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留意到它的前腿短拙,百耳心中一動,感覺著雪的冰寒從□的足底傳遞至全身,手中木矛驀然一抖,矛身如蛇般滑過手心,直刺白毛獸的眼睛。那白毛獸顯是色厲內荏,見狀往后退了兩步,突然掉過頭似乎想跑,對于快要刺到身上的木矛并不躲閃。百耳利眸微瞇,手肘后縮,木矛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堪堪刺到它那身厚皮前收了回來,同時倒豎插向地面,借力一個縱身,越過白毛獸蹬出的后腿跳上了它的背,左手一把揪住它豎著的兩只尖耳,右手矛身后滑,在剩下一半的時候,手腕一翻,矛尖狠而準地刺進其右側耳心當中。原本因被人騎在身上而在林子里狂跳亂竄的白毛獸身體登時一凝,而后轟然側倒在地上,連掙扎也沒有,后腿彈動了兩下便斷了氣。 出科意料的順利。百耳暗自松口氣,卻并沒生起輕忽之心,將木矛拔出,因為是耳心,傷口處沒有流多少血,但是混雜著少許木矛帶出的腦漿,看著也頗猙獰。微微思索了下,他蹲下身抓起雪團擦向那傷口,直到流出來的血液腦漿被融化的雪水擦凈,且在傷口外面形成一層冰膜,將血腥味掩蓋住。 由得白毛獸躺在原處,百耳先回樹洞將烤在火邊的獸皮取下裹住腳,這才倒轉,走到白毛獸之前刨出的土坑邊,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這一會兒的時間,那坑里已覆上了層白雪,他伸手將雪刨開,下面的東西便顯露了出來,卻是一個外皮紫褐內里乳白色的根實,被啃了一部分,剩下的埋在土里,看不出有多大。百耳找了塊石片,挖了好半天才將它全部挖出來,卻是呈卵圓形,有柚子那么大,還拖兒帶女地連著五六個稍小的。紫褐的皮上面長著大大小小的瘤狀物,跟癩子似的,賣相著實不好看。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白毛獸吃過,他肯定不會想到嘗試去吃它。不過現在……他將被白毛獸啃出的斷面放到鼻下聞了聞,嗅到一股微甜的奶香,精神不由一振。盡管舊主記憶中的食物沒有這個,他仍然決定帶回去,并將這個地方做了標記,同時牢牢記下生長出這種果實的植物外形。 白毛獸太重,憑百耳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弄回去,若原地剝皮處理后,分次攜帶,又怕引來野獸。他沉吟了一下,便有了決定,少不得要分一半rou出去了。 滅了樹洞里的火,拿出帶來的骨鍋等物,然后費勁地將白毛獸拖了進去,用雪將洞口如之前那樣密密封住,做了記號,他才帶著幾個紫色瘌痢果動身回部落。 4、瞎子允 經過部落那片林子時,百耳沒有再看到圖,這些獸人如果想要隱藏的話,并不是如今的他能夠察覺的。回到帳篷時,天色已暗,百耳將那個最大的癩痢果拿出來,化雪水洗凈,把白毛獸啃過的地方削掉,然后切下一小塊放進嘴里,發現皮很糙很硬,但是里面卻是脆的,有點干,帶著淡淡的奶味,沒聞著那么香。思索了下,他將皮削掉,然后砍成塊放進骨鍋中加水煮。 當水沸后,狹小的帳篷里開始飄蕩著一股跟大米特別相似的味道,奶味反而沒有了。百耳有些錯愕,拿起細木棍做的筷子到鍋里戳了戳,果塊外面竟然已經軟了,里面還硬著,于是又耐心等了一會兒,直到全煮透便下了火。 顧不得燙,他夾起一塊便咬了口,只覺入口綿軟微糯,初嘗沒什么味道,嚼了兩下便帶出一股甘香,有點像糯米糕,不過沒那么細膩。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驚喜。也許是餓極了,也許是太過懷念這種味道,他幾乎是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將一鍋果塊吃了個干凈,連湯都沒放過。那湯很濃稠,頗像米湯,不過多了股奶味,喝完仍讓人意猶未盡。 捕獲白毛獸百耳都還沒什么想法,只覺這里面著實憑了幾分僥幸,此時卻有種上蒼眷顧的感覺,不免心生感恩。思索片刻,他留下兩個癩痢果,余下用獸皮包了提著走出去。 循著原主的記憶,穿過兩個破舊帳篷的間隙,在幾株光禿禿的喀拉樹下,一座比他的大上許多卻同樣破爛的帳篷出現在眼中。天雖然已完全黑了下來,但是滿地雪光卻將周遭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百耳徑直走過去,尚未開口,里面已傳來粗啞的喝問聲。 “誰?” “在下蕭……百耳。允可在?” 里面沉默下來,不知是在琢磨他的話是什么意思,還是在想百耳是誰,過了片刻,就見帳篷門上的獸皮晃動,被掀了起來,一個面黃肌rou的小少年探出頭來。 “阿父讓你進來。” 百耳鉆進帳篷,那少年正跪在火坑邊,火石敲得啪啪的響,顯然他來之前他們已經睡了。 火星一閃,微弱的火光透出,少年趴在地上小心地吹了一會兒,火苗終于燃上枯枝,越來越旺,帳篷中漸漸變得明亮起來。火坑不遠處,一只骨架極大卻瘦骨嶙峋的花豹趴伏在那里,旁邊散放著一堆獸皮,還有許多獸骨獸角,百耳甚至看到了兩個缺了口的陶罐,驚訝之余倒也猜到這家曾經有過在部落中算得上富足的日子。當然,那是在一家之主允受傷殘廢以前。 “百耳,我這里沒有可以給你的食物。”允的頭趴在兩只前腿上,抬都沒抬一下。 一頭豹子正像個歷經世事艱辛的中年人那樣在跟他說話!百耳心中再次升起怪異的感覺,忍了忍,也不廢話,直接道明來意:“在……我獵到了一頭獸,甚沉。若你敢與我去林中弄回來,rou可分你一半。”他相信這個時候亟需食物的不止是他一人。 他的話成功地讓花豹抬起頭,將一雙黑洞洞的眼眶暴露在火光中,連那蹲坐在火坑邊沉默的少年都吃驚地看了過來。 “是什么獸?”允問。 百耳窒了下,才有些赧然地道:“我不識得。那獸一身白毛,尖耳,前腿短,后腿長而有力,大約……”他原本想形容有多大,但找不到可比之物,又不能失禮地以允的體型作比較,于是尷尬地停了下來。 “是嚙兔獸,毛很厚,狡猾,跑得也快……”對于獸人來說也并不是容易捕捉的東西,尤其是在這雪季,它的毛跟周圍環境的顏色一致,更加不容易被發現。所以當一個亞獸人說他獵到了一只嚙兔獸,允不得不沉默了。 原來還真跟兔有關。百耳聽到白毛獸的名字,不由感嘆。對于允的懷疑不是不知道,卻并不想解釋,只是再問:“可敢隨我去?”他知道自己需要合作伙伴,但不是乞求。 “為什么找我?你難道不知道我眼睛已經瞎了?”拋開懷疑,允也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反問道。 “我不是要你去捕獵,只是想將東西弄回來。”百耳淡淡道。對于他來說,允去做這件事綽綽有余。至于那些健全的獸人,他不是沒考慮過,但是別人是否會答應就是一個問題,再則他更相信雪中送炭遠勝過錦上添花。 允自然不會明白他真正的想法,微微思索了片刻,想要站起來,卻在站到一半的時候,腿一軟又摔了回去,不由苦笑。“你看我連站起來都不能,又怎么能夠跟你進林子里帶回嚙兔獸。”這些日子他跟百耳一樣沒有分到食物,只有兒子穆因幼獸的身份,每天分到一個黑薯,一人吃都不夠,何況倆人。如果不是穆一直看著他,為了不拖累穆,他早就離開部落,進入山林自生自滅了。 “這是我今日進山林尋來的,削皮煮熟,尚可填肚。”百耳知他已有意答應,便不再廢話,將手中獸皮包著的四個瘌痢果倒出來,然后站起身,“明日一早我來叫你。”說罷,不等對方回答,已撩起獸皮鉆出了帳蓬。 “這個百耳……好奇怪。”穆看著地上的幾個仍沾著泥土的丑陋果實,沉默了片刻,才對父親允說。 允沒有回答。以百耳的處境,奇怪點也沒什么,大約是少與人交流,連說的話也古古怪怪,要人連蒙帶猜才能明白。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他這樣一個亞獸人不僅敢在這雪季進入山林,竟然還獵到了一只嚙兔獸,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必須去試試,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阿父,這個好像是苦紫麻的根果,以前沒人吃過……”耳中傳來穆猶豫的聲音。 “按百耳說的做吧。”允嘆口氣。他們還能挑揀什么,百耳總不能在這大冷天的晚上跑來戲弄他們。何況,他自認為在他受傷眼殘以前,對百耳從來不曾像其他族人那樣避如瘟疫,態度與對尋常族人沒什么區別。也許這是百耳找上他的真正原因吧。 就在父子倆忐忑而又隱含期盼的等待中,苦紫麻根散發出了他們不曾聞過的香味,勾引得本就空空的肚腸鬧騰起來。幾乎沒有等到全熟,穆就用石碗給父親和自己一人盛了一份。 “真好吃!”穆也不顧燙,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自己的那份,末了連碗都沒放過,細細地舔了一遍。雖然沒有飽,但卻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餓得手腳發抖,連覺都睡不著了。“阿父,沒想到苦紫麻的根這樣好吃,一點也不像葉子那樣又苦又澀,明天我也去挖,我知道哪里有。”他只煮了兩個,剩下兩個留著明天阿父出去前吃,所以在嘗過滋味后,這時他必須用極大的自制力才能壓抑住將那兩個也煮了的沖動。 允也在舔碗,聞言頓了下,才緩緩道:“先別去,等我回來再說。” 穆很聽父親話,聞言雖然不解,也沒反駁,只是又說:“阿父,明天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吧。” “不行。”情況不明,允怎么可能讓還沒有捕獵能力的穆去冒險,想了想,他道:“你去把諾叫來。” 5、瘸子諾 次晨,百耳起來練完功,剛將最后一條凍魚跟兩個苦紫麻根放進鍋里,允已經來了。聽到聲音,他掀起獸皮簾,發現外面不只允,還有一頭少了條后腿毛皮多處缺損只剩下疤痕的灰狼,同樣的瘦骨嶙峋。 “諾雖然少了一腿,但奔跑的速度仍然很快。我看不見,有他在,會安全很多。”允說,心中有些忐忑,怕百耳不答應,又趕緊添上一句:“我們倆只要你答應給我的那份rou,不會要求多分。” 百耳沒有立即回答,目光銳利地掃過安靜看著自己,并沒流露出絲毫卑微哀求的灰狼,而后側身,“進來吧。” 為了抵御寒冷,獸人整個雪季大都保持著獸形,允和諾兩只雖然餓得連肋骨都現了出來,但體型仍然在那里,一進來便將百耳狹窄的帳篷塞滿了,連轉身都難。兩獸都有些局促,趴在那里便不敢再動了。 早食還沒煮好,百耳看自己的那支木矛矛尖已有些鈍,于是拿起來用石刀重新削過。 “你就是用這個獵的嚙兔獸?”注意到矛尖上殘留的暗紅血跡,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諾突然道,沉暗的眼中掠過一抹亮光。 “嗯。”百耳頭也沒抬,石刀怎么磨都不夠鋒利,讓習慣了寶刃利器的他實在不順手。為了削這根矛,他的手已經磨出了泡。 “我那里有猬獸的骨刺。”諾看他削得辛苦,不由想到自己家里收藏的那些作裝飾用的獸角獸牙獸刺,覺得相較于在他眼中毫無用處的木棍,那些更結實更鋒利一些,于是說了出來。 “啊?”百耳扭頭看向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那話的意思。 諾也沒解釋,站起身便出了帳篷,沒過片刻,又轉了回來,嘴里叼著根四五尺長的烏黑刺狀物,側著腦袋鉆了進來,然后扔到百耳腳邊。百耳撿起來,只覺入手光滑冰冷,一頭圓粗有兒臂大小,一頭尖利,泛著幽幽的寒光,頗似短矛,眼睛不由一亮,手腕一轉,刺尖扎上旁邊用來磨刀的石塊,就聽喀嚓一聲,那塊石頭竟然就這樣裂成了幾塊,倒讓他驚了一下,接著大喜。他一直苦于沒有趁手的武器,這個卻好。 “還有這樣的嗎?”他唇角浮起笑意,看向諾的眼神溫和了許多。他擅使雙矛,哪怕沒有了內功,雙矛在手也能有極大殺傷力。 諾點頭,而后又搖頭,“沒有這么長的,還有兩根只有這個的一半長。” 百耳便不再說話,見鍋中翻滾的湯汁乳白濃稠,香氣濃郁,估摸著應該煮得差不多了,仍然用筷子戳了戳,果然已酥爛,于是加了些鹽,攪動后端了下來。然后,他看著自己窮得連個碗都沒有的帳篷傻了眼。一直以來他都是抱著鍋吃,就算不太適應,也勉強湊和了這些天。現在突然多出來兩頭獸,他不可能自己吃不管他們,想也知道它們吃的是什么。他拿去的那四個瘌痢果,兩大一小獸人吃兩頓,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他還指著他們有力氣給他把那個寄托了衣食希望的嚙兔獸安全弄回來呢。 “你,諾,你去把你們吃飯的家伙拿來。”沒辦法,只好讓諾再跑一趟了。 “我們吃過了。”原本趴著好似睡著了的允抬起了頭,顯然沒想到百耳會叫他們一起吃。在這樣食物緊缺的時候,如果不是一家人,又或者像他跟諾這樣特別好的關系,沒人會把自己的食物跟旁人分享。 諾也很意外,昨天允給了他一個苦紫麻根,這是他這幾天唯一吃過的東西。從進百耳的帳篷開始,他便被鍋中散發出的食物香味勾得難以忍受,但卻并沒想過分到一丁半點,所以當百耳喊他的時候,他有些愣然,沒有立即動。 “磨蹭什么!”百耳說一不二慣了,眉皺了起來,聲音中不覺帶上了上位者的威嚴。 諾反射性地竄了出去,留在帳篷里的允則僵硬地坐了起來,一股莫名而來的壓力讓他再躺不下去。好在諾速度快,沒讓他難受太久,便又轉了回來,帶著兩個大陶碗。 看到那兩個足有他以前洗臉盆那么大的陶碗,百耳僵了下,才將鍋里的食物分別倒了些進去,幸好有湯汁,加上陶碗下窄上闊,勉強把碗底給蓋住了,否則他只怕會忍不住尷尬。 “里面有魚,留心刺。”他捧著鍋正要開吃,突然想起什么,忙提醒道。原主的記憶中,這里的人是不吃魚的。 “魚?”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去嗅那與他昨日吃過的苦紫麻根氣味有些不同的食物,還沒弄清魚是什么,就忍不住先舔了一口。因為加了魚跟鹽,所以少了清甜,卻多了鮮咸,自然更合喜歡葷腥的獸人口味。 “是多刺怪。”已經吃了兩口的允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較粗大的刺用舌頭卷出來,一邊慢悠悠地道。穆看到過百耳去河邊砸冰抓多刺怪,也跟著弄了幾條回家,但是煮出來后父子倆人都吃不下去,沒想到百耳做的卻好吃多了。果然烹煮食物這樣的事,還是亞獸在行啊。 百耳如果知道允在想什么,定然要哭笑不得。他那樣的身份地位,什么時候都有人將做好的吃食送到他手中,怎么會烹煮食物。但是他畢竟不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紈绔,就算沒做過,一些常識性的東西還是知道的,比如煮東西肯定要加水,再比如吃魚要刮鱗去鰓掏內臟等等。加上現在的環境逼迫,他做出的東西也就勉強夠得上煮熟罷了,至于味道什么的,實在是不能去想。 “多刺怪?”諾好奇地用舌頭卷了塊魚rou進嘴里,發現味道鮮美,并不像傳說中的那么難吃,就是刺太多了,吃起來麻煩得很。想到百耳吃的都是他們平時認為不能吃的東西,諾心中也說不清是同情還是佩服,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卻在看到百耳手中拿著的東西以及吃飯的姿勢時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