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圣人哼道:“怕什么?朕是他老子。” “如司徒塬那廝,分明奪皇位已輸了,他自己也知道輸了,仍要參合到幾位皇子中來,欲相助一位上臺,乃是他怕有朝一日陛下您閑的沒事想宰了他頑時,有人幫襯。”。, 圣人一愣:“朕怎會那般昏聵。” “這便是缺乏安全感了,唯恐天上掉下來一塊磚頭砸死自己。皇子們亦然,他們都恐怕日后旁的兄弟登基了,某日聽了幾句和尚道士的胡言亂語、或是一時腦子進水了,便要殺他們頑。陛下無此感,因為陛下是皇帝,陛下再如何也不會殺自己頑。他們卻是唯有如您這般當了皇帝方能放下心來。”賈赦自然知道皇帝也日日恐怕被人奪位,只故作不知罷了。又做出一副神人的模樣來,還捋了捋胡須,“大約都同缺少童年有關。童年不燦爛,故此缺乏安全感。” 圣人皺眉道:“前頭的朕勉強尚明白,最后兩句是何意?” 賈赦笑道:“早年劉先生曾道,幼兒莫要迫他學許多規(guī)矩,橫豎同他說規(guī)矩論詩書他也聽不明白;尤其是極幼之孩童,當依著他的性子來,只言傳身教些淺白的道理便是。規(guī)矩詩書云云,六七歲后再學決計不遲的。這般野大的孩子日后能膽子大些,也不易害怕、腦子亦不易受拘束,來日也聰明。”這是他上輩子坐飛機的時候看八卦雜志看到的,是否科學且不論,從他來此時空的完成品壯壯來看,倒是還好。 圣人想了半日:“還有此事?” 賈赦笑道:“圣人瞧著,你們皇室之人有幾個沒以疑心病的?您早年可憂心過讓先義忠親王莫名怨上?” 圣人哼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說。” 賈赦笑道:“自然,臣便是自幼沒規(guī)矩不念書大的,這不也成材了么?” 圣人啼笑皆非:“罷了,你還不如斯汀呢。” 賈赦眉開眼笑:“這個自然,兒子要比老子強才對。” 圣人嘆道:“朕這些兒子……”半晌才說,“朕這皇位是撿來的。若非母家讓太后一系害了,太上皇那會子病了欲扶上去一個幌子,竟是輪不到朕的。” 賈赦笑道:“運氣乃實力之一部分。旁的王爺臣不認識,橫豎您比司徒塬強。” 圣人搖搖頭:“朕這身子骨兒,怕是……怕是……有數(shù)年上不得朝了。你瞧著,朕立誰為太子好?” 賈赦嚇了一跳:“問我?!我說老大,您還是去問雋之他們靠譜。” 圣人笑道:“你心里是個透亮的,朕才想問問你。” 賈赦苦笑道:“臣跟您那些兒子不熟啊!壓根不知道他們都是何樣的。” 圣人笑道:“總有些念頭,且說來朕聽聽。” 賈赦細細想了會子,搖頭道:“當真不熟。就聽說三皇子耳朵軟,母家倒是挺靠得住的;五皇子算了吧,性子太狠厲;這兩日瞧著,七皇子倒是可愛的緊。依著我說,只要不是十一皇子,旁的都無所謂。” 圣人眼中一閃:“何以不能是十一皇子?” 賈赦嘆道:“皇宮里長大的孩子都苦的很,聽司徒塬說他兩歲便讓他娘逼著認字了,從會走路便得學規(guī)矩。故此凡事都得再三想著,心情郁郁,念書又起早貪黑睡不足,容易生病。唯有臣侄女養(yǎng)的這個小家伙,乃是依著我的話放著養(yǎng)的,使勁兒縱著他淘氣,大約都要五歲了吧。” 圣人哼道:“六歲。”朕就知道你不惦記朕的小兒子。 “五歲六歲的也差不了許多,莫在意這些小節(jié)哈。”賈赦訕笑道,“聽我家老太太說,那孩子日日開開心心的,性情活潑,身子骨兒棒棒的。這孩子若當了太子,快活日子立時沒了;早早的得起床念書、又得學許多規(guī)矩。你們司徒家難得出一個開心活潑的孩子,讓他接著開心活潑不好么?縱然你想從頭教個小些的皇子,他上頭不是還有三四個的?隨便挑一個聰明的出來就是了。橫豎你慢慢教著,總能教出來。” 圣人竟沒想到是這個緣故,呆了半日,開口讓他回去。 賈赦才退到門口,圣人忽然問:“你倒是不曾見過十一郎的?” 賈赦愣了會子道:“臣不想見那孩子。” “為何?” 賈赦搖了搖頭:“若是個懂事的,臣會憐惜他;若是個可愛的,臣怕臣想搶走。” 圣人皺了皺眉道:“朕這皇宮哪里不好?” 賈赦嘆道:“五六歲了可曾好生頑過蹴鞠?還沒吃過街頭小混沌吧?臣知道一家小混沌,在燈籠胡同呢,味道委實好,臣時常領著兒孫去吃。” 圣人默然了會子,讓他走了。 約莫兩柱香的功夫,圣人傳話,讓悄悄帶十一皇子過來。 十一皇子起先進來之時還氣嘟嘟的,一見他父皇病在榻上,唬了一跳:“父皇你病了?” 圣人笑道:“是,十一郎莫挨近了,恐過了病氣。” 十一皇子反湊上去拉著他的手:“十一郎壯的很,不會的。”不禁眼圈兒紅了,“父皇怎的就病了呢?前兒還好好的。” 圣人捏著他的小爪子笑問:“十一郎方才如何不高興呢?誰惹了你不成?” 十一皇子撅嘴道:“這兩日我惱了父皇來著。” “為何惱了朕了?” “前兒晚上有壞人沖進我們鳳藻宮,父皇將侍衛(wèi)都調走了,十一郎并母妃險些讓他們抓了,故此我惱了。”十一皇子扭著脖子,“父皇不要我了。” 圣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嘆道:“那會子委實是父皇不對,顧不上你們。十一郎如何沒讓他們抓住?” 十一皇子笑道:“前些日子大姥爺送來一對泰迪熊的衣裳并頭套兒給我們頑,我們藏在熊里頭呢、壞人不知道!描了我們兩眼便走了。那會子可將母妃嚇壞了,十一郎就不怕。” 圣人不由得大贊:“好個主意!十一郎膽子真大!”見十一皇子滿臉得色,笑捏了捏他的小爪子,“父皇向十一郎賠不是了,十一郎莫怪父皇。” 十一皇子道:“那會子我想著,再也不喜歡父皇了。只是父皇竟是病了。”說著他撫了撫圣人的額頭,將小臉蛋貼過去,“見父皇病了,十一郎便不惱了。父皇快些好起來陪十一郎頑。” 圣人不禁淌下淚來:“好,為著朕的十一郎,朕也快些好起來。帶十一郎去吃街頭小混沌,你大姥爺說,燈籠胡同有一家的小混沌最好吃的。” “呀~~父皇莫哄我!打勾勾!” 戴權在后頭悄悄瞥見他父子二人打勾勾,心下明白,這太子之位算是定了。 另一頭賈赦回了府里,忙請了白安郎并賈璉過來。這兩日他們還沒商議過事兒呢。過了會子,白安郎來了;賈璉卻是陪著客人呢,三春婆家都來了人打探。賈赦便先將這兩日種種說與了白安郎。 白安郎聽完了思忖許久,斷然道:“毒是忠誠王爺下的。” 賈赦一愣:“不是唐貴人么?” 白安郎笑道:“赦公以為那兩本古本是巧合么?” 賈赦一拍大腿:“是了!他最擅這些。莫非那是他尋人特做出來的?” 白安郎點頭道:“我素來不信巧合,似這般生死攸關的巧合必是人為。且四皇子恰趕在那會子逼宮,想來也有他的手筆。我疑心彭潤將軍一離了無錫他便猜到是回京了——姜浩之既去了江南、王爺又當真以為彭潤將軍掌著密營,換了我也會猜京中有事,須得將彭將軍調回去。故此他并不怕四皇子當真能成事。至于唐貴人,”他搖頭道,“只怕是讓人吊上去的。” 賈赦聽完想了會子,嘖嘖了兩聲:“這廝當真是個人物!幸而他這會子暫爬不起來了,過些日子便邀他入伙,想來是能馬到功成的。” 白安郎笑道:“只是赦公在圣駕前那么一說,不怕圣人當真另立太子么?” 賈赦笑道:“他若另立了,我篡權擁立便是了。且想來十一皇子當是太子無疑。你想著,圣人這會子恰在體弱,又逢兩個兒子爭權兩敗俱傷、一個兒子造反逼宮,他最懼什么?” 白安郎道:“自然是懼他早早的去了,江山大亂,對不住祖宗了。” “是了。故此他那些大點子的兒子,他都信不過了。四皇子從前不也好的很么?太子唯有在四個小皇子中選立。而太子年幼,皇帝最擔心的是什么?” 白安郎道:“不外乎權臣外家了。” 賈赦笑道:“且外戚重于權臣。他恐怕外家奪權甚至奪位。如今這些皇子的外家,唯有咱們這一家非但沒心思當皇帝,還嫌棄皇家種種不好。我今日那番話固然是在安慰他,也是讓他知道,他那些兒子里頭,唯有十一皇子長大成人是無有疑心病的。故此,十一皇子有朝一日即位,不會殺兄弟。” 白安郎點頭道:“倒是這么個理兒。罷了,赦公當去應付老太太了,使人來探了好幾回呢。” 賈赦哼了一聲:“不過是惦記圣人跟我說沒說太子之事。” 白安郎笑道:“沒說。” 賈赦應了一聲:“委實沒說。” 偏他前腳剛進賈母的院子,外頭有人來報王子騰來了。賈赦大喜,忙向賈母匆匆敷衍幾句,便趕著要出來。 賈母道:“我知道你與親家有事商議,如今單問你兩句話:圣人可曾立太子了?” 賈赦道:“不曾。” “可曾賞了咱們府里救駕之功?” 賈赦大義凜然道:“身為臣子,救駕本天經(jīng)地義之事,何來求賞?” 賈母大喜:“好!”乃念了一聲佛,“這下娘娘有望了。” 賈赦好懸一個趔趄:誰說人老了會糊涂?這老太太跟人精似的。忙借口見王子騰出去。 一見王子騰面上頗有幾分焦急,忙問可有事? 王子騰長嘆一聲:“有樁麻煩事。” 原來圣人病了這兩日,閣臣們都在大明宮守著裝忠良,馮紫英卻是將一腔不滿悉數(shù)丟在四皇子余孽上了,一時間滿京風聲鶴唳的。薛寶釵的公爹昨日忽然讓官兵拿走,連句話都沒有,如今闔府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薛姨媽便找上他了。 賈赦翻了個大白眼子道:“他是四皇子的人。” 王子騰嘆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薦他跟著四皇子的竟是寶釵。” “哎呦,這小姑娘了不得啊。”賈赦不禁伸出大拇指了,“若非出了意外,四皇子只怕能成事。” 王子騰忙問根由,賈赦便將司徒塬江南招安反挨了一刀說了,把彭潤直說成密營統(tǒng)領。雖竭力掩去幸災樂禍之意,王子騰聽了仍是好笑。 又道:“寶釵這個丫頭,辨勢的本事是有的,只缺了辯人的本事。司徒塬太知道圣人心性了,這幾年四皇子得圣心多半是他教的,老二老三也是他搬倒的。雖說他必有私心,相助其良多總實實在在吧。你瞧這老四這滅口滅的多順溜。是個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人么,想往上走那是天經(jīng)地義,欲借東風走捷徑送上青云也沒錯,只是眼光得好些。莫看走眼了,好容易上去了,又讓一陣北風刮下來。” 王子騰苦笑道:“人都死了,還說這些。薛姨媽唯恐施隆罪大、帶累全家呢。” 賈赦笑道:“你說這罪大不大。” 王子騰道:“我聽她說的便知道是密探營的人,故此特來尋你相助。蟠兒這回倒是立功了。” “薛蟠?”賈赦來精神了,“這熊孩子如何了?” 王子騰笑道:“倒是不錯,這會子已是個七品小武官兒了,打仗頗有些天賦。前些年死活非要娶一個同僚的妹子,跟他母親鬧了足有一年功夫。幸而那媳婦兒門第雖低了些,倒是會執(zhí)掌門戶的,學些賬面上的東西也快,長子今年四歲了。 賈赦心道,自是不錯的,較之那個夏金桂總安生些。又問:“那個甄英蓮呢?” 王子騰道:“我使人假裝商戶遇上了她母親,只說可巧見過一家的侍女眉間有顆朱砂記,年紀也相仿、面貌與甄太太有幾分相似云云,那甄太太果然往京中來尋女兒。早些年我便使她們母女相聚、將閨女還她了。又助她在南邊嫁了個鄉(xiāng)紳之子,那鄉(xiāng)紳也是我認得的。蟠兒那會子還舍不得,讓我轟去營中不許回來,這頭急著將人送走了。” 賈赦點頭道:“你是個靠得住的。賈雨村也在四皇子營中,聽聞早年有一回三皇子忽然讓圣人厭棄了便是他的手筆。只是如今他倒了,這事兒保不齊能讓人翻出來,你仔細些子,莫讓人拔出蘿卜帶出泥來。” 王子騰笑道:“這個我省得。”又問可有法子護著寶釵并她的一雙兒女。 賈赦想了想:“笨法子就是薛蟠拿功勞去抵,救他妹子一家。或是借助少造殺孽為由,免些婦孺之罪。這回死的人可不少,佛家道家都能當由頭,你且去尋清平道人試試。” 王子騰嘆道:“唯有一試了。”便腳不沾地的要走。 賈赦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頭:“親家,咱倆這親委實結的不錯,我就看你這樣的順眼。” 王子騰一愣。 賈赦笑道:“你同我一樣,是個好親戚。”乃親送他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嗯,快要完結了。但皇帝大叔還不能死,還有用呢。 ☆、119 時入三秋,霜風漸起,四皇子謀逆已過去半月有余,京中漸漸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