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人也給你了、口供也給你了、圣旨也給你了、司徒塬依然留在靈寶觀養傷……你快些給圣人上密折子,過些日子京中那真圣旨便來了,想必跟齊老爺子寫的這個差不了許多。” 姜武笑道:“我若將你們奏上去呢?” 彭潤轉身道:“你不傻,我們是你姜家之后路。”拿起腳來走了。 姜武哼了一聲,拿起那常州縣令的口供來瞧了瞧,不由得拍案道:“竟然是他!”半晌又嘆道,“倒是有幾分能耐。”他那水土不服登時好了。忙喊親兵,“將彭潤送來的那人帶上來。” 親兵跑去外頭問了一會子,回來道:“彭姑奶奶不曾帶什么人來,只給拿來一口箱子。” 姜武心道,還裝什么密營,把人塞箱子里頭難道不是水匪的法子?便說:“搬進來,打開,人在箱子里。” 兩個親兵方去將箱子搬了進來,姜武讓他們打開,一個白凈面皮的男子果然在里頭擱著,便是時任常州縣令了。 姜武乃令親兵將他弄醒了,擺著架子又審了一回。 因彭潤的人從一開始便暗示自己為朝廷密探,常州縣令只當他投靠四皇子一事敗露了,這會子見換了一位長官,也不曾生疑,老老實實又說了一遍。 原來他也不過是個小嘍啰,只依著京城號令寫了三回夸大其詞的折子罷了。而與前三路將軍聯絡共同上折子圓謊呼應者乃京中來的一位辨士,喚作王然。姜武腦子靈光,立時想起此人就是昔日因惹了榮國府被五皇子親手毀掉的側妃王氏之兄王然。他本京城名士,其妹遭五皇子舍棄,自己苦心經營的文名又讓姜昭輕易蓋過去,明面上默然無聲了,實則暗投了四皇子,大約欲候著有朝一日四皇子成事,向這一干人等報仇。至于施隆給忠誠王爺下套一事,他全然不知,甚至不知道那尸首是假的,還當真以為忠誠王爺讓水匪宰了。至于那捕快,早在水匪第一回大勝之時便回京了。 姜武捏著口供想了半日。四皇子母家不顯,既得了司徒塬相助、又能背著他弄出這許多動靜來,顯見他還另有旁的助力。不曾想他本事不小。又苦笑了幾下。若無彭潤之意外,他倒是八成能成事的。單單看他對司徒塬卸磨殺驢之舉,決計不是個能容人的。不由得長嘆一聲:罷了,總得替闔府留條后路。 乃命將常州縣令帶了下去,又派人去外頭請兩位偏將來。 待他二人來了,姜武正色道:“我這些日子對外頭裝作水土不服,其實另有旁的公干去了。” 兩個偏將面面相覷:“將軍有何要務,竟連我們都瞞著了。” 姜武道:“我們進無錫的那日,我急著同彭潤去了一回道觀,你們可還記得?” 兩個偏將都笑道:“記得,我們還頗為奇怪,將軍無事往道觀去作甚。” 姜武信口雌黃道:“彭將軍隨她的恩師游歷江南,因其師癡道人舊年曾在靈寶觀住著,他二人時常回來瞧瞧。偏前些日子他們回了觀中,遇上幾個人求宿,中有一人身受重傷。偏還有一個人,阿潤瞧著像是宮里的公公,便多了個心眼子。雖將他們留在觀內住著供那人養傷,也設法困住不曾讓他們走了。后暗地里聽他們幾個言語,懷疑那受傷的是一個人。因她本人不曾見過,急著讓我去辨認。”姜武不由得瞞怨彭潤將編謊話這糟心的活兒留給自己,一面嘆道,“你們猜是誰?” 一個偏將愣愣的擠出一個假笑來:“將軍是為難我們呢。” 姜武道:“才在京中下葬的忠誠王爺。” 兩個偏將大驚! 姜武便半真半假的述說了一通,最終頂下了劫持朝廷命官這頂黑鍋,將常州縣令那口供交給他二人看。 兩個偏將自然震驚了半日。姜武特領著他們去靈寶參觀了司徒塬一回;司徒塬愈發惱了,連罵虎落平陽。皇子傭兵自重乃天大的事,三人終于議定:忠誠王爺之事據實上報。 此事終是妥帖了,姜武心情大好,往后頭來尋莫瑜。 莫瑜老實,見了他有幾分訕訕的,半晌才道:“師兄之要務可是忙完了?” 姜武心想,要哄一齊哄,便將早先對兩個偏將說的詞兒又說了一遍,末了沖他使了個眼色:“阿潤乃是無意間撞見的忠誠王爺,你須得記得。” 莫瑜一個勁兒點頭:“這個自然的!彭姑奶奶如今賦閑在野,又不曾領什么軍職。” 姜武心下好笑,面上只正色道:“你身為無錫縣令也需上個折子才是,今日時辰已晚,明日也去見見王爺去。” 莫瑜又連連點頭。 姜武道:“小峴兒呢,這么幾天沒見怪想他的。” 莫瑜趕忙往里頭抱了兒子出來,捧給他瞧。 誰知莫峴竟扭頭不理姜武,姜武忙湊上來:“峴兒怎的了?平白無故的竟惱了我不成?” 莫峴哼道:“姜二叔父說話不算話,峴兒不喜歡你了。” 姜武一愣:“我何曾說話不算了?” 莫瑜笑道:“許了我兒子那么些東西,轉頭就忘了。師兄,那會子你說得是‘明日’,‘明日’已過去數日了。” 莫峴接口道:“我倒是不缺那么點子吃的頑的。只是既許了我,偏又忘了;既記不得,何苦許我。哼!” 姜武大窘,去望莫瑜;莫瑜笑嘻嘻抱著兒子當做沒瞧見。無奈只得上前來陪不是:“叔父那晚從外頭回來便吹了風,病了這幾日呢,苦苦的藥吃下去許多,今兒才好了。竟是全然不得功夫出去替峴兒買東西。” 莫峴扭頭上一眼下一眼瞧了他半日:“當真?” “不信你去問大夫去。”姜武討好道,“咱們這會子便去外頭頑順帶買些好吃的好頑的如何?” 莫峴聽見“去外頭頑”眼睛登時一亮,扭頭去看他爹。 莫瑜笑道:“也好,有日子沒帶他出去了。” 爺三個遂換了衣裳出去逛了一圈兒,雖不曾買多少東西,終是將莫峴哄好了。 兩日后,有快馬自剿匪大營中奔出,身上帶著姜武、莫瑜并兩個偏將的密折,另有常州縣令之口供,并司徒塬親筆所書一首意為從此改名換姓放浪江湖之七律。 只是他們并不知,彭潤的人一撤,姜武手頭那些尋常兵士如何困的住司徒塬的護衛?有一人搶在他們頭前一日悄悄往京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嗯,馬上要出大亂子了。 ☆、116 時隔數年,圣人又向兒子發怒了。 這日四皇子闔府恰在用午飯,忽然天使駕臨,圣上怒斥其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令擼去差事閉門讀書,較之數年前的五皇子有過之而不不及。四皇子接旨后雖萬般驚愕,倒是并不慌亂,恭敬請了罪,送那傳旨太監出門了。 又有快馬攜圣旨出京送往南下剿匪的右翼前鋒營統領姜武。雖措辭不同,內容倒是與齊老爺子偽造的那個差不離。 當日黃昏時分,圣人正讓四皇子氣得吃不下飯,戴權在旁勸到:“橫豎四皇子將忠誠王爺贏了個撇脫,倒是頗有圣人之風。” 說得圣人反笑了:“朕莫非還得贊他一回不成?”一時又嘆道,“幸而彭潤在江南逢上此事,否則朕還蒙在鼓里。” 戴權笑道:“也是圣人有福。彭將軍這些年時常游歷,偏這會子在無錫。” 圣人笑道:“她是個可用的,改明兒調回來吧。讓馮紫英先莫動施隆,且盯死了他。” 戴權又勸道:“且用了膳再宣馮將軍不遲。” 圣人道:“先讓他過來,我有事要說與他。” 戴權趕忙下去傳旨。 方傳了晚膳,外頭有人來稟,七皇子求見,觀其神態仿佛有急事。 依著孝道,七皇子雖往五原醫學院學醫去了,每月親來替圣人切脈一回。這個主意本是司徒塬替他出的,倒是在圣人跟前留下了孝子印象。只是今日并非他尋常請安的日子,也非診脈之日,圣人不禁有些奇怪,仍是傳了他進來。 七皇子面沉似水,向圣人叩首請安后,直求退下左右,有要情上奏。 圣人登時以為這孩子得了司徒塬的什么消息,心下頗有幾分得意:大約司徒塬前次在賈赦處吃了虧,防了賈赦,不曾想讓自己這兒子瞧出首尾來了。果然將旁人都退了出去。 七皇子含淚跪奏道:“兒臣今日聽見兩位先生提及一種慢性毒物,愈聽愈驚懼。其中毒癥狀仿佛有七八分與父皇相似。求父皇宣靠得住的老御醫來瞧瞧。” “咣當~~”圣人手中茶盅摔了下去,顫顫的指著他:“你說什么?” “求父皇宣御醫!” 圣人眼前霎時一黑。半晌,啞聲道:“戴權,宣清平道長即刻進宮。” 戴權忙去外頭傳旨了,圣人鎮定了會子,細問七皇子。 七皇子奏道:“學里有位西洋先生很是喜愛兒臣,他上課須得預備許多道具,課后如有工夫,兒臣時常幫著他搬道具回他們辦公室去。今日便是如此。兒臣替菲舍爾先生安置物品時聽見另兩位老先生在旁聊天,說起有某毒物,初時如何、后來如何,種種面相脈象俱與父皇相似。兒臣追問兩位先生,原來他們竟是在兩本不同的醫書古本中見此記載,正在議論。偏那兩本醫書皆為殘本,解毒之法恰有蟲蛀,不甚全,然看著兩本書卻是相合的。”說著掏了兩冊古書來,“兒臣已搶來了……討來了。” 圣人這會子已然鎮定,哼道:“你是皇子,看上他們兩本書他們就該立時上進才是。什么搶啊討的,沒的丟了身份。”說著接過那兩冊古書,果然殘破不全。書中各有書簽一枚,乃是七皇子標記記載與圣人脈象逼似的毒物之處。圣人不懂醫術,因細細看了一回,再一條條細問,七皇子一一作答。 不多時,清平道人趕到宮中,細細的與圣人望聞問切一番,又翻看了那兩本古本,連嘆“萬幸!”乃道,“陛下中毒時日不足,只得四五年功夫。” 圣人點頭道:“朕方才也看了,八年后方致人死命。” 七皇子忍不住插道:“道長,我父皇之毒可解否?” “無妨,蟲蛀的那些字句貧道能補全,這兩冊古書所載倒是相合。”清平道人嘆道:“只是此物暗傷肺腑,圣人不可再如此勞神了,否則恐有損陽壽。”忙頓首請罪道,“貧道疏忽了,萬死難當其罪。” 圣人疲憊的擺擺手:“你本來不知道此物,怨不得你。” 遂不由得頭疼起來。滿朝諸事繁忙,兒子一個比一個不安分,自己若是為了解毒修養個幾年,這朝政得亂成什么樣子? 偏這會子戴權來報,馮紫英來了。 圣人面色無波道:“宣。” 待他進來,清平道人一五一十向他說了圣人中毒一事,嚇得馮紫英匍匐于地不敢動彈。 半晌,圣人問:“你覺得是誰。” 馮紫英五體投地顫栗道:“臣……立時去查。” 圣人默然許久,慢慢的道:“要你何用?” 馮紫英連連叩首,不敢言語。 清平道人才欲出言相勸,忽然外頭有個太監疾呼“出事了!” 戴權忙出去罵道:“喊什么?驚了圣駕你們有幾個腦袋?”不一會兒他竟跑著回來了:“圣人!大事不好!九門提督樂奎反了,兵圍紫禁城,四皇子并葛大將軍之長子葛霖與他在一處!前面正在與侍衛交戰!” 清平道人大驚:“我多日不曾過問外頭的事,樂奎不是早年便賦閑在家了么?” 圣人猛然拍案:“是她!唐氏!” 眾人一愣。 圣人顫聲道:“好一個毒婦。我收了她恰五年,中毒亦四五年。”枕邊人倒是最易下暗手的。“也是她說了些話引得朕復起了樂奎,另有……”他漸漸想起一些事,皆有唐貴人之言行做引子。如前番派人往江南招安;如特種營換將,換上去的恰是葛霖之父;事事皆與四皇子同聲同氣。幸而特種營的將士非尋常人可統領,不曾落入他們手中。因喊戴權,“放煙花,招特種營!” 戴權忙從龍案下頭一個暗格中取出一枚煙花,跑去外頭。只聽“搜——”的一聲,煙花上天了。 圣人嘆道:“朕竟也如前朝昏君一般耳朵軟了。想來當年那賤人分明知道王三童那會子要行刺于朕,特特在朕跟前演了一出戲。太后與那逆子早串通去一處了。” 馮紫英猶豫了會子,奏道:“陛下,依著吳閣老之供詞,當年串通太后構陷榮國公的是他。” 圣人哼道:“唐氏可是他的人?” 馮紫英道:“不是。” “這就是了,唐氏顯見是老四的人,那老虔婆好手段,竟哄了朕不止一個兒子!” 馮紫英又猶豫了會子,終是不怕死的加了一句:“審問太后余孽時,亦不曾提到四皇子。” 圣人低頭森森的望著他。 馮紫英只覺頭皮一陣發涼,不敢多言了。 宮外廝殺陣陣,宮內亂成一團。戴權將諸位宮中衛士皆調來守大明宮,令派了一哨人馬去捉拿唐貴人。不一會兒那隊衛士回來奏道:唐貴人已懸梁自盡。 圣人恨道:“待朕除了那孽子,將她碎尸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