是不失姿儀,如同老酒一般醇香。而那年少的大約僅有三十多歲,膚質(zhì)仍是細(xì)膩,猶如凝脂,言笑間嬌而不媚,是個美人。 簡單地瞧了瞧這二人,我習(xí)慣性地推測起她們的身份來。想來,能與劉毓同車,她們勢必也是劉備的家眷了,而劉備的家眷中達(dá)到如此的年紀(jì)的便只有甘夫人和糜夫人了。甘夫人乃是劉備貧時所取的妾室,因是劉備嫡妻相接去世的緣故,掌管內(nèi)府一切事務(wù),雖無嫡夫人之名卻已有嫡夫人之名,她更是劉備長子(此處,長子為劉備的嫡親之子,不算劉封這個認(rèn)養(yǎng)的。)劉禪的生母,亦生有劉毓、劉冕。而糜夫人則是劉備在豫州落難是所取的妻妾,是劉備此今帳下紅人糜竺的胞妹。 屈身施禮,我對著二人謙恭地道:“民婦有幸,竟是能在今日得見甘糜二位夫人。”自古,這應(yīng)付主公的夫人也是門學(xué)問,應(yīng)付得好不僅可以結(jié)交為友還可以幫助自己的夫君平步青云,可若是應(yīng)付得不好,除了惹來敵手之外,還會斷送了自家夫君的前程,要知曉這女子的枕邊風(fēng)有時遠(yuǎn)比圣人的警世恒言還要有用得多。 因是還未相見,我就與劉冕有隙,算是間接得罪了她們,因而此番初見,我遠(yuǎn)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小心謹(jǐn)慎。 “果如夫君所言,這諸葛夫人還是個懂禮知事的人。”說這話的是糜夫人,她嘴角噙著笑意,欣然道。只是,我委實不敢評斷,她的欣然是出于真心還是出于諷刺。 甘夫人則只是淡淡的頷首,算是贊同糜夫人的話,接著,她半伸出手,作勢欲要扶我正身,可是她的手又未真的扶上,帶著威儀地距我半尺。 “是豫州謬贊了,民婦不過是個鄉(xiāng)野粗人,哪里懂得什么事理。”總之,我是怎么謙遜怎么來,壓低姿態(tài),為了孔明,我豁出去了。 “諸葛夫人這過度謙遜可不是什么佳好的禮數(shù)。”糜夫人的笑容淡了些,美眸直直地瞧著我,卻依舊帶著說笑的意味。 托著不棄的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她的衣角,看著糜夫人說不出的尷尬。 “這女子有才德固然是好,可若是心思過多,難免讓男子心生倦意。”不急不緩,糜夫人輕巧地道,狀似閑談,“諸葛夫人,你言我說得可對?” 我抿唇,更是接不上話來。這有才德卻心思過多指得是我嗎?那,那無才德卻心思單純值得又是誰呢? “姨娘……”正欲伸手逗弄不棄的劉毓在聽聞糜夫人的話后,纖纖十指停滯在了空氣中,帶著憂慮喚道。喚罷,她急忙向我看來,眉眼飽含寬慰。 終究,我反應(yīng)過來,放開攥著不棄衣衫的手,淡然揚笑,“可惜亂世中,心思單純之人難以安然無虞,反倒不如心思過多之人可以保全自己。”而此時的我不曾料到,在不久后,此言竟是一語成讖。 笑意完全淡去,糜夫人似是步了我的后塵,一時答不上話來。良久,她才是恢復(fù),語氣凌厲,“諸葛夫人……” 只是,我們誰也沒有料到,甘夫人懷中一直乖順的奶娃娃竟是突然地嚎啕大哭起來,淹沒了糜夫人所有的聲音。 而最讓我意料不到的是,眼角中,我曾看到甘夫人的手置放在了奶娃娃的手臂處,擰捏的姿態(tài)。 情意不深難交心 對于甘夫人的舉動,我難免有所疑慮,不解以她的身份,她為何會幫我。不過,疑慮之余,我倒也不曾言表什么,只當(dāng)是并未瞧見她的小動作,畢竟她暗自幫我就意味著有不告知他人的必要,如此,我也無須自找麻煩。但是,她既然幫了我,我也就將這恩惠記下了,好待日后尋個機會還她。 而后,車駕安靜地駛往樊城,再無別話。 大軍至樊,輕簡安置,以備隨時可以棄城南走。同時,孔明再度陷入忙碌之中,日夜cao勞,難得休憩。白日,他須來回于校場和議事堂之間,一面加緊練兵、布陣,一面同眾人商議南走的策略。夜晚,他亦是不得閑時,除了要處理日常的軍務(wù)外還需制定南走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