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或者,有另一種可能。這個孩子能喚起她對你父親的感情。” 林雋垂眼,睫毛擋住了他的心事,半天沒說話。 “我只是想告訴她,她看錯你了,你不會像你父親那般寡情無義。” “你怎么知道……”林雋驚訝。 溫絨不好意思笑笑:“彭銳……跟我說的。” 彭銳說,林雋的親生父親是個懷才不遇的畫家,遇上政治聯姻的林眉,兩個人各有傷心事的人立刻墜入愛河,只可惜,畫家天生的流浪氣質最終還是帶走了他,在他的藝術世界里,林眉挽留不住他,只有一人懷著林雋,受盡指責。 林雋出生后,林眉對他是百般厭惡,造成了林雋心理某種程度的不健全。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是不是說明,林眉由愛生恨,愛極恨極? 溫絨知道林雋不會逆了她的意思,軟磨硬泡一晚上后,林雋終于讓步:“我不會找她。” “沒事,我去。” “小心你兒子被她毒死。” “噗,大叔,你是不是偷看偶像劇了?” “偶像劇是什么東西?” “……” 溫絨自告奮勇地把林好帶到林家,林眉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么做,竟是呆了好一會。 “你這么做是什么用意?”林眉倒是很警惕。 溫絨坦蕩蕩:“我們都很忙,想你幫忙帶孩子。” 林眉端詳她片刻,注意力慢慢被她懷里的小寶貝吸引住,驀然眼前一亮,但不愿在溫絨面前顯露過多,她極力讓自己看上去淡漠些:“他答應你這么做?” 溫絨把孩子交到她手上,林眉皺了皺眉頭,但當林好眨著大眼睛沖她笑時,溫絨看到她的表情一瞬間融化了。 一輩子在爾虞我詐中看盡世態炎涼,但說到底,這只是一個不敢交心的老女人。 當然,林雋不是毫無條件的,林好不能在本家過夜,所以,溫絨每天都要將孩子接回家,第二天早上,林眉再派人來接,雙方相安無事一段時間,林眉會親自來接好好,偶爾和林雋撞上,雖然兩個人都很冷漠,但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退去不少。 溫絨左看看,右看看,好吧,姑且算是個好的開始,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生活步入正軌,溫絨重新回到校園里工作也有兩年,還是原來的那所學校,丁叮老師喜極而泣,小秦老師支教回來后,看到她也是高興不已。溫絨覺得自己經歷了一大番后,性子沉淀許多,思考問題的角度更寬了,教育事業得心應手,家里有兩個小子,一個混世魔王,一個乖巧靈敏,這么極端的二人都教育得好,學校里的娃娃自不用說。 溫絨是個好姑娘,受學生愛戴,受同事喜歡,不過,她身上的八卦有點多,老同事都知道她和林雋的事,但新來的并不清楚。所以,當他們小年輕在ktv唱了通宵,散伙后,走到門外,冬季清晨冷得人發慌,打車的打車,開車的取車,有人問溫絨怎么回去。 溫絨笑了笑,有人會來接我。 于是,曖昧聲四起,年輕的女老師一個勁問她是不是男朋友,恰好這時接她的人來了。 從車上下來的男人,穿過黑暗進入眾人視野,那幫愛八卦的女老師們頓時清醒了八分,當看清楚此人樣貌之后,所有瞌睡蟲一飛而散。 “不是說讓鑒非來接我嗎?”溫絨看到林雋有些吃驚,“你是今早的飛機吧?” 林雋將她的圍巾圍得更嚴實些,笑道:“嗯,接你回去后就走。” 溫絨愧疚感加重,只好立即回頭跟同事道別。她剛走,那邊就嘰嘰喳喳炸開了鍋,一個問那個男人是誰,一個說那個人是溫老師男朋友? 丁叮聽得頭痛,只好站出來說話,人家都有孩子了。 一瞬間,場面靜了下來,當然這是爆炸前的寧靜。 溫絨自己不愿多說這方面的事,但阻止不了大家一顆火熱的八卦心。于是,她經常偶然間聽到不少別人對她的議論。比如,溫老師這么年輕就生孩子?或者,那個男人雖然挺帥,但看上去比她大不少,跟老男人在一起不會無聊嗎?不會有代溝?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溫絨心中咯噔,一下午都在思考那些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林好三歲了,林子豪升上了初中,她和林雋在一起也有四年了。竟然四年了,每天在林雋的求婚中嬉笑怒罵中度過,日子過得太悠然,都沒發現她已經二十七,那他幾歲了呢? 他比她大十二歲,她愛叫他大叔,她喜歡他這個老男人,但并沒有真正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還是年輕的,她一直這么以為。 可是,在不知不覺間,他已近不惑。 其實,她從未覺得他們之間有什么代溝,或許他是不知道當下流行的網絡用語是什么,也不清楚她喜歡的明星是哪號人物,她也不知道他看的財經新聞都分析了什么,他欣賞的古典音樂又是哪位大師之作。 但他會為她下廚,只要她一聲令下,她懂得替他泡茶,每當他熬夜工作。她教他尊重,他給她寵愛。他們都喜歡家的感覺,他們總是帶子豪和好好出去玩,在磨合中相互包容。 段如碧說,你家大叔太寵你了,把你又當情人又當女兒的寵。 是嗎?是吧。林雋對她的好超乎她的想象,他總是說,他有耐心等她,等她說好,所以,她知道,雖然他總是跟她求婚,但面對外界的壓力,是他替她擋住了。又像是他曾許諾,只要她不愿意,他絕不碰她。他們分房而睡,因為她不愿進他的房間,哪怕是書房都令她不舒服。這種狀況直到好好出世后有所好轉,可內心的恐懼還是無法全部打破,他看在眼里,什么都沒說,只是履行承諾。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發現他書房中藏著的一只袋子,她瞅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猶豫了下,將袋子打開,緊接著整個人蒙了。 那里面是一些破了的衣服,是她的,是那晚留下的。 他來到書房,看到呆坐在地板上的她,立刻反應過來,跑上前連忙將袋子藏好。 她臉色發白,問他,為什么要留著那些。 他蹲下來,不靠近,平視她,因為他要牢牢記住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沉默下來,他試著擁抱她,她沒拒絕,把頭靠在他懷里,悶聲說,再給我點時間。 他說,好。 需要多少時間,其實她也不知道。 這天,溫絨下班回到家,林雋難得已經在家,她記得他說過,今天下午從法國飛回來。 “累不累?”她哆嗦了下,今天真是夠冷的。 他接過她的包,把她拉進屋里,說:“已經睡過一覺了。” 她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泛著淡淡的血絲,就這樣還不累? “好好呢?” “子豪帶著他玩呢。” “你去陪他們吧,我來做飯。” 林雋狐疑,摸了摸下巴:“你主動要求做飯?” 別說得她有陰謀似的,溫絨背過身準備起來:“是啊,你就等著吃吧。” 晚上,她做了簡單的四菜一湯,大受他的贊賞,說什么廚藝有長進,只不過林子豪小朋友很不給面子,一句話就否定了她的辛苦:做得還沒爸爸十分之一好。 于是,林雋開始義正言辭地教育他的大兒子,什么叫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溫絨在旁默默地看著他們,目光停在林雋的臉上,微微出神。 她以前只注意他眼底的笑意,卻沒有察覺他眼角的細紋,不知什么時候,他微笑的時候,也藏不住歲月的痕跡,那般觸目驚心,像是心上被狠狠蟄了一下,驚得她不知不覺打翻了湯勺。 林雋回過頭:“怎么了?” “沒什么。”溫絨連忙拿來餐布擦了擦。 “媽,你有心事哦。”林子豪一針見血。 “小孩子好好吃飯。”溫絨瞪他。 飯后,林雋陪她洗碗,問她是不是真有心事,她漫不經心地說沒事。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然后兩只沾滿泡沫的手交握在一起,說不出的溫馨,溫絨咬住嘴唇,鼻尖莫名發酸。 晚上,她陪著兩個孩子,把好好哄睡后,來到林雋書房。 她端著參茶走到他身邊:“今天不休息嗎?” 林雋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xue:“明早就要開會,明天下午我可能還要飛一趟,大概后天回來。” “要通宵嗎?” “差不多吧。” 她皺眉:“身體會吃不消的,還是早點睡吧。” 林雋總是很敏銳,將她拉至自己身前:“今天怎么了,好像心事忡忡的。” “沒有,不想你太累。”她把參茶遞到他手里,“養養神。” “絨絨,你這么說,我就不累了。”林雋喝了一口參茶,說:“別擔心,去睡吧。” 他重新戴上眼鏡,低頭審閱文件,她在一旁站了一會,凝神打量他的側臉,恍然記起當初大雪紛飛之時,她在校門口遇見他的瞬間。 在飄揚大雪的背景下,他極白的面容,溫文爾雅的微笑,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就像是被定格的油畫,天地間的唯美都凝聚在這一副小小的畫面中。 現在,外頭也在下大雪。 或許,是時候了。 “還有事?”林雋正在文件下簽名。 溫絨不語,俯□,低頭親吻在他眼角的細紋上,她用有史以來最含情脈脈的聲音對他說:“我們,結婚吧。” 他簽名的筆尖直接劃出紙去。 驀然回頭,他眼底騰起的情緒如此劇烈,猶如外邊的狂風暴雪,要將人淹沒。 他啞聲:“你說什么?” 溫絨坐在他的膝上,摟住他的脖頸,額頭抵著他的,無比認真地說:“我們,結婚吧。” 溫絨擁住他,閉上眼睛,她早就不迷茫了,下定了決心,打破最后的恐懼,做出此生最重要的決定。 無論他怎么軟硬兼施,她都不曾動搖,一年,兩年,三年……他甚至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那個“好”字。 他疑惑:“為什么突然……” “你不要臉的精神發揚了這么多年,是時候給你點表彰了。” “……” 看到他古怪的臉色,她笑了,親吻他的嘴唇,再次認真說:“真心的,我想跟你走到老。” 她想在今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妻子的身份陪他老去,在他身邊,幫他數著皺紋,牽著他的手,陪他看日出日落。所以,結婚吧,讓他們的生命永遠交織在一起,那么,老去也會變得令人期待,愛,因為原諒變得更加有意義。 “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你說過,遇見我,是你的不幸,但即使這樣,我依然不會放手。” 許久,他用力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她聽出了他的激動。 溫絨吸了口氣,鄭重道:“我收回那句話。” 他抱著她,手臂再次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