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嗯……子魚?”微揚的語調讓正恭恭敬敬俯身見禮的眾人有些無所適從——因為皇帝一邊問著一邊自若地蹲了下去,伸手拍了拍子魚的小腦袋,笑吟吟道,“別找了,非魚不在。” ☆、57、閔氏 子魚發出了如同嬰孩般的“呀呀”聲,就跑回了蘇妤身邊,在她腳畔蹭著。皇帝這才站起身子,免了眾人的禮,又笑問蘇妤:“怎么把它也帶來了?” “它自己跑來的。”蘇妤訕訕一哂,視線飄向佳瑜夫人,又道,“倒是沒傷到人,卻是惹得夫人不快了,正要拿照顧它的宮女問罪呢。” 輕描淡寫地告了佳瑜夫人一狀。 皇帝便瞥了菱角一眼,卻是蹙眉問蘇妤:“不是說近些天它時常往外跑么,怎的怪到這宮女身上?” 蘇妤一笑:“這便要問夫人了。” 佳瑜夫人就算是和先前的陸氏一樣傻,也聽得出皇帝話中對蘇妤的回護。再不敢說那宮女什么不是,忙不迭地一福身道:“是臣妾不知情,不知它總出來玩 的,只怕它傷了人。”笑容殷殷地看著蘇妤腳邊的子魚,佳瑜夫人覺得這一抹白實在是刺眼。移開目光,她又頜首道,“如是如此,倒是怪不得那宮女了。” 便揮了揮手讓宦官退下,菱角大松了口氣,只覺今日實在是劫后余生,忙不迭地向皇帝一拜:“謝陛下。” “你也得好生謝過夫人。”蘇妤淡言道,“到底是佳瑜夫人不計較。” 菱角便又朝佳瑜夫人一拜:“謝夫人。” 蘇妤俯身把子魚抱了起來,子魚臥在她懷里望著皇帝,嗡嗡地打著呼嚕,很是享受的樣子。一旁的閔才人見了,行過來摸了摸子魚,自顧自地笑道:“是該 謝夫人不計較,不過到底還是陛下說話頂用——方才娘娘怎么解釋這小貂沒傷人、這宮女罪不至此都不管用,夫人聽不進去半句呢。” 蘇妤抿唇輕笑,佳瑜夫人倏有一滯。閔才人頜首亦有一笑,一邊細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一邊續言道:“索性陛下來得及時,若不然這宮女必是活不成了。動輒杖責五十,看著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怎么受得住?偏充儀娘娘怎么說也說不通,夫人非要罰她不可。” 四下都安寂了。在一干新宮嬪中,這閔氏算是得寵的,又在眼下風頭正盛的蘇妤宮中隨居,在皇帝心里總有些分量。 眼見她也要同佳瑜夫人一爭,眾人都有些心驚地看著。 皇帝復又瞟了菱角一眼,再看向佳瑜夫人時目光便有些發寒:“杖責五十?” 語調微揚,略顯不滿。佳瑜夫人連忙一福,道:“臣妾只是怕日后再有不慎、鬧出什么大事來……” “行了。”皇帝稍有不耐之色,微一思索,道,“充儀身邊的宮人都是朕御前潛下去的,日后要發落誰,先來回徐幽或是宮正一聲。” 旁人……倒是連她身邊的宮人也動不得了。 那她自己呢? 蘇妤神色未變,仍從容不迫地逗著懷里的子魚。皇帝語中一停,瞧了她一眼又說:“充儀自己,該如何便如何吧。” 蘇妤方一福身:“謝陛下。”. 此事再往深一層想……位居正一品的夫人,在宮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想罰個宮女,后宮里誰敢說個不字? 只能是皇后。 佳瑜夫人動不得她的宮女、要去御前回話,她自己卻仍想罰就能罰,這豈不是意味著…… 局勢當真是變了!. 讓蘇妤有些意外的,是閔才人竟會出言幫她。雖是同住一宮、相處也和睦,她卻沒想到閔才人會敢開罪佳瑜夫人。 回婷息軒后不久,折枝便道閔才人前來拜會,蘇妤自是請她進來坐了,頜首莞爾道:“今日還多謝才人。” 閔氏欠身淺笑道:“這些日子勞娘娘關照著,該是臣妾謝娘娘才是。”頓了一頓又說,“如今一時不忿開罪了佳瑜夫人,日后便更要靠娘娘護著了。” 蘇妤自知其意,點了點頭說:“同住一宮,有什么話都好說。才人娘子正值圣寵,只怕本宮日后還要倚仗著娘子呢。” 這就是謙虛之言了,眾人都知,目下若說“圣寵”,誰也敵不過她。 閔氏聽言卻是面色微有一白,似乎有些窘迫。忖度一番,她低聲道:“臣妾有些話……不知該不該同娘娘說。” “什么話?”蘇妤一奇,笑道,“你說便是,不必怕什么,即便是惹得本宮不快了,本宮也當沒聽見就是了。” “那……”閔氏遲疑著抬眼,折枝會意,朝二人一福,帶著一眾宮人一并告了退。閔氏默了又默,終于開口道,“娘娘……臣妾問句不該問的……陛下見娘娘時……可正常么?” “什么?”蘇妤一愣,不解地問她,“什么‘正常么’?” “就是……”閔氏漲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道,“男女之事。” “你說什么?!”蘇妤當即神色一厲,轉念一思卻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是壓制著心中的訝異,猶做怒然道,“才人娘子說話該知分寸,身為天zigong嬪,怎么能……” 怎么能把這樣的話問出口。 閔氏仍紅著臉,黛眉緊緊蹙著,急忙伏地謝罪,一咬牙卻又道:“臣妾心知不該問。但臣妾只是奇怪……陛下為何時常傳召臣妾、讓六宮都覺得臣妾得寵,卻又碰也不碰臣妾一下……” ……啊?! 蘇妤幾乎要當著她的面傻住。她一直以為,后宮里只有自己這樣,因為她歷了從前的那些事,總覺得心中有一道過不去的坎,一直有所推拒,皇帝便不曾逼過她。 別的嬪妃斷沒有理由……沒有理由推拒、他也沒有理由不要她們。尤其眼前這一位還是今次剛選入宮的,絕不可能和她一樣有甚不快的過往,皇帝究竟何意? 難不成當真是……“不正常”? 蘇妤認真想了想三年前剛嫁給他的時候……不會啊! 兩人都滯住不言。蘇妤知閔氏是覺言語有失故而不敢再說,閔氏則以為蘇妤是被問得尷尬。靜默了好一陣子,蘇妤才放下疑惑恢復如常,一嘆氣道:“這本宮就不知了……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旁的安排,你莫要對旁人多言便是。” 閔氏咬著下唇點了點頭:“臣妾知道……這樣的事,豈敢與旁人多說。”. 乍聞的這個消息,讓蘇妤覺得這比皇帝突然待她好還要奇怪。自然,愈想愈覺得不會是那樣的“不正常”——陸氏幾個月前還有了身孕呢,興許對閔氏如此當真是另有安排? 也算“事不關己”,蘇妤不再為此多做煩惱,仍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靳傾王子夫妻與那使臣都仍留在行宮中,時時要去正暸殿拜見,蘇妤便能不去就不去。 大概是因為宮宴時的那一番話,蘇妤對那使臣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偏生他還總在見了她時諂媚得緊,好像生怕別人不知她是朵頎公主的后人、對靳傾很是重要一般。 蘇妤覺得……皇帝還能始終對此無所謂,實在不易。 在皇帝帶著非魚一道來婷息軒時,蘇妤終是委婉地同他說起了此事。如是他對此確是有所不滿只是不曾表露,她總要試著把這不滿解開。 親手做了冰碗1,蘇妤從小廚房出來回到房中,奉到他案前的桌上,似是無意地問了句:“不知靳傾使臣什么時候走?” “等我們回錦都時。”皇帝一壁用調羹舀著碗里的碎冰一壁道,“怎么了?” “臣妾覺得……那使臣……”余光一瞥,話鋒一轉急喝道,“子魚不許咬非魚!” “……”皇帝低哂不言。 “臣妾覺得那使臣有些怪。”蘇妤垂首如實道,“具體也說不出哪里怪,只是……”她沉思著道,“大概只是臣妾不曾想到靳傾人竟還對臣妾敬重吧。” “你是怕朕多心,是不是?”皇帝一點彎都沒拐地直言問她。 蘇妤默了一瞬,點頭道:“是。” “怕朕因此待你不好?”皇帝又問。 蘇妤再度點頭。不管怎么說,身為宮嬪者,沒有什么比為天子不喜更可怕的事了。那些苦,她太清楚。 皇帝輕輕笑了一聲,覺得手里端著的冰碗太涼便暫且擱了下來。看她滿臉不安的樣子,他忽地生了些頑意,手向她頸間一探,蘇妤涼得立即一縮,橫了他一眼道:“陛下干什么……” “嗤”地一笑,他反問她:“你干什么?有那么點靳傾血統又不是你的錯,當年霍老將軍娶朵頎公主為妻,那是兩國共同定下的大事,你覺得朕會怪到你頭上?” 現在知道不會了。 蘇妤稍稍放下心來,抬手拿開他仍擱在她頸部的手,撫了撫脖子上那一片發涼的地方,輕輕又道:“縱使陛下不在意……也難保旁人不在意。畢竟兩國剛交過兵,臣妾不敢惹上那樣的事……” “不用擔心。”皇帝睇著她輕緩一笑,“不是你的錯處的事,再不會安到你頭上。” 因為從前讓她蒙的不白之冤太多了,目下就是多一件,他也不允許。 子魚和非魚打得著了急,撕咬成一團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他們強把它們拉開,各自抱在懷里,兩個小白團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沖著對方叫著,拼命掙扎的樣子讓人看著又氣又笑。 賀蘭子珩看著非魚拼命揮動的兩只小爪子,抬手一提后頸將它拎了起來,非魚頓時使不上力,他點著它粉嫩嫩的鼻頭道:“安靜點,不許欺負子魚!” 遂維持著這“拎”的姿勢,怡然自得地出了婷息軒。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冰碗】這個冰碗吧……是夏日的一種傳統的冷飲……不是冰做的碗……(陛下捧個冰做的碗在手里解熱然后化下來的水滴里搭拉流一地的樣子簡直不能腦補)—— 以下是深井冰自毀節cao的“翻譯”: 閔才人:充儀娘娘,臣妾問您個事兒唄~~ 蘇妤:你嗦…… 閔才人:陛下跟你滾床單的時候,正常不? 蘇妤:Σ(っ °Д °;)っ你什么意思…… 閔才人:【沉思】我腫么覺得,他不舉呢…… 蘇妤:Σ(っ °Д °;)っ你說什么…… 閔才人:啊啊啊我錯了……我就是想不明白…… 【閔才人離去】 蘇妤默默琢磨了一會兒:我仿佛知道了什么……恩!他確實不舉! 【陛下:Σ(っ °Д °;)っ我沒有……】—— ☆、58、險情 天氣日漸轉涼,涼風慢慢地起了、枝頭的樹葉也顯了枯黃。秋日漸近,終是要回錦都去了。啟程的前一日,宮人們將東西收拾穩妥時,蘇妤正躺在榻上,舉著子魚,撫了撫它額上那塊黑斑道:“明天就要回宮了,在路上你給我乖乖的,不許到處跑,不然要找不到你了。” 子魚發出一聲輕哼,不知是不是不屑的意思. 這兩個多月過得委實順心,細思原因,多半是因為葉景秋不在。佳瑜夫人雖是也與她為敵,但到底無那許多宿怨。踏上回宮的馬車,蘇妤悵然一嘆,對這行宮很有些舍不得。 是以分外盼望次年的夏天,禁不住地想起皇帝對她說要帶她去祁川走走。 路途遙遠,儀仗浩浩蕩蕩地鋪開,華蓋、幡旗相互交錯著,幾乎望不到盡頭。子魚跳到蘇妤的肩頭扒著窗子往外看,蘇妤從它滴溜溜的一雙黑眼中看到了滿目興奮,一把將它攬下來圈回懷里,笑怪一句:“你小心掉出去。” 卻聽得一聲低低的嘶叫,垂眸看去,非魚在車簾處探了探頭。它這一探頭不要緊,子魚卻驀地從蘇妤懷里蹬了出去,隨著非魚一并跑了。 蘇妤立時慌了,急掀開車簾往外看,兩道白影跑得飛快,順著人流一直往前躥著,數名宮人見了都試圖阻攔,卻根本攔不住,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子魚?!”折枝追出馬車,還未邁下去便已看不見兩只貂了,焦灼回頭問蘇妤,“娘娘……這……怎么辦?” 這已不是在行宮里,這么大的地方,馬車又一直移動著,不知它們能不能找得回來。 蘇妤眉頭緊鎖著,望著窗外竭力尋找著那兩個身影,終是無果。鼻子不禁有些發酸,微微一笑,安慰著自己說:“大概過一會兒會回來吧。” “是不是去回陛下一聲?”折枝問她。 蘇妤卻是斷然搖頭拒絕。怎能為這點小事去擾皇帝?即便說了,又能如何?總也不能為此讓眾人都停下,興師動眾地去找兩只小貂。既知不可能,便更加不用去稟,稟了又圖什么呢?只為讓皇帝安慰她兩句不成? 皇帝近來是寵她,她卻做不出那般恃寵而驕的事。 不住地向外張望著,從清晨到晌午,始終不見回來。那個她起初不肯去想的心緒逐漸浮起…… 就這么……沒了么? 蘇妤一時有些恍惚。這么野的性子,跑到外面必是回不來了,想了想這月余來的相處——甚至不久之前,子魚還在她懷里打著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