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賈赦點頭道:“就這樣吧。今兒司徒塬提醒我一事。在大軍出洋前,我欲尋個借口把浩之小齊彭潤李三子騰并這幾家中一些孩子弄到一處來秘議,避開馮紫英的人,你有法子么?” 白安郎笑道:“赦公這是糊涂了,借口還不容易?咱們家大哥兒的生辰過兩個月便是了。” 賈赦也笑道:“我忘了。”又問,“章老頭仿佛不甚開通?” 白安郎道:“有事我可與他商議。” 賈赦點頭,又讓他當日設法將司徒塬家的“好時”喊來。 白安郎笑道:“這個容易。”自去安排不提。 轉眼到了十一月,榮國府長孫賈茁生辰,闔府大慶,唱戲的唱戲、喝酒的喝酒,鬧得一塌糊涂。壯壯與領著幾個小的雄赳赳氣昂昂闖進花園子大肆破壞秋冬植被去了。賈赦因喊賈琮在外頭照應,里頭自然有王熙鳳,他自己借機悄悄把姜武與他兒子、齊周與他老子、彭潤與他小侄子、李三與他大閨女、賈璉與他岳父、并寶玉黛玉姜昭姜皎白安郎一道聚在書房。 這些人從不曾湊到一起過,賈璉看了看屋子,腦中蹦出四個字來:結黨營私。 賈赦環顧了一圈,見寶玉又悄悄去打量黛玉去了,忙咳嗽一聲,將眾人都引得凝神瞧他。“有一樁事,我只多年前告訴過昭兒。” 一時眾人都去瞧姜昭,姜昭笑道:“卻不知道是哪一樁。” 賈赦笑道:“莫打岔。后來又告訴了玉兒,前兩個月終不慎說給司徒塬。” 姜昭與黛玉對視一眼,尤未明白。 賈赦道:“便是我那劉先生之來歷。” 眾人大驚,齊齊一眼不錯盯著他唯恐漏聽了什么,姜昭黛玉不禁握了握手,落在寶玉眼中又有幾分黯然。 賈赦乃道:“年后三路大軍便要往外洋去了,且這回當真是三路‘大’軍。”因看了看彭潤李三王子騰與白安郎,“那些未來之事,還是告訴諸位的好。也使諸君明白,我為何要這般折騰。” 遂將前生所習的這一段世界史慢慢講來,記得多少算多少。雖時日漫長、記得不細,大略發展總歸都不錯的。說到本朝下場,自然是將前世的清朝說得更慘烈一些罷了。滿屋子人個個激憤不已。待聽到最終到了劉先生那年代,本國如話本中北洋諸國那般過日子,皇室貴族皆無,又有幾分不慣。除李三外,旁人皆算得上貴族了。后又聽到西洋諸國多有留著君王的,不過是君主立憲罷了,多眼中一亮。 他終指了指案上那一摞書道:“這些話本故事皆為我幼年聽劉先生所述之后世名著,其真正作者皆尚未出生。”因望著寶玉笑道,“寶玉若想見見馬克思先生須好生活著,我恍惚記得他還得七八十年才能出生。橫豎你也不過二十來歲。” 寶玉苦笑道:“那我豈非剽竊了他的文章?” 賈赦笑道:“如何算剽竊?咱們書上分明些‘馬克思著’,又不曾哄世人是你寫的。”乃環顧四周道,“這十幾年我做三味書屋、做火槍火炮、慫恿圣人出兵外洋,便是不愿使后人遭此慘狀。今日悉數告訴諸位,乃因我覺得雖咱們的后人大約不會那般慘了,偏人心不足,我還想趕在時間前頭走西洋諸國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李三先擊掌道:“不錯!那美國不就是有個金礦么?咱們先奪過來。” 賈赦笑道:“他們是發了戰爭財,旁人打仗他們賣軍火。可惜我早先只想到趁西洋打七年戰爭奪他們的殖民地,不曾想到設法弄些jian細之類的讓他們多打幾年。不然咱們的軍火越做越多了也可賣給他們。” 王子騰笑道:“這會子動手也不遲。” 白安郎也笑道:“赦公太謹慎了些。早些告訴我們,我們便早可出手了。” 司徒塬那謀士姬垚也道:“不錯,這等事我與白先生最在行。” 賈赦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沒想到這上頭去。” 姜昭忙道:“舅舅本不是這等人,想不到也是有的。” 賈赦笑道:“昭兒真是好孩子。既諸位都知道了,你們各自想著該做什么去。先將美洲澳洲打下來要緊,免得后世我國人多地少,房子貴的嚇人。” 王子騰哼道:“還有西洋。這幫西洋人的后人闖進我國燒殺搶掠,豈能就此作罷?” 賈赦囧然:“哪有前人替后人還賬的。” 彭潤忽然開口道:“西洋人屠了美洲土著,我國興正義之士,替美洲土著報仇。” 眾人啞然失笑。 彭楷笑道:“姑姑你還有這一手!” 李三也忙道:“很是,他們后人還屠了我們后人!”他是江南人,聽“金陵大屠殺”那會子氣得好懸沒把拳頭捏碎了。 賈赦瞥了他一眼:“那是東瀛人,子騰已打下來了。” 王子騰嗐道:“你也不早說!早說我也殺他幾十萬的。” 賈赦笑道:“罷了,咱們一時半刻也變不出那么些火槍來打西洋。你將南美打下來便是搶了西洋人的地盤,后頭的事后頭再說。” 王子騰哼了一聲,打定主意回去吩咐王家留在東瀛的勢力多賣些東瀛奴才。 賈赦見自己該說的都說完了,便丟出來幾張從西洋弄來的美洲澳洲地圖,讓他們一群武將謀士商議如何打仗如何運送軍需去了。 因下人遠遠的打發了,外頭壓根沒人守著。偏先前壯壯領著兩位皇子過來尋他祖父問一樁事,守門的下人見是老爺的眼珠子大哥兒,自然沒攔著。一屋子重臣武將結黨營私說了半日機密,竟沒人知道兩位皇子就趴在窗戶下頭聽了個一字不漏。 聽重頭戲都唱完了,壯壯悄悄拉了拉他倆,三個孩子溜到隔壁的耳房。 半晌,十一皇子嘆道:“難怪大姥爺總告訴我不要當太子。” 九皇子也嘆道:“我回去告訴我舅舅,榮國公只覺做皇帝辛苦的緊、心疼十一弟,故不愿十一弟為太子。我舅舅想了數日,總以為是借口。原來他其實是怕你被人砍頭。” 壯壯忙道:“不,我祖父當真以為做皇帝太辛苦,他舍不得十一郎日日早起。” 十一皇子揉了揉脖子:“橫豎我不當太子。” 九皇子笑道:“縱當了也無妨的,”乃往書房那頭瞥了一眼,“你不會被人砍頭的。” ☆、138 話說榮國府為大哥兒慶賀生辰大擺酒戲,席間榮公多飲了幾杯,有幾分醉意,便往旁邊尋了間耳房歇去。 過了會子,一個小小的人影兒溜進他醒酒的屋子。 賈赦正坐在貴妃塌上閉目養神,見他進來笑招手道:“十一郎真聰明。” 十一皇子利索的爬上塌來,一頭埋進他懷里。 賈赦抱了孩子嘆道:“猜著了?” 過了會子,十一皇子悶聲委屈道:“我又不想當太子。” 賈赦苦笑道:“你那群兄弟都不成,如今已沒法子了。”又將數月前圣人敲碎翡翠如意之意向他說了一遍,乃道:“這個太子你怕是推不掉的,不然今兒我也不會讓你來聽那些話。你還太小了些。” 十一皇子撅嘴道:“那些國事好煩,十一郎不喜歡。” 賈赦這才發現小家伙與預計的有幾分不同。他似是由衷的不愛那把椅子,而非可有可無。賈赦本以為依著元春的野心會悄悄灌輸他一些是個皇子都應有的念頭;莫非讓她引著小家伙頑、她竟弄假成真了?乃問他:“十一郎喜歡什么呢?” 十一皇子爽利道:“蹴鞠、爬樹、騎馬,我喜歡頑。” 賈赦笑道:“除了頑,還有旁的喜歡的沒有?” 十一皇子道:“火炮!十一郎想打仗。” 賈赦啞然失笑。是了,回想自己前輩子,大約是初中之后才對政治感興趣的,而軍事倒是從小便喜歡。可惜自己前世有極大的家庭社會壓力,參軍云云想都不用想,十一郎這條件,倒是做什么都行。乃抱了他來到窗邊,放在茶幾上立著。指著外頭的星空道:“十一郎,看那些星星,是不是覺得拿個梯子上屋頂便能摘下來?” 十一皇子抿嘴道:“不夠的,得上大山上去再爬梯子。” 賈赦道:“那些星星其實離我們很遠很遠,而且很大很大。” 十一皇子奇道:“很大?” “嗯,因為離得太遠了,所以看著很小。咱們能看見的星星都很大,比日頭大的多。” 十一皇子道:“日頭也不大么。” 賈赦笑道:“日頭比咱們腳下的大地要大得多。古人說天圓地方話本是錯的。大地的圓的,像你們蹴鞠的球。因為很大很大,咱們平日里瞧著以為是平的。一百多年前就有人坐船繞著地球轉了一圈,”他伸出手來在空中畫了個圓,“最后回到出發的地方。后世管大地叫地球。月亮也是個球,比地球小的多。日頭比地球大。后世人做出了一種能飛的船,去過月球上,還在上面散步過。” 十一皇子睜大了眼睛看著天空:“他們見著嫦娥和玉兔了么?” 賈赦笑道:“沒有,他們只尋到些子破石頭。后人覺得很無聊,便在月球上放了一只車子,替那只車子取名為玉兔。” 十一皇子笑道:“還不如放一只真兔子上去。” 賈赦笑道:“不成,那上頭沒有空氣,兔子上去便死了。” 十一皇子又問:“空氣是什么?” 賈赦便從空氣到生物體的呼吸稍微解釋了一會子,笑道:“這是好幾門子的學問呢,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今兒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十一郎,世界很大,世界之外還有宇宙、宇宙更大。十一郎長大以后想做什么,可以慢慢想、慢慢挑。縱然你是太子、來日要為君王,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說不定過幾年你又會覺得國事很有趣呢,大姥爺也是十二三歲之后才喜歡打聽國事的。大姥爺只愿十一郎過的開開心心的。” 十一皇子想了想:“我不會被人砍頭的對么。” 賈赦哼到:“誰有那本事!” 十一皇子又想了會子,道:“依著后人看的史書,我朝是被昏君與外族合力亡國的。如今我們已打下東瀛、再打贏西洋人,便不會亡國了罷?” 賈赦笑道:“瞧我們十一郎其實很有國事天賦的。” “我是被嚇的。”十一皇子嘟囔道。 賈赦道:“此事,我反復想過許多許多許多回。多得沒法子數了。十一郎,你大姥爺真的很懶。我是榮國公,有錢有勢有奴才,真想就這么閑混著過去一輩子便罷。只是不成啊,還有兒孫呢。從西洋二國、法蘭西國與英吉利國來看,法蘭西國因七年戰爭輸掉,此間耗費的國力悉數丟給百姓,故此百姓反了、法王上了斷頭臺。英吉利國贏了,戰爭所耗他們丟給了殖民地。雖最終逼得殖民地反了,他們本國損失不大。然他們終究還是君主立憲了。十一郎想想,為何呢?” 十一皇子想了會子:“新興資本家想奪權?” 賈赦道:“十一郎這么想。若他們沒有君主立憲會如何。” 十一皇子撅嘴道:“不知道。” 賈赦道:“美國無皇帝、人人平等。十一郎,沒人喜歡向別人磕頭下跪,那不舒服。若英國沒有立憲,碼頭上船又那么多,英國的農人、工匠、商人,除了貴族、就如我國的士族,都會漸漸跑去美國。橫豎美國地廣人稀。英國漸漸的除了貴族便沒人了。” 十一皇子道:“不是還有奴才么?” 賈赦道:“奴才不會逃么?” 十一皇子又道:“還有捕快、兵士呢?” 賈赦道:“捕快兵士亦不是貴族,他們也會走。” 十一皇子想了半日,終道:“我想不出法子。” 賈赦笑道:“我想了這么些年都沒有法子,你能想出來便是小天才了。” 十一皇子道:“依著大姥爺呢?” 賈赦道:“我想著,來日十一郎繼位了,咱們君主立憲吧。不改是不成了,順勢而為。皇帝也可以優先改革、皇帝也可以做大資本家。不過是換了個名頭罷了,將奴才改作傭人,沒了這一撥還有下一撥。何須計較那些名頭?況若不立憲,十一郎唯有像你父皇一般辛辛苦苦做皇帝這一條路;若立憲了,你不愛國事便可將他們丟給內閣,你愛干什么干什么去。” 十一皇子又望了會子天空,伸手摟住賈赦的脖子道:“我不甚明白。然十一郎知道大姥爺疼我,定是為我好的。” 賈赦將他抱下來笑道:“你這個小家伙委實是個意外,你若沒這么可愛,我得少cao多少心。” 十一皇子笑嘻嘻蹭了蹭他的脖子:“打小母妃就說大姥爺會疼我的,讓我定要聽大姥爺話。” 賈赦笑道:“你母妃倒是真將你放養了。我只當我領著你頑兒,她會催你念書呢。” 十一皇子道:“自打四哥死后,她就不逼我認字了。” 賈赦這才恍然:“原來是那件事!想來她嚇著了。”難怪將這個小子養得半點不似皇帝家的孩子。心下不禁贊嘆了一番母愛的偉大,賈元春也放棄野心了,還真是陰差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