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如箏點點頭,略按了按心里的憂慮,吩咐浣紗熄了燈燭,卻是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97情定(二) 第二日一早,如箏自老太君處請安回來,便打發浣紗去門房上問,卻是還沒有信來,便再也坐不住,打著去舅家的名義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箏便改了主意,雖說知道宮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時的她卻莫名地害怕面對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讓浣紗告訴車夫轉道去西市,想讓李錢根打著送東西的名義,進國公府找蘇有容。 車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箏帶上帷帽幾步走入攜珍閣,卻被小伙計告知掌柜出去給一個熟客送貨去了,說是去去就回。 如箏無奈只得帶著浣紗在店里等,不一會兒,便見兩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官家小姐進入了攜珍閣,小伙計笑著迎了上去,如箏此時沒有心情和她們寒暄,便仗著帷帽遮臉,坐在一旁看她們挑選貨物。 那兩位小姐嘰嘰喳喳議論著,如箏本沒有入耳,卻在她們提到東夷之戰后,心念一動,只聽其中一位緋衣女子略帶愁凄地嘆道: “悔教夫婿覓封侯……古人之言誠不欺我?!?/br> 旁邊一位黃衫的少女也跟著嘆了一聲:“你就別愁了,他多少也是個校尉,手下幾百人呢,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險,還是仔細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br> 那緋衣女子點點頭,又讓小伙計拿好的東夷腰刀來看,苦笑著搖搖頭:“拿著東夷刀去打東夷人……都是那些東夷人可惡,若不是他們意圖刺殺圣上,圣上又怎會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來凌家也快要取勝了!” 那黃衫女子笑到:“你怎知凌家快取勝了,我兄長在兵部,說是那捷報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戰是勝了,卻不是完勝,故而圣上才要再發兵的……”她神色一動,又笑了:“說來好笑,你知道此次隨凌家老帥去增援的世家子弟里,有誰?” 那緋衣女子選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錢,聽伙伴這么說也來了興致:“是誰?” 那黃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宮宴上救駕那人……” “什么?!”那緋衣女子瞪圓了雙眼,如箏也是心中巨震,險些叫出聲來。 “正是,我兄長告訴我,那國公府的三公子向圣上請旨隨軍出征,圣上擢了他為從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還有別人……”此時那緋衣女子付了銀子,兩人說著便出了店鋪,徒留下如箏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浣紗也嚇了一大跳,趕緊俯身看著自己小姐,如箏好容易才回過魂兒來,也顧不得等李錢根,起身幾步沖出門外,上了自家馬車:“快,去舅舅家!” 馬車一路疾行,如箏猶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國候府,如箏又怕驚動了自家舅舅,向門子打聽了大表哥明軒正在府中,便讓他幫忙通報。 崔明軒雖然不知她為何而來,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來,兄妹倆便在門房小屋子里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崔明軒先是言語安撫了如箏一番,又沉吟到:“箏兒你也別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國公府,也見不到子淵,他應該是一早便隨凌家人到南大營去演兵了,本來我也是要去的,不過是家中有事,臨時告了假……” 如箏愣了一會兒,才驚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軒笑著搖搖頭:“小箏兒,表兄我真傷心啊,眼見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箏,于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不記得還有這么一段,當下驚的一時忘了蘇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軒的胳膊:“表哥,你瘋了,那可是戰場!” 崔明軒笑著摸摸她頭:“傻丫頭,我可沒瘋,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如箏熟悉的瀟灑,也有她并不熟悉的沉肅: “你不是說過,我將來必要創出一番功業么?我此去,便是為崔家……重振門楣去的!” 如箏看著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時的心情,當下便斂去憂愁之色,嘆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鴻鵠壯志,但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你要萬分當心才是!” 崔明軒笑著點點頭:“好,你是第八個叫我萬分當心的了,我必然要八萬分當心才對得起你們這一番啰嗦??!” 他刻意逗她開心,卻看她還是眉頭緊鎖,無奈嘆到:“箏兒,子淵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擔心,據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錯的,我原本還以為他是為了你要去求個好出路,但聽你這么一說,還真得問個清楚才好……”他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說道: “這樣吧,箏兒,你先回去,明日我會讓母親給你加去信叫你過來,我明日也把子淵叫到家里,你們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聽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對策,如箏才略放下心,又叮囑了一番,才道別離去。 回到沁園,如箏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里間,趴在床上哭濕了繡枕,唬得崔mama拉著浣紗一頓問,好容易弄清楚了,卻也想不到如何勸如箏,只得坐在她身邊,慢慢撫著她的背。 好一會兒,如箏才止住哭,抬頭看著崔mama: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傷他的心,子淵哥哥也不會……”她心中凄苦,淚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么三長兩短,就是我害的!” 崔mama看她哭的傷心,也心疼地落下淚來:“我的好小姐,快別這么說,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說,從六品也不低了,還能真自己上戰場么?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軍帳里參贊軍務罷了,怎會有什么長短……” 她一番勸,如箏好歹是止住了眼淚,卻連著兩頓水米不進,急的崔mama恨不得明日快快來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箏早早便得了慈園的信兒,匆匆和老太君道別,便驅車前往武國候府,崔明軒不敢太過聲張,瞞著自家父親將如箏叫到自己在外院的書房里,屏退了下人,指著書房的門說道:“去吧,我也沒來及問他呢,你自去問個清楚,我就在這里給你守著,放心?!?/br> 如箏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幾步走到門前,卻停在門邊,略踟躕了一下,才伸手推開房門。 她低頭走進書齋,門在身后關上,抱著無論他如何憤怒,自己都不會再改變決定的心情,抬頭看時,對面人卻還是那樣和暖的笑著,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見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揚兄慌慌張張拉來,卻原來是你要見我……” 如箏看到他并無異樣,心里一松,腳步便虛浮了一下,加上幾日來茶飯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見便要往旁邊倒。 對面的蘇有容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她攬到懷里: “箏兒,你這是怎么了?!” 如箏一頭跌進這個散發著熟悉冷香的懷抱,心里莫名便安定了下來,此時頭昏眼花的,或許還有什么別的原因,讓她不愿再顧及什么矜持分寸,便伏在蘇有容懷里,把一肚子慌張揪心都哭了出來,直哭到哽咽。 蘇有容被這驚心動魄的“投懷送抱”嚇得手足無措,又不敢問她,只得輕輕撫著她的背,好一會兒,如箏才定下心,抬頭看著蘇有容: “子淵哥哥,為何要請命出征,難道我那一封信,還留不住你么?” 蘇有容被她一句話問住了:“信……什么信?” 如箏驚訝地看著他:“那晚,你沒聽我解釋便走了,我轉天早上便給你送了封信,陳明心跡,難道你沒收到?” 蘇有容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沒啊,我沒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箏也顧不得傷心了,凝眉到:“怎么會,浣紗親自送到你家門房的……” 蘇有容搖搖頭,輕輕扶著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箏兒,你別急,信不重要,咱倆這不是見了面了么?你跟我說,信里有什么要緊的話?” 如箏被他問得面上一紅,又突然想到他從軍的事情:“子淵哥哥,話也不重要,你為何要從軍,這就是你想的好辦法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蘇有容被她搶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錯,這就是我想的好辦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愿,只有我……不回來,才行?!?/br> 聽了他的話,如箏剛剛止住的淚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搖搖頭,淚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驚心,嚇得蘇有容站起來一把把她攬在懷里:“如箏,你冷靜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箏抬頭看著他,帶著一個懷疑的眼神:“那你說……不回來了!” 蘇有容笑著嘆了口氣,搖搖頭:“怪我,沒說清楚,我是想到東夷去,好歹立下點戰功,然后便詐個死,浪跡江湖去!”他笑著,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跡江湖也餓不死,到時候你成了‘功臣遺孀’,也沒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說到最后,他的笑又帶了一絲苦澀:“所以說,這是個兩全之計,你別難過,等我安定下來,便回來看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他一番解釋,聽得如箏心里一安,又是一慟:“子淵哥哥,我幾次三番辜負你的深情厚誼,你卻愿意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心里激蕩著,漲的她的心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蘇有容看她又要落淚,心疼地趕緊伸手去擦:“哎呦,別哭了真是,我……”他嘆了口氣:“丫頭,你不用這樣,我是喜歡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難處,只要你高興,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歡喜的,這計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會有什么紕漏,你聽我的,別擔心?!?/br> 如箏愣愣的看著他焦急的面容,心里一暖,瞬間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當下也不哭了,揚起一個笑臉,看著他:“這幾日的焦急,都是因著我瞻前顧后,辜負了你,說來就是我活該!好在如今一切還不算晚……”她這樣喃喃說著,把臉埋在他心口,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說出了那句回蕩在心間許久的話: “子淵哥哥,不要走了,我嫁與你……”說我這句,她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只覺的自己太累了,他懷里又太溫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覺…… 她還沒睡著,蘇有容卻輕輕扶住她肩膀,將她從懷里拽出來,低頭瞪圓了眼睛:“丫頭,你剛剛說什么?!” 如箏笑著看看他,眼淚卻又浮了上來:“我說,我嫁給你!” 蘇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回過魂兒來:“你是怕我……那個那個……上戰場!”他點點頭:“所以勉強嫁給我!是不是!”他聲音發顫,語氣卻帶了點嚴厲,如箏卻并不驚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要嫁給你!”她搖搖頭,搖散了淚水:“那天夜里,我之所以沒來得及說,是……因為太子爺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時,你又去的遠了,我第二日就給你送了信,信里說清清楚楚,我愿意嫁給你!”她臉色一紅: “結果你又沒收到信……子淵哥哥,我不要你詐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鉆了牛角尖,辜負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東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98情定(三) “結果你又沒收到信……子淵哥哥,我不要你詐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鉆了牛角尖,辜負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東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她一番話,說的蘇有容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桶蜜似的,歡喜的半天才想起要回答: “箏兒,你這么說,我很高興!那個……誒,仗還是要打,我好好回來便是!” 聽了他這句,如箏驚得抬頭,想要問,心內卻豁然一醒,不由得暗笑自己荒唐:出征是他自己向圣上求來的,皇命如天,軍令如山,怎由得他出爾反爾……想到此處,她心里一酸,又落下淚來:“究竟,還是我連累了你……” 蘇有容搖搖頭,盯著她的眼睛:“如箏,你不必自責,即使我收到那封信,還是要請旨出征的?!彼p輕把她摟在懷里: “我不想以白丁的身份,抬你入府……”他輕輕撫著她發鬢:“你也不要擔心,我的功夫雖然說不上是萬夫莫敵,對付東夷人還是綽綽有余的,我必定好好回來,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我,等我回來娶你可好?” 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讓如箏的心就這么安定了下來,她止住淚,抬頭給了他一個傾城的微笑:“好,我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回來!不許騙我!” “嗯。”蘇有容重重點頭,又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到:“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聽他這樣堅定的話語,如箏終于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那好,我也在盛京,好好等你……” 蘇有容笑著把她摟回懷里:“口說無憑,蓋個印吧!” “蓋印……何意?”如箏看看身上:“我沒有印?。 ?/br> 蘇有容垂眸,看著如箏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翹嘴角:“沒關系,我有……” 看著他的臉在眼前慢慢放大,如箏本能地閉上了雙眼,心卻突然停了一瞬,又如擂鼓般跳了起來。 略帶一絲涼意的吻,落在她左眼,又擦過眉心,在右眼停了一停,最后印在她額頭,只是須臾,卻帶著矜持又熱烈,放肆又禁錮的矛盾情感,如電光火石般直傳到如箏心底,又從心上升起,催的那株始終無法拔出的嫩芽,瞬間便沖破障壁,化作藤,絲絲纏繞在如箏的心上,再也無法解開…… 一言情定,一吻封緘,如箏感覺到他的唇離開自己額頭,卻一直不敢睜開眼睛,呆呆地閉著眼睛,不知該怎樣才好,迷糊中便聽對面人一聲輕笑,自己便被重新攬入了那個算不得寬闊,卻令人萬分踏實的懷抱。 “以后……再也不讓你哭了……”蘇有容喃喃的在她頭頂說著,聲音低沉中帶著一絲黯啞,聽得如箏一陣心醉,崩了幾日的神經終于完全松了下來,當下便覺得疲累非常,往他懷里偎了偎,聽著他斷斷續續說的溫言軟語,慢慢地便……進入了夢鄉。 感覺到自己懷里小小的人兒漸漸變重,蘇有容終于覺得不對,扶著她的肩膀仔細打量,卻見她一雙杏目閉著,兩片鴉羽般的睫毛還在微微顫動,唇邊沒了淚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淺淺的笑。 居然……睡了!蘇有容瞪大了眼睛,差點笑出聲,轉念一想,心里又是一疼,當下俯身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里間羅漢床上,又取了錦被給她蓋好,躡手躡腳地出了書齋。 剛一出書齋大門,便見崔明軒一臉慍色看著自己,當下心里一慌:“子揚兄……” “蘇子淵,你到底對我家箏兒做了何事?剛剛我在外面聽她一直在哭……要不是還算信你,剛剛我就沖進去打你了!你給我從實招來!”崔明軒一番話,問得一向伶牙俐齒的蘇有容張口結舌: “那個……子揚兄你還是自己問如箏吧,總之……我沒欺負她!”他急的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向這個準大舅哥解釋。 崔明軒看他還算誠懇,略消了怒火,壓低聲音問到:“箏兒呢?” “睡了……” “睡……”崔明軒剛剛壓下的怒火又升了起來:“蘇子淵,你今兒別走了,不說清楚了我打你個滿地找牙!”說著,便伸手一拉他胳膊。 他眉毛一立,嚇得蘇有容倒退三步:“子揚兄,那個……你別誤會,箏兒她是太累了,剛剛不知不覺睡著了,我已經把她安頓在你里間床上,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核實,箏兒就先拜托你了!”說著,便使了一個詭異的身法,出其不意地掙脫了崔明軒的手,幾步竄出院門。 “蘇……”崔明軒又急又氣,卻也不敢大聲叫他,回頭看看書齋的門: 這叫什么事兒啊,表妹睡在我書房里…… 定是上輩子欠他倆的!崔明軒無語問蒼天,思忖了一會兒,揚聲喚過小廝: “去,趕緊把你家二小姐叫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她,十萬火急!莫驚動了老爺夫人!” 小廝自急急去了,崔明軒索性往書齋門口一坐,單等琳瑯來解圍。 這邊崔明軒一籌莫展,另一邊蘇有容卻是慌慌張張出了侯府,信馬由韁地走在烏衣巷里,慢慢回味著如箏額頭那種細膩的感覺傻笑了好一會兒之后,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心里一肅,霎時沉了面色,催動坐騎一路小跑回了國公府。 回到自家府邸,他招了門上小廝問清楚了當值的人,細細查究了一番,才明白那日原來是蘇百川在府門前看到了送信的浣紗,便追著門房上的小廝硬扣下了信件,蘇有容想著剛剛如箏淚眼朦朧的樣子,不由得心頭一陣邪火升起,直奔東面蘇百川的書房寒香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