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一等便是半個月。 今日她因為折枝的事去成舒殿面了圣,心思煩亂之中,倒惹得子魚非魚都對她不放心,硬要跟著她。 機會終是來了。 能看得出,在她灑了茶水時,嫻妃是仍有些不解的,因為子魚非魚并沒有在她身邊。 她看著折枝手上那幾道可怖的傷,心下清楚,折枝不是“未及躲閃”而傷成這樣,估計是拿著那香囊有意去逗弄子魚非魚了。 然后嫻妃會遣人去成舒殿回話,不是有意欺君,卻是有意稟得模模糊糊,讓皇帝誤以為是蘇妤受了傷。 皇帝到了場,其他的事情,便可一一揭開了。 蘇妤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皇帝看到折枝的傷口后似是無意地掃了她一眼的眼神,他果然是即刻就想到了,如若這樣的傷,出現在蘇妤手上怎么辦。 但這樣的心驚,敵不過他得知那竟是麝香時會有的震怒. “尚服局。”皇帝念了一遍這三個字,森冷的口氣讓眾人不寒而栗。徐幽上前了一步,詢問說:“陛下,是否叫尚服來問話?” “不。”皇帝微一沉,“讓宮正徹查尚服局。其余五局如有嫌,宮正司可一并查了。” 好大的陣仗。 眾人都驚得不敢說話,蘇妤垂首一福,道了一句“謝陛下”,又有些惶恐地問他:“那子魚和非魚……” 皇帝的目光落在被她緊緊摟在懷里的子魚身上,子魚也正看著他,乖乖的樣子,全然是不會無端傷人的。 “你留著吧。”皇帝笑聲微啞. 皇帝下了徹查的旨意,眾人便從長秋宮告退了。蘇妤本欲直接回宮,皇帝經過她身畔時卻停了一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卻又繼續往前走去了。 蘇妤微怔,吩咐備個小轎先送折枝回宮,讓醫女繼續看傷去,自己則提步追上了皇帝。 說到底還是這其中有她的算計,難免心虛。 “陛下有事?”她在皇帝背后輕問了一聲,皇帝停下了腳,轉過身睇視她須臾,說:“陪朕走走?” “諾。”蘇妤低頭一福,便隨著皇帝走了。 似乎走得漫無目的,不過這宮道兩人都熟悉得很,太清楚多少步開外是什么。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是他們跟前宮人手中的宮燈。走了許久,才聽到皇帝開口一喚:“阿妤。” “嗯?”蘇妤抬起頭,望著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神情的側臉。 “朕還是給你惹了太多麻煩了。”皇帝說。蘇妤大感一怔,遂頜首道,“陛下何出此言?” 賀蘭子珩輕嘆著搖了搖頭:“本是……想彌補從前的虧欠,后來是真心實意想待你好。但結果……還是惹出了這樣多的事。” “麝香。”皇帝一聲輕笑,似有自嘲,“朕待你不好,人人欺你;朕待你好,便這樣害你……” 真不知該怎么做了。 蘇妤輕輕一喟,也大概明白他的心思。可后宮歷來是這樣,不得寵的嬪妃自是任人輕賤,可得了寵,便免不了要面對這些事情。后宮是皇帝的后宮,這些事卻多半是皇帝管不了的——嬪妃暗中相害,豈有讓皇帝知道的道理? 便是再小心,也是防不勝防。 雖是都懂這道理,賀蘭子珩卻是分外懊惱——本是想好好的與蘇妤一起過這一世,如若因他待她好,反倒讓她總在危險之中、甚至有性命之虞…… 他自盡謝天下算了. 一時都有些無言,各自想著心事,少頃,皇帝又問她:“這事……你覺得是誰?” 蘇妤認真想了一想,只搖頭說:“臣妾不知道。不是沒有猜測,但人心都會有所偏頗,自是往從前不睦的人身上想得多些。”話語一頓,她反問說,“陛下覺得是誰呢?” 皇帝也想了一想,繼而一笑說:“聽你這么一說,朕覺得是誰也先不多想為好,且等宮正司查吧。” 蘇妤銜笑點了點頭:“是,如此胡亂一懷疑,難免心有芥蒂。指不定……又冤枉了誰。” “……嗯。”自知她此言從何說起,皇帝應得很悶。 身邊低矮的樹叢里傳來一陣響動,并不是被風吹動的,不覺心下微一緊,前面的兩名宦官也有所察覺,停了腳步。 賀蘭子珩側過首,亦是仔細聽了一聽,那響動仍在。伸手一攬,將她讓到了宮道另一邊,自己也沒湊近,只小心地看了過去。 黑暗總是讓人更容易恐懼,蘇妤覺得連呼吸也不穩了,那響聲時有時無,直讓人浮想聯翩。 “咯。”一個白影出現在他們面前叫了一聲的同時,一切恐懼頓時被一掃而空。蘇妤瞪了它一眼蹲□:“子魚,過來!不許裝神弄鬼!” “咯。”卻是后從草叢里跑出來的非魚先一步撲進了她懷里。 于是被非魚“奪了寵”的子魚便只有淚汪汪看著蘇妤的份,賀蘭子珩低頭看了看,俯身把它抱進了懷里。不怪蘇妤抱了非魚就不能抱子魚,這兩只小貂委實見長,比當初重了許多。 “咯……”子魚不甘心,又要人抱著又要去找非魚玩,伸著爪子就要往蘇妤懷里去。 “呵,正好。”皇帝睇了她一眼,笑意殷殷道,“喏,你看,子魚離不開非魚,你今晚只好跟朕去成舒殿‘將就’一下了。” ☆、第86章 楚氏 在皇帝去早朝的時候,成舒殿里總是靜靜的。蘇妤端坐在妝臺前,手指輕挑了唇脂來涂。銅鏡中的面色泛著微黃,好像是歲月的痕跡一般、又如同夢中的感覺,總讓蘇妤有些恍神。 未察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已可以如此自如地在成舒殿中度日了。 說是“度日”,是因為若她不想走,皇帝便會任由著她在這里待上一整天,隨她做些什么,從不會有宮人來催促。 而在從前的日子里,她從沒想過自己能這般留在成舒殿,亦不知旁的嬪妃來此都是如何的。 還是嫻妃后來告訴她:旁人一貫都是傳去侍寢、醒了后便要盥洗回宮的。 可從皇帝到一眾御前宮人,都不曾在她面前提過一句。 . 誠然,即便皇帝許她隨意留著,她也只在偶有身子不適的時候才會任由自己這樣待在成舒殿歇著,如若不然,晨起總還是要先去長秋宮問個安的。 今日,倒是她頭一次未覺身體不適也未去問安。 折枝手上傷得重,雖是做不了什么,仍是早早地就到了長秋宮來,能幫她指點宮人幾句也是好的。當時蘇妤剛醒,漱了口便向折枝道:“今日不去長秋宮了。” 說得折枝一怔。 “昨晚出了那樣的事,我懶得應付。”蘇妤淡笑著說。再者,沒準就是佳瑜夫人做的,又何必再多去見她、何必給她節外生枝的機會? 可成舒殿里也無聊,讓她尋不到什么事情可做。本是可以逗著子魚非魚玩玩,兩只小貂昨夜卻明顯是自己“玩”累了,目下正睡得香甜養精神呢。 蘇妤看了一看時辰,對折枝說:“你去請張jiejie來一趟吧。” . 宮正張氏很快便到了。 可見是昨晚突然接了旨意便忙碌了一夜沒合眼,眼圈微微發著烏,看起來頗是疲憊。入殿向蘇妤一福,抬眼方見周圍再無旁人,遂與折枝一同在蘇妤面前落了座,欠身輕問:“娘娘有事?” “有勞張jiejie跑這一趟。”蘇妤淺淺頜首,笑道,“我知道張jiejie目下必是最忙的時候,卻還是要叮囑張jiejie一句。” 張氏微笑:“娘娘請說。” “這次的事,陛下說要徹查尚服局,連帶著若是旁的五尚也有牽扯,便一并查了。我清楚如此必是牽涉甚廣,但還有勞張jiejie,在此事上莫存息事寧人的心思,依陛下的意思徹查才是。” 張氏聽了微怔,相較于翻來覆去的徹查,很多事上,宮中自是傾向于息事寧人的。不是他們不按旨辦事,而是后宮委實盤根錯節,大查下去不一定會牽扯出怎樣的事來。便如這次查尚服局的事,后面明擺著是有嬪妃指使,卻不知是誰。 沉吟許久,張氏一嘆,如實道:“奴婢跟娘娘說句實話,這樣的事……陛下雖是下旨徹查,卻也未必就真想鬧得收不住場。再則……后面的人如是個低位不得寵的也就罷了,若是高位嬪妃,大抵也不能如此,娘娘如此執著,豈不是平白樹敵么?” “這‘敵’還需要‘樹’么?”蘇妤輕有一笑,“她都已下了手了,便是我不再得罪她,她就會放過我么?如此讓她躲在暗處做事,我安不了心。” 那人在暗處,她卻在明處。連對方是誰知道,莫說“先下手為強”,她便是連設防都難,只能等著對方來算計。 輕輕一哂,蘇妤凝睇著張氏的猶豫,又繼道:“至于陛下那兒……張jiejie放心便是,陛下敢下這樣的旨,就是當真想要徹查,根本不怕得罪人。張jiejie不必為此去‘息事寧人’。” 張氏又思量許久,終是點頭應下:“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希望查到怎樣的地步?” “自是要找到真兇是何人。”蘇妤說著,睨著她的神色一喟,“張jiejie以為我是想栽贓給誰么?不必,jiejie肯盡力去查便是了,若是實在查不出個所以然也就罷了,我萬不會做那嫁禍的事鏟除異己的。” 張氏遂放了兩分心,點頭一應,蘇妤又道:“不過,jiejie此番既有機會如此徹查六尚局……不如多注意著些,如是有那不能安心做事、反倒心思不正左右逢源的人,還是不要留在宮中為好。” 蘇妤的口氣頗有些強硬。對此張氏倒是也明白,這樣的人趁早清出去比留在宮中強多了。嬪妃要辦什么事,免不了要用這些人,是以后宮總也不太平。若是能將這些本就心懷鬼胎的人清走,后宮會清靜些不說,對旁人亦是能起個殺雞儆猴的作用。 “諾,奴婢照娘娘的意思辦便是。”張氏欠身,面有幾分笑意地應了下來。蘇妤點了點頭,她便起身告退了。 折枝詢問蘇妤是否要傳膳,蘇妤想了一想說:“帶我去趟小廚房好了。” 閑來無事,不如自己下個廚。 . 悠哉哉地用罷了這不知算是早膳還是午膳的膳,蘇妤便離開成舒殿了。是以當皇帝下朝回去時她已不在,子魚和非魚伸著懶腰、舒展著身子向他走過來,“咯咯”地叫著,意思是要吃東西。 “阿妤沒喂你們?”他低著頭挑眉問。 一旁的宮人回說:“它們剛醒不久,而且……今兒一早,昭儀娘娘也沒什么可喂它們的。” 皇帝聞言,眉頭蹙得便深了,回過頭問他:“昭儀沒用早膳。” “用了。”那宦官躬身回道,抬了抬眼又說,“不過沒傳膳,自己去小廚房下了碗面。” “……下了碗面?”皇帝一奇。 那宦官回說:“是,還給折枝姑娘也做了一碗。” 顯是照顧折枝的手受傷了。皇帝不覺一笑,隨口又問:“好吃么?” “……”那宦官便有些無奈,心下暗道了一句“我又沒吃著”,卻是如實回道,“臣看著……不好吃。” 一碗面配上些許青菜和個雞蛋,清淡得跟什么似的,能好吃嘛? 皇帝倒是沒再細問,落座看折子去了。 . 蘇妤回到綺黎宮,沒進德容殿便覺出了異樣的寂靜。抬眼往里一看,隨居宮中的閔才人和溫宣儀長跪于地,再一看那正坐側位的人,不免心下一凜。 搭著折枝的手跨過殿門,蘇妤曼聲輕語中無甚情緒:“好端端的,跪著干什么?起來。” 那二人本是背對著她,聞聲不免一怔,相互一望,礙于面前的楚充華,倒是均未敢動。蘇妤一笑,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扶了閔氏,溫氏這才敢隨著起來了。蘇妤自始至終沒看楚充華一眼,抬手為閔氏理了一理胸前瓔珞的流蘇,笑言道:“雖是春天了,天也還涼著,這么跪久了如是受了寒,日后總有不舒服的。坐吧。” 宮娥聽言忙取了墊子來請二人落座。蘇妤亦去主位上坐了,待得香茶奉上來,才笑吟吟地開了口:“楚充華好大的威風,來本宮的德容殿、罰本宮綺黎宮的宮嬪么?” 楚氏有一聲輕笑,反問她說:“昭儀娘娘是覺得本宮逾越了么?” “充華入宮也有年頭了,逾不逾越,充華自己心里有數。”語氣生硬,聽得閔、溫二人微微一栗。 楚氏卻笑道:“那也是效仿昭儀娘娘這九嬪之首。您位列九嬪罷了,也能說不去問安便不去,臣妾比她二人位份高多了,還罰不得了?” “問安之事如要問罪,本宮等著佳瑜夫人來問。”蘇妤笑看著她,緩言問道,“何勞充華你來多言?” “昭儀娘娘如今真是硬氣了。”楚氏冷笑出聲,手撫弄著袖口繡紋又譏嘲道,“不想想那兩年活得多不濟,如今一朝得寵就把誰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日后還有娘娘吃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