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程俊組織了這次同學會,希望大家能在一起聯絡感情。 蘇蕤為了做兼職比較方便,在大一時配了手機,乃是當時諾基亞最經典的那款直板,用了五年,依然沒壞,而且看著還很新,大約是他很少用的緣故。 手機里只有很少人的號碼,沒有一個是高中同學或者老師的。 不知道程俊是從哪里找到了他的電話,打給他。 蘇蕤本準備考研,到大五的時候,算了成績和活動分數——活動分數幾乎全來自于在校禮儀隊做禮儀,竟然穩穩排在前列,有保研資格,他沒有想過去外校,故而經過仔細思考,就去找了一位做肝癌的老師,想要讀他的研究生,這位老師正是s大附屬醫院里肝癌方面最出色的專家,不過蘇蕤不是去跟著他做臨床,而是去做基礎研究。 這位老師姓劉名瑞貞,雖然他是十分出色的臨床大夫,奈何現在學校要求老師們必須發基礎研究的論文,他臨床是一把手,對分子細胞類基礎研究正是一抓瞎,故而他正差人給做基礎研究,蘇蕤去找他,便一拍即合,兩人相見甚歡,劉老師當即表態,只要他做得好,給他發三千塊一月的工資。 蘇蕤松了口氣,他正是為此而來。 劉老師財大氣粗,對為他做基礎研究的弟子都十分豪爽,不僅是做基礎研究的,他的臨床弟子,正是蘇蕤認識的一位師兄,在他手下讀博碩連讀,劉老師每月許他五千塊,算是一眾碩博學生里最高的。 蘇蕤正是被這位師兄說動,才找了劉老師。 其實按照蘇蕤本意,他是想去學院另一個做分子遺傳學的導師手下,因為這位導師是做j□j畸形的專家,他自己還有一個專門做出生缺陷和遺傳病的醫院。只是這個老師很摳門,基本上不給學生發錢。 蘇蕤在大三下學期時在他的實驗室去做過項目,一共做了一年多,就是在他的實驗室,蘇蕤暗地里查了自己的染色體,為46xy,應該是男性,不過他的外在卻更多表現出女性的特點,他猜測自己可能有雄性激素不敏感,不過更具體的檢查都要到醫院去才行。 其實他已經存夠了檢查,更甚者做簡單的手術的錢,他缺乏的只是去醫院檢查的勇氣。 雖然他自己便是學醫,但他依然無法去將自己的身體的隱秘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 也許正因為是醫學院的學生,所以他知道,醫生也是人,特別是學院里以及臨床那邊很多人認識他,說不得他去檢查做手術后,便有認識他的人將他的事傳得人盡皆知。 想到這個,蘇蕤就覺得會很難堪,他便抵觸去做檢查。 s城的冬天要比家鄉冷,十二月了,校園里的很多樹都落了葉。 程俊給蘇蕤打電話時,蘇蕤剛吃完晚飯往實驗大樓里去。 劉老師并沒有自己的研究室,所以蘇蕤做他的研究課題,便被寄在循證醫學林老師的大實驗室里做。 蘇蕤從保研確定之后,就先到林老師的手下開始做事了。 蘇蕤接到程俊的電話時,并不知道是他,“喂,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笑著說,“哈,你的聲音比以前溫柔了太多,你猜猜我是誰?” 蘇蕤覺得莫名其妙,將身邊的所有人都篩選了一遍,然后把電話掛了。 他身邊的人,都是嚴肅認真的學院派,在實驗室里喝水都會被批評,誰會沒事說出“你猜猜我是誰”這種浪費時間的話。 程俊被蘇蕤掛了電話,他握著手機愣了一下才又再撥了一次。 這次蘇蕤接聽后便直接說道,“你好,請問你是誰,要是沒有事,請不要sao擾我。” 蘇蕤的語氣很不好聽。 他從大一開始在外面做兼職,經常會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不過他涉入不深,遇到的事情其實還算好,但他自己已經覺得很不堪,給他打sao擾電話的,有些是想追他,有些只是想睡他,或者是想要拉皮條的。 蘇蕤對這些人,一向沒有好語氣,甚至還因為被sao擾得厲害換過幾次電話號碼。 程俊沒有再拐彎抹角,而是說道,“蘇蕤,我是程俊。咱們高中好歹做過一年多同桌,你不會已經把我忘了吧。” 這次輪到蘇蕤發愣了,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整整四年半了,第一次和高中同學交談,他站在實驗大樓前的樹影里,抬頭看了看被城市燈光映成橙黃色的夜空,突然有點感慨,“怎么會忘。” 他這淡淡的一句,倒讓程俊心都漏跳了幾拍,“沒有忘,那真是我的榮幸。我還是讓了一個回老家工作的同學找去你家,向你爸要的號碼。” 蘇蕤不知道要說什么好,只好“哦”了一聲。 程俊便開始了長篇大論,說他這四年來,其實也到s大來過幾次的,但是沒有找到他,然后又說他留了s城工作,這次有不少同學在s城,高中同學在這里聚會不容易,所以這次他就出面辦了這次聚會,讓蘇蕤一定要去。 蘇蕤其實不大想去,他很喜歡有一個孤寂的環境,只有自己一個人,那讓他覺得安全,去和老同學開同學聚會,總像是會有高中時候的一些不堪會被引出來,又抖落在他的面前,例如他只是養女的事。 他到如今,已經只想忘掉他是蘇家養女這件事。 而他的大學同學,也都正好全都不知道他只是養女。 蘇蕤記得程俊高中時候不是多話的性格,但他此時卻嘮叨得很,能說會道,各種理由都搬上來了,最后蘇蕤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約了周六晚上,程俊說他到時候來接蘇蕤,蘇蕤本想說自己坐車過去,程俊說地方不是很好找,非要來接他,蘇蕤便只得順水推舟了。 周六傍晚,蘇蕤洗過澡,換了最能穿出門的衣服,將一向扎成馬尾的頭發披了下來,還坐在桌子前面化了淡妝。 蘇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總覺得里面的人不是自己,只是一個人偶,或者是自己被一張面具掩蓋在了后面。 他在小時候,一直憧憬自己是一個男孩子,是男孩子,就不會被親生父母扔掉了,他那時候執著地不愿意做女孩子們喜歡的事,不穿裙子,不留長發,不打扮收拾自己,不穿稍稍粉嫩的衣服…… 但當發現自己真的算不得一個完好的女生時,他反而開始想要不斷凸顯自己的女性特制了。 他很怕大學的同學、師兄師姐們會認為他不男不女,會說他是男人婆。 這些人,能夠在看到一個姿態扭捏的男人時就說對方雌性激素分泌過多小心j□j發育得乳腺癌,說比較娘的男生雄性激素不敏感等玩笑話。 蘇蕤知道他們是開玩笑,但他很介意自己成為被開玩笑的對象。 所以自從讀大學,他反而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女人。 他留了長發,有的時候甚至會穿裙子,因為有時候的兼職需要,他也學會了化妝。 對著鏡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妖。 程俊給他打電話來之前,他一直在對著幾份肝癌分子靶向藥物的論文發呆,看不進去論文,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室友余婕從外面進來,看到他的樣子,不由一愣,說,“你今晚有約會嗎,怎么打扮成這樣。” 蘇蕤平常其實是不注重打扮的,隨意套一身衣服,就往實驗室去,去了實驗室身上穿上白大褂,里面穿的是什么都無所謂。 而上大五之后,他除了保持了兩個周末的家教,已經不再做社會上的那些兼職,這種要打扮的時候便沒有了。 余婕也是很久沒有看到蘇蕤化妝了。 蘇蕤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們高中同學聚會。” 余婕道,“你從沒說過你高中同學,這次居然要去聚會?” 蘇蕤淡淡道,“嗯。” 蘇蕤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在換衣服的余婕又看了蘇蕤一眼,蘇蕤邊接電話邊站起了身,他今天有些過于漂亮了,讓余婕忍不住要朝他看去。 蘇蕤沒看換衣服的余婕,對著電話只是淡淡嗯了幾聲,人就提著包出去了。 余婕和同寢另外兩人,都知道蘇蕤特別害羞,他從不當著她們的面換衣服,看到她們換衣服,他要是在床上,就會拉上簾子,在桌子邊,就會轉過臉去。 而且另外三人也知道蘇蕤從來沒有來過月經,寢室里只有一個人從來不扔和買衛生棉,這是非常明顯的事。 但另外三人都沒揭穿,都是學醫的,已經猜測蘇蕤是不是45x,或者是j□j畸形雌性生殖系統發育不良等等。 只有蘇蕤自己掩耳盜鈴以為她們什么都不知道。 ☆、7第七章 蘇蕤下了樓,站在宿舍樓不遠處的大路上等程俊。 冬天天黑早,這時候才六點,天色已經非常暗淡,路邊路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他伸手撥了撥領口的絲巾,又低頭看了看下半身的黑色長裙,甚至想到自己臉上的妝容,不由心里又忐忑起來,心想我為什么要打扮成這樣,高中同學不都知道我很男人婆嗎,我又何必這樣自欺欺人。 雖然這般矛盾,到底站在那里沒有回寢室去換衣服。 中途也有幾個認識的同學從他身邊走過,看到他站在那里就過來打招呼。 只要是女生,無一不說,“蘇蕤,你打扮得好漂亮,去約會嗎?” 蘇蕤略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并不多說。 要是是男同學,因為平常就和沉默寡言到顯得高傲孤僻的蘇蕤不熟悉,此時遇到,也不好多說,但多會多看他幾眼,又簡單問候一句,趕緊走了。 蘇蕤靜靜站在那里,一會兒手機又響了,他接聽起來。 程俊說,“你們學校里面路太復雜了,我問了人找到了五舍的這個入口,但沒看到你。你在哪里?” 蘇蕤扭頭看了看,看到了一輛香檳色的車停在不遠處,駕駛位的車窗是開著的,程俊正好將臉露了出來,蘇蕤便道,“我在你后面不遠。” 程俊探頭看出來,便看到了在路燈下的蘇蕤,不由很是吃驚。 他愣了一下才打車開門下了車,蘇蕤也走了過去。 四年多沒有見,兩人變化都挺大。 程俊不再是高中時候那瘦成竹竿的樣子,臉上也褪去了當時的那種稚嫩和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吊兒郎當。 他外面穿著黑色的大衣,一張臉打理得很能見人,完全沒有學生樣,反而像個在社會上浸yin了多年的成功人士。 不過卻少了那種成功人士的沉穩,多了花花公子的輕佻。 程俊看著蘇蕤的眼神里帶著驚訝和驚嘆,但是他很快就收起了這種神色。 蘇蕤被他看得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打了個招呼,“你好!” 程俊笑了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了,道,“你變了好多。” 蘇蕤同高中時候,簡直不像同一個人,也難怪剛才程俊開車從蘇蕤身邊過去,四處打量,硬是沒有認出他來,反而要打電話詢問。 蘇蕤穿著白色毛衣,外面是一件紅色大衣,下面是黑色的長裙,穿著靴子,隨意系著一條粉白色帶花紋的長絲巾,長發柔順地垂在肩膀和胸前,臉上因為是淡妝,所以在這暮色之中,并不能看出他化了妝,但溫暖的光線讓他一向過于白皙的面龐帶上了粉色,眉目如畫,神色沉靜,黑幽幽的眸子帶著淡淡的憂郁,雖然他對著程俊是微笑,但那眼里朦朦朧朧,像是三月江南的雨。 程俊在高中就游戲花叢,大學期間更是放縱無度,閱女無數,此時卻在蘇蕤面前有了些許緊張,心想這么四年不見,他怎么長成了個尤物,高中時候不是男人婆得很嗎。 蘇蕤卻不知程俊所想,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些。 自從查出自己是xy,從遺傳學上講,他覺得自己是徹底的男生,他內心也有個聲音讓他要成為男人,但是,從出生就被標下的女生的標簽,一直以來住宿舍都和女孩子在一起,社會輿論,讓他必須讓自己做好一個女生。 平常并不太女性化的打扮,讓他心里還好受一點,此時這般有意為之,他甚至覺得自己像那些高調的人妖,讓他有點不知要如何自處。 特別是程俊打量他的眼神,就更是讓他生出了一點緊張。 不過他只是用平靜的聲音回應了程俊的那句話,“人總是要變的,再說,都過了四年多。” 程俊笑著邀請他上車,很是紳士地為蘇蕤開了副座的車門,蘇蕤提著手包,坐進了車里。 程俊這才繞過去上了駕駛位,問蘇蕤,“你們學校里路太復雜了,你指一下怎么出去。” 蘇蕤說了方向之后,就道,“你這樣特地來接我,反倒會堵在路上,我本來準備去坐地鐵。” 程俊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笑意和深意,說道,“你穿成這樣,去擠地鐵,不是太糟蹋了。” 蘇蕤因他這句話捏緊了手包,道,“我不能穿成這樣了?” 程俊趕緊笑著解釋,“你不要誤會,你這樣很漂亮,驚艷,是驚艷。真想不到,當年那么男人婆,現在這樣女人味。” 蘇蕤蹙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把臉轉向了車窗。 程俊實在無法理解蘇蕤的神色,女人被贊揚漂亮總該高興,即使面上多么鎮定矜持,到底心里會虛榮心爆棚,不過他看蘇蕤,蘇蕤似乎是真的不高興,他將臉轉向了車窗,顯出美艷的側臉,眼神卻是淡淡的如蒙著一層煙雨。 程俊覺得他這個樣子真是太要命,他就像高三時候那樣,被勾起了所有的愛憐和愛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