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正想著,便見蘇妤又喝了一杯下去,仰首間透著二分豪氣,擱下酒杯又笑道:“再者……便是尋常人家,妻也好、妾也罷,也未見得有幾個能和夫家和和睦睦一輩子、半點不快也不生的。” 皇帝聽之點頭,笑言:“這倒是。” “所以么……臣妾懶得去細想那些,陛下又何必執著?”蘇妤無所謂地說著,皇帝默了一默,又道:“照你這樣說,過去了的事,便皆不該執著了?” “執著有用么?改變得了什么?”蘇妤嘴角一扯,發出一聲啞笑,“莫說執著過去改變不了什么,便是知曉未來,也未必能改變得了什么。” 她指得自是她的那些夢,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卻從來無力改變。這才使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眼睜睜看著那一個個夢應驗。 皇帝聽來卻是另一番意味了。他想,過去了的事,執著許是確實無用、也確不改奢望能改變什么。但上蒼既給了他重活一世的機會…… 他又豈能任由這一世如同上一世一樣。 溫酒入口,皇帝笑而道:“朕不信命。” “臣妾……信一些吧。”蘇妤淺笑。 旁邊有許多宮人服侍著,都多多少少聽得出,二人均有心事,或說是生生讓酒灌出了心事。年頭長一點、由太子府隨進宮中的宮人更有些心思復雜,便是在府中時,也沒見過二人這般把酒言歡。 . 不知喝了多少,蘇妤只覺自己已在夢醒間不停往復了,似乎閉上眼便能沉睡過去,睜開眼時卻又好像還能再醒上一會兒。 皇帝喝得比她多些,倒仍是比她清醒一些,睇著她面上愈加明顯的紅暈道:“早點歇著,明日……朕也不能再免朝了。” “嗯。”蘇妤用手輕支著額,點了點頭。站起身便覺一陣目眩,折枝剛上前要扶,皇帝卻是先一步扶住了她。眼看她這樣子大約已難走穩,彎下腰一用力將她橫抱了起來。 再低頭看臥在他懷里的她,輕闔著眼,好像已經……半睡了? 進了寢殿,皇帝將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覺出醉意愈發重了。仍是有一分難得的清醒,讓他提醒了自己一句先去盥洗才是,若不然這般醉著睡下…… 指不定要做出什么。 離榻前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他伸手給她把被子掖好。蘇妤卻忽地翻了個身,朝著他側躺著,自然而然地將他的手臂摟在了懷里。 “殿下……”他聽到她輕輕一喚,已經很久沒聽到的稱呼讓他微一怔,便聽她囁嚅著續說,“讓臣妾再睡會兒……再進宮……” 一恍神間便連最后的清醒也被盡數擊碎。 這句話,是在他們大婚的翌日清晨時她說的。按規矩,大婚次日他們須得進宮問安,可前一日的昏禮儀程繁復,加之洞房花燭,次日他倒是仍精神頗好,她卻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心知天已不早,又實在起不來,便耍賴一般抱住了他的胳膊,央他讓她再睡一會兒。 . 皇帝低頭看著死死抱著他胳膊的蘇妤,羽睫輕輕地覆著,鼻息平穩。瑩白的肌膚上微泛的紅暈就像顏色恰到好處的胭脂在臉頰上浮著。那壓在他胳膊上的玉臂,腕上的鐲子還沒摘。這一對蠶絲玉的鐲子還是他去年給她的,她好像很是喜歡,總能見她帶著。 目下……他忽地覺得這一對色澤溫潤的鐲子在她腕上輕輕套著,有一股莫名的旖旎之色。 “阿妤?”他輕喚了一聲,蘇妤似乎又意識地“嗯”了一聲,松開他又平躺過去,再度睡得沉沉。 他終于在醉意中俯□去,輕吻在她額頭上。唇畔與她一觸便再也離不開,一點一點地移著,移過耳邊、滑過頸間,從他內心翻騰出一股接一股的燥熱。 伸手扯下幔帳,周圍瞬間暗下去幾分。蘇妤仿佛察覺到什么,睜了睜眼仍是醉意醺醺:“陛下?” 她感覺到他的手探進她的衣服,直伸到了她的腰后。手指蹭在她的皮膚上,讓她有一陣不同尋常的栗然。 蘇妤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她想她是睡著的,神思又好像無比清明。 “陛下……”又一聲輕喚,蘇妤微微鎖了眉頭,有些許推拒之意。 身體卻和語氣截然相反。似乎身上的每一處都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在他不斷落下的吻中不住地迎合著他。 這一天,她想過的,從他開始待她好的那時起她就想過的。她覺得自己到底是他的嬪妃,勢必躲不過這一天。 但每每想起,心底都有忍不住的厭惡。 他已有那么久沒碰過她。較之在太子府中的幾個妾室,他繼位后免不得多了很多嬪妃。想到床笫之歡時,她總不禁會想到……他必定比當初要精進許多,這么多嬪妃,他可以不斷的有新歡,也會用各樣的法子取悅她們。然后到了那一天時,再這樣來與她歡愉。 終是沒能避開這一天,可卻似乎與她的預想不太一樣。似乎……確是比當年嫻熟許多,卻有著出乎意料的急躁。 夾雜著酒氣的氣息在幔帳中縈繞著,讓她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緒,只奇怪于在宮中有這許多嬪妃的情況下,他為何還會有這般幾乎讓她有些怕的急躁。 卻又有著兩分小心。 蘇妤覺得渾身都被酒氣與他的氣息所包裹著,再沒有分毫反抗的力氣,任由他擺弄著,感覺到他欺身覆上來,不知自己是想推拒還是想接受。 幾分無可奈何又似乎有些喜悅的心緒下,蘇妤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大約只是她喝醉后的一場夢。 直到他撞進她的身體。 二人都太久沒有歡好,這一下他很用了幾分力氣,讓蘇妤禁不住地輕呼了出來,終于不得不讓自己承認……這一切都是真的。 “陛下……”輕微的疼痛在心底激起一陣說不出的委屈,蘇妤狠咬住嘴唇,眼淚仍是順頰而下。 他仍是緊摟著她,唇邊蹭到那一絲咸味,騰了手順著她的后脊輕撫上去,直到頸邊方繞到了前面,輕拭掉她的眼淚,有些意識不清地哄了一聲:“別哭……” 右肩卻驀地有一陣劇痛。 賀蘭子珩眉頭蹙著悶哼了一聲,身上動作未停,肩頭也任由她咬著,手與唇皆在她肌膚間游走著,在她身上漾起一陣陣酥麻。 舒服卻又有些難受。蘇妤只覺他動作愈發激烈了些,黛眉皺得更緊,雙臂不自禁地環上他的脊背。恰又有一陣略分明的疼痛被撞出,痛得蘇妤渾身一緊,指甲狠狠地刻了進去。 “呵……”一聲輕笑。賀蘭子珩只覺心中那一團火在她這般的狠掐之下再也壓制不住,微抬眼覷了她一眼,在她滿眼的驚懼中再度俯了下去。 這一回,帶了些成心“給她好看”的報復之意。 蘇妤只覺眼前一白又一黑,耳畔響起些許低低的鳴音。心中有些發慌,許久不絕卻又可以忍受的痛感讓她覺得更加委屈,很想罵出聲來,罵他故意欺負她…… 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逐漸的,一切心緒都變得模糊而不重要了,仍清楚地感覺到他環著她、自己也回手仍緊摟著他,便這樣一并不管不顧的……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第72章 夢醒 筋疲力盡中,蘇妤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時睡了過去。只覺的在漫無邊際的醉意與乏意中,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墜著,繼而一陣刺骨的寒冷。就像是在天寒地凍的時節,冷不丁地墜入了冰湖。 全身發抖。 在這冰湖里,無盡的記憶猶如湖水般突如其來地灌了進來,讓蘇妤猝不及防間竭力地想看清楚每一個細節。 好冷……她覺得自己在發抖。艱難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雕梁畫棟。很是熟悉,一時似乎又難以想起這是什么地方。 ……霽顏宮?貞信殿! 努力的思索,終是有了答案,卻在得到那答案間便陡然瞪大了眼,猛一滯息…… 她想起來了。 那天也是這樣,好冷。血液一點一點地從身體里流出,寒冷間,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望著貞信殿的殿頂,直到再也無力睜眼。 眼前只余一團團顏色各異的迷霧,忽有一陣巨大的吸力,吸得她的身子不住地向后跌著,兩旁畫面飛轉,速度快極了。 想喊,卻喊不出聲來。 然后不知是過了多久,她慢慢地看清了那些畫面。一時無奈,那是她一世里的一點一滴,多是不堪回首的記憶,她卻不得不去看。 . 一件件事情由近及遠的呈現,最初是一句:“貴嬪娘娘,陛下駕崩。”她瞪大了眼睛,看到宮人對“她”說出這句話,然后聽到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這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蘇妤只覺整個世界都要崩塌,兩世的記憶同時翻涌著,一點一滴都好像要在頭中炸裂,一陣劇痛。 “陛下,絕不會是蘇貴嬪……” 宮正張氏。蘇妤感覺周遭一靜,目不轉睛地看著張氏在成舒殿里說出這句話,然后被人帶走。她想起來,張氏是因為非要為自己說情而死的……便是那一天么? “陛下,蘇家之事……妥了。”沈曄?蘇妤微愣,卻不知他這句“妥了”是什么意思。 疑惑間,她好像被丟出了那些飛轉的畫面。站起身……蘇府? 一聲沉重的嘆息。蘇妤驚詫地回過頭,目光便落在了案上那一團刺目的白色上。她看到父親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將那白物拿了起來,拋上房梁…… 白綾三尺! 在凳子被踢翻的那一瞬,蘇妤無可克制地想要大叫出來,卻又猛被抽到了另一個地方。 鬧市。 起哄的人們吵吵鬧鬧地圍著,在高臺前指指點點。她仿佛是騰在半空中,俯身看著。在那高臺上是……蘇澈! 只那么短短剎那間,利刃落下,生生將蘇澈的身子斬為兩截。 “蘇澈!”這一回,她喊了出來,喊得自己破音。 一下子落了地,她怔怔地望著尚未氣絕的蘇澈,耳邊一陣陣地嗡鳴。 她聽到有圍觀的人唏噓不已地喟嘆,又道了一句:“可惜了,家里落了罪,十七歲的年紀,也逃不過去。” 周遭霎時一黑。 十七歲……蘇澈死的時候才十七歲,那么,便是她二十一歲那年。 一陣如刀絞的心痛。 她從不知道這些事。朝中的事,她打聽不到半分。雖是清楚父親的野心,知道皇帝與父親爭了多年了,卻從來不知……原來家中早在她二十一歲那年便落了罪,更不知弟弟死得這般凄慘。 “蘇澈……”她在黑暗中走得魂不守舍,緊緊抱著臂也減少不了半分心中的恐懼。 痛苦之余,她覺得自己傻透了。 曾與她同牢合巹那個人、她的夫君,后來一天一天地傷她,不肯信她半句話。她心里怨,卻是不曾恨過他,甚至……仍是對他充滿幻想的。 她告訴自己,即便蘇家罪無可赦,他也終是沒對蘇家趕盡殺絕。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徹底錯了。 蘇家早已沒了。他不僅趕盡殺絕,甚至沒有告訴她一聲,讓她連哭也不能哭上一次…… 都說墻倒眾人推,想來也不會有人敢冒著觸怒圣顏的風險去替父親和弟弟收尸吧…… “賀蘭子珩……”她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齒地喚出了這個名字,極盡怨恨。 . 身體又倏然被吸了回去,吸回了那飛轉的畫面中。 蘇妤逐漸意識到,這一切畫面都是倒著排的,從她死時為始,越往后看到的便越是長久以前的事情。 “陛下……求您饒了折枝……”她看到自己的眼淚不停地留下,跪在殿里不住地求他,卻又怕擾了他似的,連聲音也不敢太大。 那種壓抑,只有她自己知道。 “陛下……臣妾只有折枝了,她如是死了……”她沒有放棄地繼續哭求著,他卻只看著手里的折子,頭也沒有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