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也是在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好中,蘇妤愈來愈覺得連恨他都是個難事,哪怕那是上一世積攢下來的怨、又加上了十幾年的夢魘折磨。 她真心實意地愿意相信、也覺得應該相信他方才那番話。于情于理,他這番作為都不像是在拿她謀算什么。 但……又為什么恰是此時徹查蘇家呢? 且還是特意“加派人手”,那便是查得比從前還要狠了?. 成舒殿里,霍臨桓夫婦剛剛告了退,皇帝面色陰沉極了,一殿的宮人都不敢說話,就連徐幽一時也不敢上前勸解。 方才皇帝見齊眉大長公主和霍臨桓時屏退了眾人,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也不好勸。 悄無聲息地認真觀察了許久,見皇帝面色平和了兩分,徐幽才上前帶著笑意、仿若未看出任何不正常般地揖道:“陛下,宮宴的時辰近了,陛下是否更衣?” 皇帝眉眼未抬,輕有一嘆,不言。 徐幽知道皇帝這般的神色便是在思索著事情,便也不再言,安靜候命。 太上太皇、煜都舊宮…… 賀蘭子珩被姑父姑母方才那番話弄得很是懊惱,受了質疑的同時也不免感嘆一句自己從前對這位發妻到底是差到了何等份上?如今對她好了,反倒是質疑不斷。齊眉大長公主甚至說……如是在用她算計,還不如從前對她不好! 不過此時到底不是為此而內疚或是不忿的時候,如是覺不出其中有些不對,他這么多年的皇帝,都算是白當了。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早就不理朝中、宮中之事已久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是他主動差人稟去,二人才會知曉,偶爾也會給他出出主意。其他的,不聞不問,樂得清閑。 “徐幽。”皇帝終于開了口,口氣仍是沉得可怕。徐幽立即躬身傾聽,皇帝道,“速傳沈曄進宮一趟。”. 沈曄倒是本也在進宮的路上了,新年的宮宴,他這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自要到場。 剛到宮門口,本該是直接往輝晟殿去的,卻被宦官急急攔了下來,道:“陛下急傳,請沈大人成舒殿覲見。” 心知有事,沈曄自是隨著那宦官去了。入了殿禮都沒行完,便聽到了皇帝的問話:“徹查蘇家的事,你都同誰說過?” 沈曄的揖禮行至一半滯住,微怔回道:“除卻禁軍都尉府中負責查此事的手下,臣再未同旁人說過。” 果然。 皇帝一聲冷笑,手指輕一擊案下了旨意:“那便去給朕查,這事是如何傳到煜都舊宮的、太上太皇為何一清二楚。” ☆、第77章 新年 沈曄領命告退后,賀蘭子珩越想越覺得這事太奇怪了——莫說太上太皇在之前的一年多里從來沒過問過他待蘇妤好的事、亦或是關于蘇家的事,便是在上一世……那也是從不過問、樂得清閑。 突然地這么問起來,必有問題。他自是懷疑有人故意透了風聲給太上太皇,但這人是誰、是何意卻又全然沒有思路。 走了這樣的風聲,繼而姑父姑母來替阿妤說話……難不成這人竟是為了她好的? 難不成是嫻妃?阮家? 可也說不通,自己眼下待蘇妤如何,嫻妃是知道的;但他徹查蘇家的事嫻妃卻不知,如何透這樣的風聲出去? 愈加覺得太上太皇此番做法的因由必有隱情,但這相矛盾的事讓他想不明白。 又不能說是太上太皇突然想對蘇妤好了——他重生了,皇祖父也重生了? 這事哪有扎堆的! 思來想去,最終也只是無奈一嘆。罷了,究竟如何,待得禁軍都尉府查了便是,自己這么胡亂猜測,除了勞心傷神也沒別的用. 蘇妤卻是無心多想太上太皇緣何會過問此事,滿心都驚疑與皇帝為何又徹查她蘇家。她以為如今的蘇家早不值得皇帝動什么干戈了——雖則父親并不死心,也確實還做過些不該做的事,但如此的徹查……總會有點別的隱情。 多半是差禁軍都尉府去辦的,蘇澈就在禁軍都尉府,卻沒聽他提過半個字。瞞著她、瞞著蘇澈,徹查蘇家。蘇妤自是忐忑,不知是不是父親又做了什么. 宮宴的時候仍是一切若常。蘇妤掩飾著滿心的疑惑和不安,照常見禮、也向舅舅和舅母問了安,卻沒問半句不該問的。 步上九階,向皇帝見禮時亦是神色平靜,心中那兩分因恐懼而生的生疏被她竭力掩飾著。說著新年時以求吉利的賀詞,言罷,皇帝微一點頭,向她道:“來坐。” 一旁就是佳瑜夫人,蘇妤只作不見,毫不推辭地就去了皇帝案邊落座。 “又穿得這樣少。”皇帝一邊說著一邊搖頭,笑斟了杯溫酒給她。 蘇妤頜首一哂,捧起酒杯來。自不是她不知愛惜身子,去成舒殿問安時天色尚早,比現在要暖和一些,原是打算問完安再回到綺黎宮歇一歇、赴宴之時再加件衣服便是。可聽了那一番話,蘇家的事讓她心生煩亂,總覺得在寒風中才能清醒平靜一些,便一直在宮中隨意走著,之后就直接到了輝晟殿來。 “本想召蘇澈回錦都的,但目下他身上事務正多,脫不開身。”皇帝低言解釋道。蘇妤微笑:“無礙的,也不差這一個年。只要在他生辰的時候,陛下準他回來便是。” 只覺自己在應付這些事時比從前得心應手了些,擔心仍是擔心,卻不至于整日的魂不守舍了。一場宮宴中都未有半分顯露,銜笑敬酒、或是飲下別人敬的酒,一顰一笑都將儀態維持得很好,看不出有什么心事. 宮宴散后,皇帝去了綺黎宮。 除夕夜,若有皇后便是要帝后一起過年,如今雖沒有皇后,但是去了從前這位發妻的住處…… 蘇妤心下暗想,一連兩年除夕,皇帝都是與她同過。明日一早,六宮又有的說了。 同乘步輦,蘇妤覺得酒勁有些上涌,弄得她頭暈。便將胳膊支在扶手上,揉著額頭歇息。步輦隨著抬轎宦官的步伐有致輕晃,更是加深了這種暈眩,蘇妤皺了眉頭,覺得連心里也堵得慌。 忽覺有什么東西從后背撫過,蘇妤微一皺眉睜開眼,回頭正對上皇帝的眼睛。剛伸手將她環住的賀蘭子珩一笑:“不嫌胳膊硌得慌?” “……”蘇妤擱下支在扶手上的胳膊,任由他攬著,靠近他的懷里。 “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今晚還喝這么多?”皇帝笑意促狹,蘇妤闔目輕道:“難得過年……” 實際她也知道,自己強掩心驚之下,如此這般喝酒難免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步輦直至德容殿門口才停下,行下步輦,皇帝睇了她一眼問道:“還走得動么?” “……走得動。” 皇帝眉宇輕挑,故作嚴肅道:“若走不動,朕抱你進去?” 不看也知旁邊的一眾宮人定然又是一副忍笑忍得辛苦的神色,蘇妤紅著臉說不出話。不說話無妨,驀覺身子陡然騰空,回神后也只剩了怒目而視的份:“臣妾不是說了……還走得動!” “看你醉醺醺的,怕你摔著。”皇帝說著笑意愈深,“如是在門檻處絆一跤,多丟人,是不是?” “……”這一刻,就算是有萬千心事也只好全然放下,頭埋在皇帝懷里避開宮人們的視線。 簡直覺得這比在過門檻時摔一跤還要丟人. 那晚自是一夜旖旎。翌日,照例是元日大朝會,蘇妤想起去年今日,一場惡夢導致她對皇帝頓時充滿恐懼繼而說盡了狠話、導致皇帝竟強拽著她一并去了朝會的事…… 不禁有些不安。 賀蘭子珩醒時見她已醒,四目一對,不過片刻便猜出了她這眼神大概是什么意思,輕一笑說:“醒了?正好,起床,跟朕去輝晟殿。” “……”蘇妤的心陡然懸起來,聲音都變得不穩,“陛下……臣妾……” 如是再去,難免被人瞧見;如若被人瞧見,她非得被群臣上本指責干政不可。 便聽得皇帝一笑,徑自坐起了身,又回過身來低頭在她側臉上輕一吻,笑道:“逗你的,睡吧。” 如蒙大赦。 眺著皇帝離殿的身影,蘇妤緊了一緊蓋在身上的錦被。深嘆一聲這就叫時過境遷:去年此時,一場夢弄得她滿心恐懼,甚至不愿再見皇帝、寧可回到那失寵的境地;如今,她想起了前世的所有事情,亦是覺得自己目下是更恨皇帝了,卻又好像完全生不出如去年那般可怕的恐懼和恨。 煩亂地扯起被子蒙在臉上,恨不得立時三刻大罵自己一頓才好. 又躺了一會兒,隱隱聽聞腳步聲,繼而隔著被子聽到折枝略有奇怪的一聲輕喚:“娘娘?” 蘇妤掀開了被子,緩了口氣問她:“什么事?” 折枝一福,先笑吟吟地道了句“娘娘新年安”,才又稟說:“方才走時,徐大人留了話,說是娘娘吩咐的事辦妥了,都在椒房殿內殿侍奉著,要打聽什么都容易。” 暗道一聲好快,蘇妤點頭問她:“謝了么?” 折枝答說:“自然,郭合親自備的禮,決計不薄的。” 蘇妤復又點頭,久懸的一顆心略微放了下來。在竇綰身邊擱了自己的人,總是比對她一無所知之時要放心些。哪怕這一世時她并未如上一世一樣有孕,但凡二人間敵意尚存,總還是有人盯著為好。 緩然嘆息,蘇妤傳了宮娥進來服侍更衣盥洗。永昭四年,對于知悉上一世諸事的她來說無疑是一場惡夢——上一世,在這一年里,父親死了、蘇澈死了,折枝也死了。 只盼這一世任何一件事都不要發生,平平安安地過去便好. 下朝后徑直進了綺黎宮的賀蘭子珩,在抬眼望見一棵樹時駐了足。那棵樹比旁邊的都高一些,故而很是顯眼。更為顯眼的,是在那仍干枯得毫無生氣的樹杈上,懸掛著一個個平安結,鮮亮的紅色,在這冬日的早晨顯得奪目極了。 他依稀記得,去年元日,走出綺黎宮時也看到了這些平安結,卻不曾多留過心。今年又有,一共三個,去年好像也是三個。不覺好奇其中是否有甚特殊含義,隨意叫了個宮女來問,那宮女回道:“是昭儀娘娘親手做的,吩咐掛在這里,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蘇妤正邁出殿門要去向佳瑜夫人問安,一眼瞧見皇帝站在那樹下看著枝上的平安結,心中便微有一緊。如常地上前見了禮,道:“陛下安。” 皇帝伸手一扶她,又問她:“朕記得去年也見到這平安結,可有什么寓意么?” “是。”蘇妤淺一頜首,如實答說,“是給家人祈福的。父親一個、姑母一個、蘇澈一個,也給舅舅和舅母做了,昨晚宮宴時當面便給了。” 卻是略過給嫻妃所做的不提,生怕提及了嫻妃,皇帝便會為她有他的沒有。 她藏在心底的那點心思,到底羞于啟齒,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 賀蘭子珩倒確是在心中如此問了一句,卻化作一聲啞笑沒有說出來。他好像沒什么資格奢求她把自己也歸于此列,何必問出來讓她難堪? 遂又一笑,便若不在意般地改了話題:“要去給佳瑜夫人問安?” 蘇妤微微欠身:“是。” 皇帝便問:“同去?” 蘇妤點點頭:“好。”. 湖上浮冰逐漸消融,早春的寒意緩緩褪去。轉瞬間便已是二月,枝頭的桃花含苞待放,一掃數日前的一片枯寂。 一個月了,沒再聽說家中有什么事,蘇妤略放了心。許只是皇帝想查罷了,未必當真查出了什么,是自己擔憂太多。 安j□j長秋宮的兩個宮女鮮少回來回話,以防遭人起疑。這日晚,秋蟬卻踏著夜露匆匆求見。可見是有急事,蘇妤當即叫人請她進了殿。 “昭儀娘娘大安……”秋蟬忙一叩首,蘇妤從她問安的話語中尋到了些許恐懼的顫意,蹙眉道:“出什么事了?你起來說。” “謝娘娘。”秋蟬又一叩首,起身稟道,“奴婢聽說……奴婢聽說靜霜被佳瑜夫人賜死了。” “什么?”蘇妤陡有一驚,“怎么回事?” 眼見秋蟬眼圈一紅,忍著沒哭出來,欠身道:“奴婢也不知。前天奴婢和她都不當值,佳瑜夫人傳了她去問話,可就再沒見她回來。今日奴婢終于忍不住私底下問了,說是當日便賜死了……大概……大概是被佳瑜夫人察覺到了什么……” “那你呢?”蘇妤急道,“如是也被察覺了,本宮想法子調你出來。” 犯不著再平白搭上一條命。 “應是沒有……”秋蟬鎮靜搖頭,“若不然,前日一并賜死便是了……”她說著銀牙一咬,“此番趕來……奴婢還有一事不得不稟娘娘。” 蘇妤一怔:“什么?” 秋蟬回道:“佳瑜夫人有孕。”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沒睡過竇綰,沒有,嗯,相信我……啊不對,相信他!—— 【自我吐槽】 皇帝內心:太上太皇不可能是重生的啊,這事哪有扎堆的啊?! 蘇妤: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