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西恩娜將號碼,還有她的手機推給蘭登:“該你上場啦。你還記得怎么說吧?” “我的記憶沒問題了。”他微笑著回應,撥通紙片上的號碼。電話接通了。 無人應答。 他按下免提鍵,將手機放在桌子上,讓西恩娜也能聽到。是電話錄音自動答復,告知領事館的服務項目與作息時間,辦公時間要上午八點半才開始。 蘭登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剛凌晨六點。 “如遇緊急情況,”電話錄音繼續播放,“請撥77聯系夜班值班員。” 蘭登立刻撥通分機號碼。 電話接通中。 “美國領事館,”一個疲憊的男聲響起,“這里是值班室。” “你說英語嗎?”蘭登用意大利語問道。 “當然,”接線員用美式英語答道。聽上去他因為被吵醒而略有幾分不悅,“有什么事嗎?” “我是美國人,在佛羅倫薩被襲擊了。我的名字是羅伯特·蘭登。” “護照號,請講。”能聽到他在打哈欠。 “我的護照丟了。我想應該是被偷了。我頭上挨了一槍。我還住了院。我需要幫助。” 接線員突然清醒過來:“先生!?你剛才說你被槍擊了?你的全名是什么?請再說一遍!” “羅伯特·蘭登。” 電話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音,蘭登能聽到對方在用手指敲打鍵盤。電腦嘀了一聲。沒了動靜。接著又是敲擊鍵盤的聲音。又一聲嘀音。然后響起三聲尖銳的嘀音。 更長時間的沉默。 “先生?”接線員開口了,“你是羅伯特·蘭登?” “對,沒錯。我現在有麻煩。” “好的,先生,你的名字上標有警示記號,要求我立刻將來電轉接給總領事的秘書長。”他又停住了,仿佛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請不要掛機。” “等一下!你能告訴我——” 電話已經在轉接中。 鈴聲響了四下,接通了。 “我是柯林斯。”一個嘶啞的聲音應道。 蘭登長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把話講清楚:“柯林斯先生,我是羅伯特·蘭登。我是一名美國人,現在佛羅倫薩。我中了槍。我需要幫助。我想立即到美國領事館來。你能幫我嗎?” 沒有片刻的猶豫,這個低沉的聲音答道:“謝天謝地你還活著,蘭登先生。我們一直在找你。” 12 領事館知道我在佛羅倫薩? 這個消息頓時讓蘭登如釋重負。 柯林斯先生——自稱為總領事的秘書長——說話語氣堅定而專業,聲音中透出一絲緊迫感:“蘭登先生,你我得好好談談,越快越好。但顯而易見不能在電話上。” 這時候蘭登仍然一頭霧水,沒有任何事情對他來說是顯而易見的,但他不準備插話。 “我會立刻安排人去接你,”柯林斯說,“你的位置是?” 西恩娜通過揚聲器聽兩人的交流,此時緊張地換了一個坐姿。蘭登向她點頭示意,表明自己一定會準確無誤地執行她的計劃。 “我在一家小旅店,叫佛羅倫薩家庭旅館。”蘭登望了一眼街對面那家外墻單調灰暗的旅店,之前西恩娜曾指給他看過。他告訴了柯林斯街道地址。 “明白了,”男子答道,“不要輕舉妄動。待在房間里。我們的人馬上就到。房間號是多少?” 蘭登編了一個:“39。” “好的。等二十分鐘。”柯林斯壓低聲音,“另外,蘭登先生,聽上去你好像受了傷,思維有些紊亂,但恕我多問一句……還在身上嗎?”還在身上。蘭登琢磨著這個問題,這么神神秘秘的,只可能是一個意思。他的目光落在廚房餐桌的生物管上。“沒錯,長官,還在身上。” 能聽到柯林斯長舒了一口氣:“我們沒收到你的消息,還以為……嗯,坦白地說,我們假設了最糟糕的情況。現在終于放心了。待在原地別動。等二十分鐘。就會有人敲你的房門。” 柯林斯掛上電話。 從在醫院里醒來到現在,蘭登第一次感覺到肩膀放松下來。領事館的人了解是怎么回事兒,很快我就會知道答案了。蘭登閉上雙眼,緩緩長吁一口氣,仿佛重獲新生。他的頭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好,真有軍情六處的范兒,”西恩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你不會是間諜吧?” 此刻蘭登完全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他丟失了兩天的記憶,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這一切讓人難以理解,但卻的的確確發生了……再過二十分鐘,他就要和一名美國領事館的官員在一家破敗的旅店里見面。 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望了西恩娜一眼,意識到彼此分別在即,但隱約覺得他倆之間還有未竟之事。他眼前浮現出醫院里的那名大胡子醫生在他面前倒在血泊中的畫面。“西恩娜,”他輕聲道,“對你的朋友……馬可尼醫生……我非常難過。” 她點點頭,面無表情。 “另外,非常抱歉把你牽扯進來。我知道你在醫院工作的情況比較特殊;假如有什么調查的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沒關系的,”她說,“我已經習慣了四處漂泊。” 透過西恩娜冷漠的眼神,蘭登能體會到這個早晨完全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盡管蘭登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團亂麻,但他不由得對這個女子心生憐憫。 她救了我的命……而我卻毀了她的生活。 兩人相對無言,坐了足有一分鐘的時間。氣氛漸漸凝重,他倆都想打破沉默,卻無話可說。畢竟他們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共同走過一段短暫而又離奇的旅途,現在到了分岔口,得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西恩娜,”蘭登終于說話了,“等我和領事館的事有了頭緒,假如有什么事情我能幫上你的忙……請一定要開口。” “謝謝。”她低聲答道,將流露出悲傷的目光移向窗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西恩娜·布魯克斯心不在焉地望著廚房窗外,想知道命運將會把她引向何處。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等到今天結束,她的世界肯定已經天翻地覆。 她懷疑或許只是腎上腺素在搗鬼,自己莫名其妙地被這名美國教授所吸引。他不僅英俊,似乎還有一顆真誠而善良的心。她遙想著,在別處,在另一種人生里,羅伯特·蘭登甚至可能成為與她廝守終身的人。 他不會要我的,她心想,我有瘕疵了。 就在她壓抑自己情緒的時候,窗外發生的事情引起了她的關注。她突然坐得筆直,臉緊貼在窗玻璃上,俯視著街道:“羅伯特,快看!” 蘭登瞇著眼睛往下看,只見一臺豪華的黑色寶馬摩托車在佛羅倫薩家庭旅館前轟鳴著停下來。車上的人精悍強壯,一身黑色皮衣,戴著頭盔。在車手一躍而下,動作優雅地摘去閃亮的黑色頭盔時,西恩娜聽到蘭登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是那個留著刺猬頭發型的女子,絕不會認錯。 她掏出一把手槍——看上去很眼熟——檢查一下消音器,然后,她悄悄把槍塞進夾克口袋,邁著優雅的步伐,裹著殺氣進入了旅館。 “羅伯特,”西恩娜低聲道,聲音因為害怕而發緊,“美國政府剛剛派了人來殺你。” 13 羅伯特·蘭登站在公寓的窗戶邊,眼睛盯著街對面的家庭旅館,心底泛起一陣寒意。刺猬頭女子剛剛走了進去,但蘭登怎么也搞不懂她是如何弄到地址的。 腎上腺素持續沖滌著他的神經,再次讓他的思維支離破碎。“我自己的政府派人來殺我?” 西恩娜看上去同樣震驚。“羅伯特,那意味著最初在醫院里要取你性命的行動也是美國政府授意的。”她站起身,確認公寓的房門已經鎖好。“假如美國領事館得到許可去殺你……”她沒再往下推論,但兩人都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個暗示讓人毛骨悚然。 他們究竟認為我干了什么?為什么我自己國家的政府要追殺我?! 蘭登耳畔再次響起他跌跌撞撞走進醫院時嘴里含含糊糊念叨著的話: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你在這里不安全,”西恩娜說,“我們都不安全。”她示意街對面。 “那個女人看到了我倆一起從醫院里逃出來。而且我敢打賭,美國政府和警察已經在追查我了。雖說我這公寓是以別人的名義轉租的,但他們終將會查出來。”她的注意力又轉回桌上的生物管。“你得把它打開,就現在。” 蘭登打量著這個鈦金管,目光只落在生物危害標識上。 “不管里面是什么,”西恩娜說,“可能是一串身份代碼、一柄特工匕首、一個電話號碼,諸如此類的東西。但你得知道為什么。我也要知道!你的政府殺了我的朋友!” 西恩娜語氣中的悲慟將蘭登從沉思中拉回來。他點點頭,明白她說得對。“對,我……非常抱歉。”蘭登趕緊住口,他不自覺又冒出了這句話。他回頭望著桌上的生物管,想知道里面會藏著什么樣的答案。“打開它可能帶來難以想象的危險。” 西恩娜想了一會兒答道:“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會格外妥善安置,應該放在一只防震的樹脂玻璃試管里。這個生物管只是一層外殼,在運輸過程中提供額外的保護。” 蘭登看向窗外,望著旅館前面停著的黑色摩托車。那個女子還沒有出來,但她可能已經猜到蘭登并不在里面。他想知道她下一步會怎么辦……她還要多久就將猛拍這間公寓的房門。 蘭登把心一橫,拾起鈦金管,無奈地將大拇指摁在生物識別面板上。過了一會兒,金屬管發出嘀嘀聲,接著是咔噠一聲巨響。 趕在鈦金管重新自鎖之前,蘭登握住兩端,朝相反的方向擰動。大概轉了四分之一圈,鈦金管第二次發出嘀嘀聲,蘭登知道方法對了。 他繼續扭動鈦金管,手心不斷冒汗。鈦金管的兩個半邊分別沿著加工精密的螺紋平穩地移動。他一直不停地擰,那種感覺就像是要打開一只珍貴的俄羅斯套娃,只是這次他不知道里面會掉出來什么。 轉了五圈之后,兩半兒松開了。蘭登深吸一口氣,小心地將它們拉開。兩半兒中間的空隙越來越大,露出里面的泡沫塑料。蘭登將它放在桌子上。乍一看,這層保護包裝就像一只拉長的樂福橄欖球。 真是白費心思。 蘭登輕輕地卷起頂層的保護泡沫,里面的東西終于露出了真容。西恩娜低頭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后昂起頭,一臉困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蘭登本以為會是某種帶有未來主義色彩的小瓶子,但生物管里的東西與現代毫不沾邊。這件雕飾異常華麗的物品貌似用象牙制成,大小和一筒救生圈形薄荷糖差不多。 “看上去有年代了,”西恩娜低聲說,“是某種……” “圓筒印章。”蘭登答道,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圓筒印章是蘇美爾人在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發明的,是凹版印刷的前身。印章通體有裝飾性圖案,內有中空軸,裝有軸銷,這樣雕刻滾筒就能像現代的滾筒油漆刷一樣滾過潮濕的黏土或者陶土,留下一組反復出現的符號、圖像或者文字。 蘭登估摸,這個滾筒印章毫無疑問相當罕見,價值不菲。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它怎么會像某種生化武器一般鎖在一只鈦金管里。 蘭登在指間把玩印章,發現它表面的雕刻讓人不寒而栗——一個長著三頭帶角的撒旦正在同時吞噬三個不同的人,每張嘴里一個。 有意思。 蘭登注意到在魔鬼下方還刻有七個字母。這些字母雕刻得異常精美,而且與所有印記輥上的文字一樣,都是反書的——saligia。 西恩娜瞇著眼睛看,大聲讀出來:“saligia?” 蘭登點點頭,聽到有人大聲朗讀這個單詞讓他心底發寒。“這是中世紀時梵蒂岡所造的拉丁文助記符號,提醒基督徒們牢記七宗致命死罪。saligia是七個拉丁文單詞首字母縮寫的集合:superbia,avaritia,luxuria,invidia,gula,ira和acedia。” 西恩娜眉頭擰在一起:“傲慢、貪婪、yin欲、嫉妒、暴食、暴怒和懶惰。” 蘭登很是吃驚:“你認識拉丁文。” “我在天主教家庭長大。當然知道原罪。” 蘭登擠出一絲微笑,注意力又回到印章上,再次疑惑它怎么會被鎖在生物管里,好似它是危險品一般。 “我以為它是象牙的,”西恩娜說,“但其實是骨質的。”她將印章對著陽光,指著上面的紋路。“象牙上的紋路是半透明的,呈交叉菱形斑紋,但骨頭上的紋路是有深色小坑的平行線。” 蘭登小心翼翼地拿起印章,更近距離地檢查上面的雕紋。真正的蘇美爾人印章上所刻一般為比較簡單的花紋和楔形文字。然而這個印章的雕工要精美復雜得多。蘭登推測應該是中世紀的作品。此外,印章上的圖案與他的幻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讓他惴惴不安。 西恩娜關切地注視著他:“怎么回事?” “反復出現的主題,”蘭登神色嚴峻,指著滾筒上的一處雕紋,“看到這個三頭食人的撒旦了嗎?這是一個中世紀時常見的形象——與黑死病密切相連的圖案。而那三張血盆大口正是這瘟疫在人群中肆虐的象征。” 西恩娜瞄了一眼金屬管上的生物危害標志,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