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只有剛才一直在身邊的折枝有機會。 折枝僵住。蘇妤凝視著她,眼底是深深的不可置信:“在宮里我只能信你,你怎么能……” “娘娘,奴婢……”折枝神色張惶,踟躕一瞬猛地在她面前跪□去,“娘娘恕罪……奴婢也是為娘娘好……” “你還敢說是為我好!”蘇妤氣笑,折枝叩首哽咽道:“娘娘,您總這樣不是個法子……紀夫人也是想幫您……” “姑母?!”蘇妤大驚,一把拉了她起來,急問道,“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紀夫人回去幾天后就送了藥來……”折枝低著頭喃喃解釋道,“她說那藥效極強,一旦成了,也覺不出別的異樣來……可誰知陛下……” 是父親…… 蘇妤一瞬間便想明白了。如此急著成事的,只能是她的父親。父親曾經一度行事穩重,卻在屢屢碰壁后愈發急躁。如今蘇家幾近傾覆,就如同姑母說得一樣……他不甘心! 可是,他又怎么能…… 他有沒有想過,一旦有半分的紕漏,她就會萬劫不復! 且……就這么出了紕漏。 蘇妤感覺自己仿佛跌入了冰湖中,冷得徹骨,眸中的神色驀地被抽空了一般,渾身無力地向后跌了下去。折枝趕忙扶住了她,驚慌不已:“娘娘?” “折枝。”她凝視著地衣上的花紋靜下神,“你記著……萬不能讓陛下知道是誰送的藥來。” “可是娘娘……”折枝錯愕。如是事成,翌日醒來誰也不會覺得有異,自是不會牽扯上什么人;可目下……皇帝已然覺出了不對,那酒也端了出去,必是要有個說法。若是不把真相道出來,這罪名她豈不是要自己擔著? “沒有可是。”蘇妤緊緊抿了抿嘴唇,弄得唇瓣一陣發白,“我再慘還能有多慘?他要罰就罰吧,可是蘇家……”她側過頭望著折枝,目光空洞,“若是再讓他抓住這樣的把柄……” 必定在劫難逃。 折枝登時后背沁出一層冷汗。扶著蘇妤到榻邊坐下,二人各自靜默了許久,思索著出路。須臾,折枝看了看面色蒼白的蘇妤,靜靜跪了下去:“娘娘,您罰奴婢吧。” 蘇妤心中煩著,全然沒有心思多怪她:“事已至此,罷了。” 折枝卻望著她平靜道:“娘娘……您在宮里苦了兩年,不能再為這事和陛下翻臉……” “你是說……”蘇妤微有一驚,隨即搖了頭,“不行,就算是你做的,說到底不還是只能是我的意思?又何必。” “如是說奴婢心中著急,便私自做了這事想助娘娘呢……”折枝思量著道,“陛下會信吧……” “不行!”蘇妤斷然搖頭,聽也不愿多聽半句地皺眉道,“怎么能把你推出去……” 那些日子,一直是折枝陪著她。 “娘娘……”折枝狠一咬唇膝行上前,抬頭望著她道,“娘娘……您得分得清輕重啊!您想想那兩年的日子,誰都能踩您一腳……如今好不容易好些了、陛下肯待您好了,您不能……” “折枝!”蘇妤喝斷她的話,凝神思忖著嘆道,“不管我如何,這事不能怪到你頭上。陛下他……在我眼里本也無關緊要了,他肯待我好我便受著,不好也就罷了。”蘇妤微一笑,“他不值得我推你出去受罪。” 折枝微有一愕。她還以為,這些日子下來,蘇妤多少是動了心的,怎么竟是說出這樣一句話…… “陛下他……也許值得我為了自己去一爭,卻不值得我搭上身邊的人去爭。”蘇妤咬一咬嘴唇,一嘆道,“時候不早了,去睡吧。” “那蘇家呢?”折枝的話讓正回身去拽被子的蘇妤身形陡然頓住,她重新扭過頭來,折枝苦一笑道,“娘娘您知道……這事陛下如若想查,總能查到的。奴婢知道娘娘狠不下心、想護著奴婢,但是……若是沒有人把罪名擔了讓陛下釋疑,只怕……”抬眸與蘇妤視線一觸,折枝噤了聲,默了一默,又道,“娘娘三思。” 有那么一閃念,蘇妤想走進側殿告訴皇帝,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意思,跟蘇家沒有關系、跟折枝也沒有關系。可是很快便清醒了,不可能的。她是蘇家的人,她擔了這罪名,蘇家也決計躲不掉的。 見她久久沉默,折枝勉強一哂道:“娘娘,是您罰……還是奴婢自己到宮正司去?” 她就這樣被遠在宮外的父親逼到了死角。罰折枝……就算在她最不順的兩年里也沒有過。那兩年事事要看人臉色,她們始終互相護著。如今境遇好了些,反倒…… 蘇妤被心中的情緒迫得一笑,直不知自己到底圖個什么。 但……折枝的話卻是對的,事已至此,只有有人頂了罪名讓皇帝釋疑,才能到此為止。 “來人。”蘇妤顫聲一喚,兩名宦官很快出現在了殿門口聽命。蘇妤攏在袖中的手狠掐了胳膊才忍住了心中的情緒,竭力平靜道,“拖出去……杖責四十。”. 側殿里,賀蘭子珩神色凝重。他知道必定不是蘇妤所為——自己近來見她不少,只是因為她不愿意才不曾動過她,她何須使這樣的手段? 但他今日來德容殿頗為突然,沒有人提前知道,包括蘇妤。是以那酒中的藥不可能是在他來前提前下好的。 他進殿時,殿中只有兩個人——蘇妤和折枝。如若不是蘇妤,就只能是折枝了;可折枝對蘇妤最是忠心,她做的事,還不只能是循蘇妤的意思? 思忖許久,直至思緒被一聲聲壓抑著的低呼打斷,他蹙眉叫來了徐幽,徐幽稟道:“婕妤娘娘的旨意……杖責折枝。” 折枝?! 皇帝明顯一愣。心知折枝和蘇妤是怎樣的親近,略一躊躇,起身回了寢殿去。 蘇妤坐在案邊望著燭火出神,擱在桌上的手卻隨著外面傳來的叫聲一緊、又一緊…… 皇帝駐足在門口片刻,她仍舊未有察覺。他一喟,吩咐一旁的宦官道:“別打了,去帶折枝進來。” 蘇妤聽到這話才陡然回神,忙不迭地站起身迎了過去。皇帝未待她見禮便直接拉著她進了屋,凝視她少頃,低一笑:“明明不忍心,何必這么為難自己?” “陛下……是折枝……”蘇妤說得艱難,聲音低若蚊蠅,“她知道臣妾一直……所以替臣妾著急……” 皇帝了然地“哦”了一聲,淺淡道:“那賜死吧。” “陛下!”蘇妤大驚,抬頭卻對上了一雙笑眼。皇帝低眉看著她,笑意殷殷道:“你根本就舍不得,也別拿什么賞罰分明的話來搪塞朕。”語中一頓,他又續道,“亦不必為了做個樣子給朕看就委屈自己。” 一種被掌握生死的人看穿心思的恐懼涌上心頭,蘇妤微有一悚,急道:“陛下,臣妾沒……” “行了。”皇帝笑而截斷她的話,“沒有怪你的意思。方才的事……朕信不是你,”殿門口有響動,皇帝扭頭瞥了一眼被扶回來的折枝,轉回臉來,便見同樣望過去的蘇妤眉目間盡是擔憂。略有一笑,他道,“徐幽,去傳御醫來。” “……謝陛下。”蘇妤驚魂未定地端然一福,便聽他又道:“不早了,朕還是回成舒殿吧。” “恭送陛下。”蘇妤再一福身,又有些猶豫道,“那事……” 皇帝輕有一笑:“不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v了蹭自己的喜氣求作收!!!戳一下嘛戳一下嘛,收了之后阿簫開新坑后臺會有提醒喲~~ 第二更下午三點半吧喵……今天一共三更~~~ ☆、28 存亡 皇帝離開了德容殿,蘇妤趕忙命人扶折枝去側殿歇著,自己亦隨了過去。雖是并未打完,折枝還是傷得不輕。整個人都虛弱了,面色蒼白,鬢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上。蘇妤叫人端了清水來,沾濕帕子給她擦汗,卻是被她一把攥住:“娘娘……您跟陛下說什么了?” 適才疼痛中忽然被人攔了下來,她聽到宦官說“陛下吩咐帶她進去”。原以為是還要問罪,進殿不一會兒皇帝卻走了,還傳了御醫。心覺只能是蘇妤心軟說了實情或是求情了,不禁忐忑不已。 蘇妤卻是一嘆:“我什么都沒說……原還是照你的意思說的。” 折枝訝然,挪了挪身子看向她:“那怎么回事?” “陛下看出我不忍心罰你。”蘇妤猶蹙著眉頭,唇畔卻淡有一笑,“罷了,既然他攔了下來,就過去了,再煩心也沒用。” 折枝想了想又道:“那……陛下可還疑娘娘么?” “他說他信我。”蘇妤輕哂道,“看著也像真的。若不然,哪有這么容易就過去了?” 折枝猶是不放心,只覺得皇帝的這般寬容也太反常,略一思忖又道:“那娘娘看陛下可有什么不快么?可別是……秋后算賬。” “不像。”蘇妤搖頭,“方才你也聽見了,他說不提了。如若出爾反爾地秋后算賬,未免太小人。”. 賀蘭子珩斟酌了一路,方在回到成舒殿后吩咐徐幽知會宮正司去查綺黎宮的物品出入記錄與掖庭的人員進出記錄。然則徐幽領了命,剛要退下去辦,皇帝卻又改了口:“慢著。”他忖度一番,“去直接取來,朕自己看。” 他相信不是蘇妤的意思,但蘇妤的那番解釋他卻不信。折枝行事是有分寸的,不該做如此沖動的事。除非……是受人指使。 有人要害蘇妤,這是他心底的猜測。 故而不能讓宮正司去查,能少一個人知道就要少一個人知道。 兩年下來,蘇妤顯已是驚弓之鳥,方才又是嚇得不輕,不能再讓她擔驚受怕了。 如果當真是折枝…… 皇帝嘆息沉緩,不知要怎么讓蘇妤接受. 宮正司很快送了他要的東西來。厚厚的兩冊放在桌上,他先拿了記錄綺黎宮物品出入的那一本。一頁頁翻下去,沒有看到任何相關的記錄。 那么多多少少和折枝這個掌事女官有關。 再去看另一本。 首先讓他注意到的是佳瑜夫人竇綰的母親竇樊氏近來進宮了兩次,繼而又看到章悅夫人葉景秋的meimei來見過長姐一次。其他似乎沒什么了,直到折枝的名字出現。 她在宮門處見了紀蘇氏差來的人?皇帝搖了搖頭,紀蘇氏待蘇妤素來很好,再者……又哪有做姑姑的給侄女下催情藥的? 闔上冊子,皇帝思量了一會兒吩咐道:“明日下朝,傳沈曄來見。” 倒是要看看,他的后宮里究竟是誰膽子這么大,為了除蘇妤連這樣的法子也用了。 徐幽靜默地應了一聲“諾”,垂首沉吟片刻,終是躬身稟道:“陛下恕臣多一句嘴,這事不管是誰做的,陛下您……” 皇帝瞟了他一眼:“怎么?” “您近來也除了對婕妤娘娘好,召別的嬪妃實在少了些。”徐幽坦然道。 皇帝面色一沉。沉思片刻,卻覺并非為此。這些日子來雖是讓后宮轉了風向,他也掌握著分寸并未寵蘇妤太過,怕的就是給她招惹麻煩。 是以他雖是鮮少再召見那些與蘇妤不和的嬪妃,但見無權的低位宮嬪并不算少。至于長秋宮和蕙息宮……他亦是長去的,雖則每次都是看折子看到半夜然后倒頭就睡,可也不至于逼得兩位夫人直接怪到蘇妤頭上、甚至用上了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重重一嘆,皇帝搖了搖頭:“明日見了沈曄再說。”. 次日早朝后召見沈曄,摒去旁人,強自平靜地和沈曄說這事,分明地看出沈曄眉宇間的兩分不自然。 皇帝在后宮被人下了催情藥…… 沈曄幾乎覺得,等查完這事,皇帝必定殺他滅口。 皇帝說完后長舒了口氣,沉沉道:“你該有分寸。” “……是。”沈曄硬著頭皮抱拳應下,不知該欣慰一句皇帝對自己信任有加還是該腹誹一句流年不利——雖則禁軍都尉府常查一些不可為旁人所知的事,但這些日子,他接到旨意委實一個比一個讓他發怵。 竇家和葉家,兩個背景雄厚的世家。讓他禁軍都尉府去查并不難,大世家和皇族素來互相牽制,各自都有把柄握著。何況他也不是查什么大事,不過是要把這些日子兩家進宮的人員和物品查個明白,算得什么難事? 卻是毫無結果。 最后,他同樣把目光落在了紀蘇氏三個字上,同樣也是因為折枝。 “去紀府,把那天紀夫人差進宮送東西的那人給我帶回來。”直截了當的吩咐。這也算是禁軍都尉府的一項便利,去查什么人不用太多周折,直接帶來問話誰都不敢攔著。 手下的力士聽命卻是有些猶豫:“沈大人……那紀蘇氏……是蘇婕妤的姑母啊……” 沈曄聞言目光一冷:“我只管查是誰往宮里遞了東西,不管誰是誰的姑母。”. 聽聞姑母急著入宮求見的蘇妤心下一涼,猜著大抵是出事了。細一問,竟是禁軍都尉府直接查到了家里去。 紀蘇氏焦急道:“那人不是紀府的人……是蘇府的人!” 完了,竟是和蘇家這樣直接的關系。禁軍都尉府的人不傻,查不到紀家就難免要查蘇家。蘇妤壓制著心驚,笑意涼涼地道:“現在姑母知道怕了?還是父親他知道怕了?怎么不早想一想……這事一旦出了紕漏就是滅頂之災。” 那是壓抑許久的不快。皇帝待她不好是一回事,家中把她推在前面卻不顧她的死活是另一回事。父親大約還不知道,當皇帝冷涔涔地對她說休想再和蘇家有任何聯系的時候,她是怎樣松了一口氣。