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他斂起眸,沉聲低語:“你知道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她頓了頓才說,“那時我一個人到那里,一開始人生地不熟,還被騙了幾回,是他,他幫了我,他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的人很好很有耐心……”言語間她帶著淡淡的幸福的笑容。 那個男人有著他沒有的浪漫因子,浪漫的約會浪漫的求婚,哄得臻臻很開心,可他卻覺得不踏實,這種感覺無關情愛。 他看著她,問:“臻臻,你愛他嗎?” “愛?應該吧,總之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愛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那不是拖累人么?而且有時候想想,我和你之間也許更多的是兄妹的親情吧,畢竟我們一起長大的。景衍哥,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我想得到你的祝福,真心的。” 他沉默了很久,沒有直接回應她,而是淡淡地說:“他一定要對你好,否則……” 她笑了,點頭如搗蒜:“他一定會的!呼,好了好了,全部說出來輕松多了。” 兄妹的親情?不,他很清楚不是的。 不過有一樣臻臻說對了,不愛人就別拖著。所以他再次見到他的“女朋友”后,跟她提出分手,假的始終是假的。那個女孩兒一臉平靜,反而是他很久才適應沒有她出現的生活,然后漸漸淡忘。只是沒想到會有那么一日,那個女孩子會以那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措手不及。 在夢的最后,臻臻和她一起出現在懸崖邊上。 臻臻還是哭,而她一直笑眼望著自己。 他只能救一個人,他義無反顧地救了臻臻。 可他卻和她,一同墜入懸崖。 21、逃避 景衍的公司事情很多,蘇曉沐也趕著交稿給出版社,所以他們只在小島逗留了三天就回國了。 而從那一夜起蘇曉沐就有意識地避著景衍,她掐準他出現的時間,不是和兒子窩在一起玩就是一個人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畫畫,或者去c大監督一下咖啡店裝修的進度,她幾乎很少跟他單獨碰面,彼此同住一個屋檐下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沒想到的是連小堯都看出了他們之間的不對勁,小孩子不懂得大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很直接地就問了出口:“媽,你不喜歡跟爸爸住在一起對吧?”說完他的頭迅速低了下去,接著小聲嘀咕,“如果你們是為了我勉強在一起的話那就算了……媽,我希望你開心。” 這讓蘇曉沐著實一怔,怎么這孩子這么敏銳這么招人疼呢? 她嘆了口氣,捧著他的小臉蛋說:“傻孩子,難道你剛開始跟小宇認識的時候就跟他那么熟那么無話不談了嗎?應該不是吧?你想啊,你爸爸和我十年沒見面了,再在一起畢竟有些生疏的,你懂嗎?我們每習慣一件事都要有一個過程啊。” 小堯將信將疑,微揚起臉望著她追問:“真是這樣嗎?不勉強嗎?” “當然。”蘇曉沐用力地點頭,伸手揉揉他的頭發說,“景堯小朋友,你什么時候成了偵探了?好了,別跟大人似的多愁善感,快去睡覺吧,你明天不是約了小宇去少年宮?遲到就不好了。”前不久他們把小堯的戶籍也改了,跟景衍姓。 “嗯!”孩子很容易哄,瞬間又跟吃了蜜糖似的笑得甜滋滋了。 只不過等小堯回了房間以后蘇曉沐卻暗自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明顯,所以適得其反了?小堯能察覺,那景衍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避著他,可是……跟他碰面,除了聊一下小堯以外他們也沒別的話題可說了,可謂是真正的相敬如冰,她倒是覺得這現狀挺好的,相見不如不見。 第二天,蘇曉沐把兒子送去少年宮后又回到家里畫稿子,快中午的時候景衍突然給家里來電話,問她:“你在家吧?” 她很想回答不在,可她拿的是座機,不在家又是在哪里?她忽然有些懊惱,無可奈何地回道:“嗯,我在趕稿,待會還要去少年宮接小堯,你有什么事么?” 景衍聽得出她的疏冷,眉一皺,漫不經心地說:“在家就好,你待會別出門了,我去接小堯就行,先這樣吧。” 蘇曉沐還沒反應過來,只得目瞪口呆地瞪著傳來嘟嘟聲的話筒,這個男人怎么絲毫不給她回絕的余地?! 她一時間猜不透景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正想著要不要趕緊出門了事,安在門側的訪客視頻器就響了,是三位女性,來者自報家門,是京城里著名高級定制婚紗沙龍的馬經理及她的兩名助理,并出具了工作證明。 這里的保全工作還是值得人信賴的,保安能讓她們進來就說明不會有錯,這么一想,她才很放心的開了門。 為首的馬經理一臉恭敬地說:“景太太您好,設計師gareth先生已經按照景先生的意思設計出了您的婚紗初稿,很快就可以傳真過來讓您和景先生過目,麻煩您讓我們量一下您的尺寸吧。” “等一下,婚紗?什么婚紗?”蘇曉沐被她的話弄得有些發懵,微微皺了皺眉,直覺地認為她們弄錯對象,可是馬經理一口一個景先生,又很像那么一回事,有一種心慌意亂從心底里鉆出來,她穩定了情緒才說道,“請你們稍等,我要先去打一個電話。” 她抓了手機就跑去露臺,隔著玻璃窗一邊瞄緊客廳里的人,一邊撥通了景衍的電話:“景先生,你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戲?” 因為住在高層,手機伴著些許沙沙的雜音和風聲。 辦公大樓那一邊,景衍似乎料到她會來電話,也知道她所為何事,所以神色如常,甚至難得地語氣輕松地配合她稱呼著:“景太太,你不是說了想拍婚紗照?沒有婚紗可怎么拍?” 他輕輕的一聲“景太太”讓蘇曉沐的手一震,幾乎拿不穩手機,腦子也有些亂,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可mr.gareth已經宣布退休了!”那是她很喜歡的一個婚紗設計大師,在今年6月米蘭的新品發布會上宣布隱退。 “嗯,那又怎么樣?”景衍淡淡地反問。 聽聽這語氣!明明很惺忪平淡,可怎么就讓人覺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呢? 而且她要問的也不是這個,其實她是想問:他為什么知道她喜歡mr.gareth的作品,又為什么大費周章地請大師出山來為自己設計婚紗?他知不知道這種忽遠忽近的感覺會把她逼得崩潰的? 蘇曉沐一陣恍惚,倦意層層疊疊地涌來,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聽著那邊安靜得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她可以想象那個男人穿著深色系的西服,唇線緊抿著,或低頭看著文件,或就這么淡然地試探她的底線。可她已經不耐煩了,她不是他生意場上的對手,她也斗不過他,她更不是供他娛樂的小丑,任憑他cao縱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冷笑:“景衍,看著我滑稽地在你面前裝若無其事無動于衷,讓你特有滿足感是不是?這樣費盡心思讓我無措失控就是你的目的?你到底想證明什么?” “我需要證明什么?”景衍淡淡地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順著她的話說:“費盡心思?這么說……也不錯。”他的確不會為無關緊要的人“費盡心思”。 恰好這時信號突然中斷,有好一會兒蘇曉沐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也沒聽見他后面的那句話,以為他在沉默,這種彈棉花的無力感氣得她夠嗆,心里一陣陣的難受:“說吧,你想怎么樣?”室內的馬經理和她的助理們時不時望向她站的地方,那帶著探詢的目光更讓她困窘地蜷曲著手指,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相較于她的不耐煩,景衍的語氣依舊沉穩:“沒想怎么樣,只是送你一套婚紗而已,有什么不滿意的盡管讓她們改。” 蘇曉沐的心輕輕沉下去,突然后悔自己那么沖動,是她太過敏感了,他也不過是因為她說要拍照才請人來設計婚紗,她怎么就激動了?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就當他是在補償自己不好了? 隔了一會兒她才生硬地轉了話題:“那好,我留在家里讓她們量尺寸,你別忘了去接小堯。” 他冷靜地應道:“我會的,你放心。” 她如釋重負。 馬經理走了沒多久景衍就回來了,蘇曉沐看著他空無一人的身后,擰著眉問他:“小堯呢?你沒去接么?” 景衍手臂上掛著外套,在玄關一邊換拖鞋一邊說:“他說要在小宇家里住一晚上,明天還要一起去登山看日出。” 蘇曉沐支吾了一聲:“哦,原來是這樣,啊,不好……我還特意放了阿姨的假,打算親自下廚的……”自從搬了進來她就再沒煮過東西,打掃下廚都有他請的家政阿姨代勞,她原也不喜歡將生活瑣事假手他人,可最近發生那么多事,她也漸漸習慣當個甩手掌柜,倒是小堯,老是念叨著很久沒吃過她煮的菜了。 景衍很自然地回望她問道:“那今天沒飯吃?”他的襯衣解了一顆紐扣,輕松休閑的模樣減了幾分工作時的凌厲。 “呃,你今天沒應酬嗎?”蘇曉沐愣了一下。 他搖頭,走到她身旁的沙發坐下來,聲音淡定:“我看公司沒什么事,就提早回來了。” 蘇曉沐這才想起來,他的應酬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很多,比起生意他似乎更喜歡把時間花在跟兒子熟悉相處上,仿佛想一下子把錯失的九年全部補回來。 他離她很近,微熱的壓迫感稍微沖擊了她的神經,她用余光看了看他,又迅速移開,猶猶豫豫地開口:“如果你不介意我廚藝不精的話,我可以下廚做幾道菜。” 景衍淺淺地頷首:“你的廚藝很好,我就不客氣了。” 蘇曉沐抬頭看著掛鐘,時針指著十二點,有些晚了,遂起身說:“那你先看一會兒電視,我去準備一下。”她很自然而然地將本來播著娛樂節目的電視調到他喜歡的經濟臺,等她把遙控器交到他手里,她才驚覺自己又做了蠢事,怎么不知不覺地他的喜好就變成了她的習慣了呢? 這時,經濟臺的主持人在解讀一樁并購案對金融股市的影響,她聽著公司的名字很耳熟,又猛地轉眼睨向景衍,把那么大的負債集團并購到自己名下的,可不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么? 他神色如常地看了眼新聞,仿佛事不關己,又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去書房打個電話。” 蘇曉沐點點頭:“嗯,估計半小時就可以開飯了。” 景衍打了一通很簡短的國際長途,下樓的時候本來想回到客廳的,雙腳卻不自然地邁向廚房,倚在門口往里面看去,蘇曉沐穿著圍裙在忙著洗菜切菜下鍋,通身繚繞一種讓人樂于親近的親和感,跟他的性格南轅北轍,所以沖突在所難免。 廚房有點兒熱,她的臉上染上紅暈,盛湯的碗放得很高,她得踮著腳才夠得著,他上前一步替她取了下來擱在流理臺上。他略微粗糙的掌心滑過她的手背,很快收回來,關心了一句:“小心點。” 她的動作滯了一下,而后說:“這里油煙重,你還是出去吧,湯做好了,再炒兩個菜就行。” 景衍正想說點什么,見她把洗好的青椒下鍋,倏地繃緊下巴,神色嚴肅說:“我不吃青椒。”他又下意識地往一旁的做好的涼拌三絲望去,語氣又重了一些,“也不吃胡蘿卜。” 他謹慎的表情讓蘇曉沐忍不住笑,驅散了多日以來的陰霾心情,她想也沒想就隨口問了一句:“誒,你不會連芹菜香菜木耳海帶這些也不吃吧?” “對,都不吃。” 怪不得阿姨從來不做這幾樣菜,她以前也沒跟他吃過幾次飯,初時還以為是巧合,可現在終于明白,原來有其父必有其子,挑食到了極點。她慢慢地說:“小堯也不愛吃,很容易造成營養不均衡,所以你要做個榜樣,你說的,把困難克服了就不再是困難了。”然后就若無其事地把青椒炒牛rou出鍋。 這頓飯景衍十分艱難,筷子往哪兒伸都不對,這原也是為了他那位挑食的兒子準備的菜。其實她不會過分的逼兒子做不喜歡的事,只是跟他說好每隔一段時間要吃一次這樣“補缺”的營養餐,對他的身體有好處,也為了讓他容易下咽,嘗試了很多的做法。 蘇曉沐見他的眉都皺成小山川,磨蹭半天就喝了一碗湯,有種終于把他欺負回來的感覺,主動說:“要不我再給你做點別的吧,阿姨應該備有其他的菜的……” 景衍的筷子頓了頓,緩緩地說:“不用了。”說著就把菜夾到碗里。 直到他吃了一口兩口……眉頭由緊繃到舒展,蘇曉沐才跟著起筷,兩人再沒說別的話。 飯后,蘇曉沐收拾好廚房,覺得一身的汗膩不太舒服,就去沖了個澡,才吹干頭發景衍就來敲門。她打開門瞅瞅他:“有事?” 他單手插著褲兜,聲音略低沉:“你跟我來書房一下。” 書房是以木質裝飾為主的設計,舒適為上,她坐在角落的軟椅看著他從傳真機那邊取來一張圖,等她接過手才知道原來是婚紗的線稿,右上角還有mr.gareth的簽名——價值萬金的初稿。 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說:“mr.gareth不是說再也不設計了?” “所以這襲婚紗會是他的收山之作。”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幫了他的兒子一個大忙,這也算是他的謝禮。” 她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又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的線稿上,大師級的設計師就是不同凡響,她從很久之前就在關注他的作品了,每一次的新品都耀眼得讓人贊嘆。其實這線稿也不過是用鉛筆粗粗了描了個輪廓,可只消看一眼就能奪人眼球,她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挑挑眉梢:“怎么?還滿意嗎?” “很喜歡呢。”她笑了笑,眸里綻放著驚艷的神采,不說別的,單純只為了這一身婚紗而結婚也值了。 “mr.gareth說想見見你,這樣他可以將靈感發揮到最佳。”他勾起嘴角,語氣溫和地說。 她瞪大眼睛,有些激動地身體往前傾,興奮地問:“他來中國了嗎?在哪里?” 景衍不得不遺憾地打斷她:“沒有,他還在法國,最近是大霧天氣,很多歐陸航班都停飛了,來一趟很麻煩。直接在遠程視頻就行了,以后多的是見面的機會。” mr.gareth是個漲了絡腮胡的老頭子,見景衍用法語跟他交流,蘇曉沐又羨慕又嫉妒,只能現場學了兩句問候語跟人家打招呼。而后就是景衍充當翻譯,他們一問一答,讓gareth大約了解蘇曉沐的喜好。 還是下午,書房的采光很好,沒有開燈也讓蘇曉沐清楚地看到景衍的樣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姿態閑適地用他低沉的嗓音說著動人的法語,雖然她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可從他們愉悅的表情看來應該關系很好。 她怎么覺得他是在以他自己獨特的方式,漸漸地帶她走進他的世界? 這會不會又是她的錯覺? 22、為何1 “你為什么要為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替你生了小堯?你這是在補償我么?”蘇曉沐很突然的就問了出口,好像……當年她也問過相似的問題,問他為什么要對她好,那時她沒得到答案,他們還很快就分了手。而在要挾他結婚的時候她更沒有考慮過他們之間會這么曖昧不明地糾纏,所以攤牌的時間比她預期的要早很多,卻已經無所謂了。 景衍抿了抿唇,手指撫著鼠標輕點了一下,關掉視頻慢慢地走到她身邊。也許是因為她剛洗過澡,一靠近她鼻尖便掠過馥郁的清香,這副脂粉不施的居家模樣居然莫名的吸引人。他的眼神不由得溫柔起來,低下頭凝睇著她,不答反問:“那我也想問你,蘇曉沐,你最近為什么一直避著我?” 他很少這么直接喊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讓她一愣。 轉了一個圈問題還是回到她身上,她心浮氣躁,他卻依舊氣定神閑,瞬間就分了高下,先愛上的人就是輸家。她有些失望,嘲笑自己剛才有一剎那居然在……期待。 她愛他,所以為他生了兒子,而且一直到現在還愛著,所以才賴著他結了婚——他從頭到尾想確認的就是這個吧? “景衍,我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女生,這種猜來猜去的試探游戲不適合我,更不適合你。”蘇曉沐站了起來,此時的她面容沉靜,寬松的家居服露出她凸起的鎖骨,讓本來就瘦的人顯得更瘦弱,可她的眼神,卻是堅定的堅強的。 景衍依然坐在那兒沒有答話,微揚下頷看著她,沉默了良久。 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經常不在家,都是母親陪著他,她從來沒有在他勉強抱怨過一句父親的壞話,直到她去世都只念著父親的好。而他的性格卻漸漸變得淡漠,甚至從那時起,再沒有喊過那個人一聲父親。除了母親,蘇曉沐是他見過的最傻的女人,不但把兒子養得那般好,對他也從未怨恨。也許是因為這樣,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關心她對她好,卻又怕自己再一次陷下去,他對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很抗拒。 被他看得不自在,蘇曉沐撇開眼,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們做個了斷吧,小堯的撫養權歸你,我不爭了。”該是多么疲憊,才讓一向視小堯為命根的她主動放棄兒子的撫養權? 聽了她這番話,景衍眼睛瞇了起來,表情也變得慎重:“了斷什么?我們還沒真正開始……”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書房設的自動答錄機打斷。 王皓的聲音破空傳來,語氣十分急切:“老板,不好了,出了大事,您快回公司吧。因為并購以后的資源整合以及裁員,那邊公司的員工組織了示威抗議活動,甚至還有人偷偷跑到了公司的頂樓揚言要自殺,現在媒體把總部圍了個水泄不通……” 景衍倏地站起來,黑眸凜起高深莫測的光:“今天是誰跟我說后續一切問題都沒有的?危機公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