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賈赦點點頭:“此事后續(xù)你看會如何?” 白安郎笑道:“事涉皇子,圣人必使人去查,當是不難查出真相的。七皇子與平原侯露了野心,又顯出謀略不足來,從此大位無緣了;然恰因其無能,七皇子又年幼,亦不會大損。淑妃娘娘,依著圣人的性子,只怕命不久矣。姜家好辦,安撫個爵位便是了,橫豎他們家封爵也是早晚的事。范四姑娘之父雖為正三品,卻無甚權(quán)勢。此女身份略欠,品性上更是莫提。假若圣人為替姜大姑娘圓了此事以慰姜大人,許是能與她一個庶妃;置之不理亦可。 若是范姑娘自己所為,范大人恐遭遷怒;范大人若也參合了,只怕從此沒什么好日子過?;首硬皇呛盟阌嫷摹!?/br> 黛玉道:“那七皇子可會遷怒范姑娘?” 賈赦笑道:“這本是她自己求來的,咱們可沒逼她替皎兒頂缸。” 黛玉蹙眉道:“她不怕露陷么?” 賈赦笑道:“想來她以為讓七皇子開窗撞見的那女孩兒不敢聲張、只當吃了個啞巴虧,并不知那是皇子。她先抖出來,縱然事后旁人知道了,再想拿這個來說話,所謂先聲奪人,只怕沒人信了。哪里知道此事本為蔣謝兩家的算計??v后來受人遷怒,難道不是她自作自受?” 黛玉嘆道:“帝王家中多污垢,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家竟這般算計著想進去?!?/br> 白安郎望著賈赦笑道:“我如今才知道國公爺何以這般疼林姑娘了,果然是你養(yǎng)出來的。” 賈赦得意道:“我家玉兒通透吧!” 眾人一笑,屋中倒是輕松了些。 過了一會子,白安郎嘆道:“這等莽撞之計也做了,由此可知,平原定城兩府已是急了,且沒什么有腦子的子弟?!?/br> 黛玉忽然問:“卻不知姜大叔父會將皎兒如何?” 賈赦奇道:“那是他閨女,自然是好生安慰,告訴她、爹必修理那兩家替你報仇了,還能如何?” 黛玉搖頭道:“舅舅,他不是你?!?/br> 白安郎笑道:“林姑娘不必擔(dān)心,姜大人沒那么迂腐?!?/br> 黛玉嘆道:“但愿如此?!?/br> 賈赦終究是后世人,又是個男的,一直不曾重視古代女子所謂的名節(jié),頗有幾分莫名。 另一頭姜文下衙才回來,見家中有些異樣,往里頭來尋他太太。 姜文太太正坐在椅子上想事兒,不曾察覺他進來了、亦不曾聽見外頭有人喊“老爺回來了”。 姜文只覺得不對,忙問可出了事。 姜文太太抬頭見他反倒嚇了一跳。立時垂下淚來,怨道:“你只說沒人敢算計皎兒,今日若不是玉兒機靈,皎兒可死路一條了?!?/br> 姜文大驚:“皎兒怎么了?” 他太太不敢瞞他,從頭至尾全說了一遍。 姜文又驚又怒:“大膽!” 他太太道:“如今算是遮掩過去了,又有范家姑娘頂缸,只是皎兒這個啞巴虧算是吃定了,我心中不服。” 姜文跌足道:“來日皎兒說人家恐有些不便?!?/br> 他太太怒道:“有什么不便的?咱們姑娘好好的,是謝家算計錯了人。” 姜文苦笑道:“馮紫英不是好蒙的。況如今皎兒名節(jié)已毀,嫁也不成不嫁也不成。終還得看圣人的意思。待會子我去問問恩侯有什么歪主意沒有?!?/br> 他太太先前只當就這么過去了,聽丈夫言下之意只怕不好蒙混,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姜文囑咐道:“此事萬萬不可讓父親知道了?!?/br> 他太太道:“這個自然!”公爹知道了只怕不肯裝作無事人一般,又不愿皎兒引得闔府混入奪嫡之爭,許是要女兒出家為尼的。 “也不能讓浩之知道,昭兒也不行?!苯挠值?,“我恐他們?nèi)鞘??!?/br> 他太太一怔:“難道就這么算了?” 姜文道:“圣人哪里容得下他們這等野心?自會處置。” 他太太思忖了一會子,嘟囔道:“我怕只稍稍處置幾個不相干的人罷了?!?/br> 半晌,姜文嘆道,“林姑娘這媳婦兒挑著了?!?/br> 他太太道:“可不是呢,多虧了她。我方才琢磨,只怕有人仍會生疑。玉兒平日不愛顯擺什么,今天特鬧了一出飛行棋?!?/br> 姜文道:“無妨,今日去了有二三十位呢。她這一出明著看是替她們家二姑娘的鋪子作勢,又告訴人她們家還有位四姑娘。保不齊旁人都猜是斯汀媳婦的主意。他們那四姑娘,寧府是不管的。旁人稍一打聽,榮府怕是能得了許多贊譽?!?/br> 他卻猜著了,許多姑娘回去同母親一說,各家主母多猜黛玉得了王熙鳳授意。沒人知道“四姑娘”三個字本是紫鵑信口提的,并非故意。程蘭靜也告訴了她母親,程林太太亦是這么猜的。程蘭靜想了會子,不曾將黛玉讓她幫忙鬧著三人同去凈房一事說出來。后來聽說七皇子與幾個少年躲貓貓、誤開了范四姑娘的窗戶瞧見人家換衣裳,立時明白這里頭恐是牽扯上了姜皎,倒嚇了一身冷汗,將此事死死埋在心里了。此為后話。 當晚,姜文等不得了,飯都沒吃便來了榮國府。 賈赦卻是剛要用晚飯,聽他說了半日,只覺好笑:“皎兒名節(jié)哪里毀了?分明與她無關(guān)。七皇子當然不能嫁,不論他是不是皇子、也不論他是他自己參合了一腳或是讓旁人哄了。這般算計你家,你敢將女兒給他?他母親能好生對你閨女?” 姜文道:“如今是讓人捏了把柄了。我自然不愿意女兒嫁他,然此事做的光天化日的……若是旁人,我滅口都敢!偏又是皇子所為!” 賈赦愈發(fā)好笑:“你這廝純屬關(guān)心則亂。圣人查完了,難道會昭告天下:朕的女人把手伸出后宮,算計了姜家閨女而非范家女兒,故此為圓了姜家閨女名節(jié),要你這個權(quán)臣嫁獨女給皇子?莫忘了浩之掌著健銳營,他不怕有朝一日你與他兒子勾結(jié)把他趕下臺去?他應(yīng)是最怕你想嫁女兒給他兒子吧?!?/br> 姜文倒是一愣。半日,苦笑道:“我姜家已到了令帝王生疑的地步了?” “還差一點兒,然你家成了外戚就不好說了。故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最多加個圣人與圣人的密探知?!辟Z赦瞪了他一眼,“我還當你來與我商議如何修理那兩家猴子呢?!?/br> 姜文不禁苦笑:“圣人查清楚了必會出手,我反倒不好做什么。不然豈非對圣人的處置不滿?” “……”賈赦頓覺無語凝咽,“你的意思,你預(yù)備拉倒?如果圣人當什么都沒發(fā)生呢?那是他兒子!你還指望他為了你閨女當真如何修理他自己的兒子不成?” 姜文郁郁道:“終歸是皇子?!?/br> “姜大人,你多年一直在對付各色王爺!”賈赦提醒他。 姜文嘆道:“那些是我主公的對手,七皇子是圣人的兒子?!?/br> …………賈赦終于體會了一回齊周等人面對自己時常常生出的無奈感來,那種,高頻與低頻的無干擾。半日,他哼道:“故此他們敢惹你,不敢惹我。誰欺負我家孩子,天王老子我也讓他們滿地找牙?!?/br> 姜文望著他道:“我本以為你能有個歪主意的?!?/br> 賈赦道:“我有個正主意,便是死不承認。不論如何死不承認。哪怕圣人要你嫁女兒給他兒子你也死不承認。” 姜文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了。不由得長嘆一聲。 賈赦又問:“你好生安慰了皎兒不曾?” 姜文苦笑道:“我還不曾見她?!?/br> …………賈赦又無語凝噎了一回。過了會子,他說:“我要與學(xué)生們夏令營去,便是出去游山玩水兩三個月之意。可否讓昭兒領(lǐng)著皎兒一道來?我也帶玉兒去。放心,分開走便是了,不會損了兩個丫頭的什么狗屁名節(jié)。只當散散心,去山野中轉(zhuǎn)轉(zhuǎn),孩子能看開些。皎兒才十三,我恐她有心理陰影?!?/br> 姜文嚇了一跳:“心理陰影是何物?” “就是心里有個疙瘩、有個邁不出去的坎?!辟Z赦道,“她的日子還長呢?!?/br> 姜文想了想:“我與太太商議商議?!?/br> 賈赦點點頭,姜文也不曾留下用飯,又匆匆回去了。 姜文才走不多時,賈赦才讓人傳晚飯,外頭有人來回,林姑娘來了。 賈赦笑道:“小丫頭消息還挺靈通的?!?/br> 果然見黛玉瞪圓了一雙亮眼睛跑進來:“舅舅,姜大叔父與你商議了怎么報仇么?” 賈赦搖頭:“他說那是皇帝的兒子,他只能聽天由命,看圣人預(yù)備如何?!?/br> 黛玉急了:“白叔父不是說了讓圣人處置會無大損么?!?/br> 賈赦嘆道:“只怕是了。” 黛玉直跺腳:“難道皎兒就吃了啞巴虧不成!” 這會子何喜恰端了些粥菜點心過來,賈赦一面拿起筷子道:“她爹都不預(yù)備如何了。” 黛玉氣急敗壞,直坐在他身旁的杌子上:“那怎么成!舅舅,皎兒不能白吃這個虧。” “人家的爹怕得罪皇帝,什么也不敢做,我總不能逼他吧。不過嘛,”賈赦笑著舉了舉筷子,“若是我家的甥女兒求我替她朋友出氣,我自然肯的。” 黛玉眼眸一亮,拉了他的衣襟道:“舅舅!玉兒求你,替皎兒出了這口氣罷?!?/br> 賈赦笑道:“好啊,我家玉兒都開口了,舅舅哪回不答應(yīng)的?” 黛玉拍手道:“還是我舅舅靠的??!” 賈赦笑了笑,終于放下筷子,嘆道:“原先我以為姜雋之這廝……他竟也是個迂腐的,我有幾分失望。玉兒,來日你嫁了去他們家,如有皇帝家的人給你虧吃,干脆別告訴雋之了,我怕他丟給你一個‘忍’字,直來告訴舅舅便是。” 黛玉趴在案上捧著小臉愁道:“方才聽了舅舅的話,我也盡知了?!彼残〈笕怂频拈L嘆一口氣,伸出爪子抓了盤子里一個松穰鵝油卷子吃了?!敖迥??” 賈赦眼前一亮:“對??!還有浩之呢!玉兒真聰明!” 次日,圣人與姜文商議畢朝政,忽然問:“聽聞昨日你家大姑娘也去了定城侯府賞花?” 姜文回道:“這個臣不甚知道。女孩兒時常賞個花游個園的,都是小事,臣不曾過問。” 圣人點點頭:“老七昨日也在定城侯府,與幾個半大的孩子頑躲貓貓,誤闖了一位姑娘的屋子。” 姜文低頭道:“想是定城侯府的姑娘?” 過了好一會子,見他只不說話,圣人方道:“是禮部侍郎范卿家的姑娘?!?/br> 姜文也擠出一個笑容來:“若是這么著,想是七皇子要納側(cè)妃了?!?/br> 圣人哼道:“她那身份,不過庶妃罷了。朕已然訓(xùn)斥過老七。他也是讓人哄了,定城侯之孫謝鯨告訴他那屋子里有尊空心的觀音像,恰好藏身。他不過一個孩子,只知道頑罷了?!?/br> 姜文道:“既然屋中有旁的姑娘,謝將軍也委實太疏忽了?!?/br> 圣人笑道:“朕已將其京營游擊將軍之職去了,又申斥了平原侯一番?!?/br> 忽然有個太監(jiān)急急的進來回到:“陛下,淑妃娘娘病了?!币娊脑冢闶且惑@。 圣人哼了一聲,那太監(jiān)忙退了出去。 “平原侯府如今早無實職,因領(lǐng)著小七過去的恰是他表兄蔣子寧,朕今日下旨訓(xùn)斥他一回、又讓罰了平原侯三年俸祿便罷了?!笔珏绞亲锟準祝抟讶惶幹?。將七皇子母家弄得太難看,七皇子臉上也過不去。 姜文稍有郁色,仍是恭敬道:“圣人英明?!?/br> 圣人心下點頭,雋之素來是個通透的:“你家長子也不小了,下一科可預(yù)備著要考了?” 姜文笑道:“他還不到火候,且再念兩年書不遲?!?/br> 圣人笑道:“那孩子是個好的,朕還等著大用呢?!?/br> 姜文忙笑著謙遜幾句,退出去了。 直到出了宮門鉆入官轎,他方面露失望。謝鯨那點子軍職本來這些日子也預(yù)備想法子弄下來的。果然如恩侯所說,圣人不會為了別人家的女孩兒拿他自己的兒子如何。此事,自家白吃個啞巴虧,揭過了。 誰知次日姜家便接到圣旨,因姜文有功于國,封為明德侯。來下旨的太監(jiān)暗示說,這個侯爵乃是皇后提醒圣人的。 姜文長嘆一口氣,回屋子向他太太道:“雖說咱們不稀罕一個爵位,圣人已是盡力補償咱們家了?!?/br> 他太太垂淚道:“這算了什么,孩子仍是白白受了委屈?!?/br> 就在姜家受封之時,榮國府的門吏向賈赦傳信,來了一位客人,自稱七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